潘密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下午快三点了,这才悠悠地醒过来。
  一睁眼,就毫无征兆地对上了一双瞪圆的眼睛。
  四目相触间,他足足愣了三秒,缓缓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微哑着声问道:“老师,你怎么趴在床边啊?”
  方奇也没想到他会忽然醒来,尴尬地笑了笑,双手撑着床沿想站起来,结果却因为蹲太久脚麻了,刚起了个半身,就疼得又摔了下去,整个人往后倒去,狠狠的摔了个屁股墩。
  潘密被吓了一大跳,忙扑到床边,探出脑袋看着地上的人,紧张地问道:“老师,你怎么样?没事吧?”
  方奇冷不防丢了这么个大脸,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强忍着腿上传来的痛麻感,窘迫地笑道:“没、没事……”
  潘密没被他强装出来的笑脸说服,皱了皱眉,翻身下床走到他面前,伸手拉过他,侧头去检查他刚摔到的地方,“那么大的响声还说没事,摔到哪了?痛不痛?”
  方奇还好意思说自己摔到屁股了,忙挣开他的手,转过身正对着他,佯装无事道:“真没事,这是木地板,没有瓷砖硬,也就是响声大,一点都不痛。”
  潘密盯着他的眼睛,半信半疑的,“真的?……确定没骗我?”
  方奇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真没有,我骗谁都不敢骗你!”
  潘密就不说话了,黑眸审视地盯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他的内心似的。
  方奇被他盯得有些心虚了,生怕他继续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胡乱地转移话题问道:“你肚子饿不饿?我下去给你端点吃的吧,你想吃点什么?”
  潘密看着他因为慌乱而发红的脸,微微眯细了眼,突然抓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扯了过来。
  方奇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紧紧地抱进了怀里,鼻尖闻到那股好闻的气息,脑子轰的一声,整个人瞬间石化僵硬了。
  潘密双手紧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过了好一会,才闷闷地问道:“老师,我应该没在做梦吧?”
  方奇还在发愣中,过了好一会,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我也不知道,要不你掐我一把,我要是疼的话,就不是在做梦了。”
  潘密的疑惑,也正是他现在的疑惑,总觉得此时的幸福这么的不真实,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听到他傻里傻气地提议,潘密愣了一下,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原本还有些怀疑的,但现在他确定了,他没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因为以前在他梦里的老师,大多时候都是悲伤而不安的,说不出这么傻乎乎的话。
  潘密暗叹了声,双手加重力道,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人。
  真好,他们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所有阻止他们在一起的障碍,可以说已经基本扫除了,从今往后,他想什么时候抱他,就什么时候抱他,再也不用去梦里寻求安慰,也不用再去考虑彼此家里的压力。
  方奇脑子还是一团混乱,过了许久许久,才慢慢地找回自己的心神,伸出微颤的手,试探着环住了他的腰。
  这不是潘密第一次抱他,却是他第一次主动抱潘密,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着,激动得好像随时都要从嗓子眼出来。
  活了三十多年,他总算品尝到,和最心爱的人相拥,是这么温暖而幸福的一件事。
  甜美的,好像能把人融化成一团水似的。
  方奇脑子又开始晕乎了,心里被欢喜又害羞的情绪填得满满当当的,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
  不管以前受过怎样的苦,在此时的这一刻,一切伤害都得到了治愈,就连那些不堪回首犹如噩梦般的回忆,也逐渐变得温暖了起来。
  他想,他会永远记住现在的心情,即使哪天和潘密迫不得已再度分开了,他也能靠着怀念此时的幸福,满怀对潘密的爱意活下去。
  两人拥抱着彼此,不知过了多久,潘密才稍稍松开他,伸了一只手掐了掐他脸蛋,板着脸控诉道:“老师,你太过分了。”
  方奇还沉浸在感动中没出来,被他不轻不重地一掐,幸福的泡泡“啵”地一下给炸裂了,睁大眼睛,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啊?”
  潘密瞪着他,质问道:“我父母以前对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为什么你都不跟我说?要不是我二哥主动告诉了我,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瞒着我?”
  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事,方奇呆了一呆,眼神闪烁了几下,似乎在踌躇着该怎么回答才好。
  看穿他想掩混的心思,潘密语气一沉,添了几分严厉,“我要听你说实话,不许敷衍和打马虎眼!”
  ……好吧!
  方奇也知道自己瞒不过她,只好老实地坦白道:“那些……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而且都已经发生了,再去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自责的,我不想你难受,更不想让那些事影响你和你父母的关系,所以……就没打算说了……”
  虽然是预料中的答案,但潘密还是听得心里难受,又是心疼又是愧疚的。
  这个人总是这样,傻傻笨笨的,情愿自己默默地承受痛苦,也不会把伤口露出来,让关心爱护他的担心和难受。
  殊不知他越是这样刻意隐瞒,到了事情曝光的时候,就越叫人揪心地疼,双倍地心疼。
  潘密深吸了口气,稍稍调整情绪,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老师,以前的事……你不想回顾,我也不想多说。但从今往后,我希望我俩能坦诚以待,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好吗?”
  方奇愣怔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点了点头,“……好。”
  潘密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理了理他刚被压到头发,低声道:“待会我先去洗个澡,晚点我们一块出门,趁着那边还没下班,赶紧把事情办了吧。”
  方奇“啊?”了一声,茫然道:“办什么事?”
  “当然是领证的事。”潘密疑惑地望向他,理所当然地说道:“我都等了你十几年,这种事,还是早点确定下来比较好吧?”
  方奇睁大眼睛,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结、结婚?!”
  见男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潘密不高兴了,有点委屈地问道:“怎么,难道你不想和我结婚吗?”
  方奇忙用力摇头,“没、没有!我想的!”
  他怎么可能不想?他做梦都想着和潘密领红本本!
  “既然如此,那我去洗澡了,待会我们就出门。”
  说完这话,潘密丢下那个呆如木鸡的男人,直接钻进了浴室里,没多久,里面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方奇还维持着呆愣状,隔了好一会,忽然像被触了电般,“呼”地一下冲到放置行李的衣柜,慌手忙脚地从之前带来的行李包里掏出户口簿,仔细地抚平,小心翼翼地放进外出携带的包里。
  浴室里的水声还没有停,他估摸着潘密还要好一会才能洗完,又重新打开衣柜,翻出自己上班穿的西装,谨慎而一丝不苟地换上去,完了又细细地梳理短短的头发,努力把自己拾掇得精神点。
  这么折腾了二十来分钟,他总算消停下来,仔细地端倪镜子里的自己,比没刚刚稍微好一点,但没好到哪里去,尤其他这一头掺了白发的头发,无论怎么凹造型,都掩盖不了那股沧桑的气息。
  看着镜子里的银丝,方奇不禁有些气馁了,早知道今天要去领证,他之前就该去理发店染个发什么的,虽然没法让他容光焕发,但好歹能让自己看着年轻一点。
  就他现在这个状态,待会跟潘密去了民政局,人家会不会笑话他老牛吃嫩草啊?
  不对,他比潘密大四岁,本来也是老牛吃嫩草,人家就是要笑话,严格说来其实也没笑错。
  就在方奇胡思乱想之际,潘密洗完澡出来了。
  见他一脸沮丧地站在穿衣镜前,不住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唉声叹气,他生出几分疑惑,边扣着衬衫上的扣子,边走过去问道:“老师,你怎么了?”
  听到身后的声音,方奇转过身望着他,垂头丧气地说道:“潘密,你真的要跟我结婚吗?你看我这白发……我已经老了,不再年轻了,你和我结婚,我觉得我……好像占了你很大的便宜……”
  潘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在他面前停下来,伸手拨了一下他的头发,柔声安慰道:“变老的也不是只有老师啊,我也不年轻了,等我到了你这个岁数,没准白头发比你还多呢。生老病死是正常现象,这没什么的。”
  听到他这话,方奇下意识地看了眼他浓密如墨的黑发,在对比下自己的,更是被打击得不行,脑袋耷拉下来,焉焉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前我也不在意这个,可是现在……我怕你会被别人说你没眼光,和我这么不起眼的人在一起……”
  “老师!”潘密不赞地打断了他的话,双手捧着他的脸抬起,强迫他望向自己,沉声道:“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完美的人,只要我觉得你好就够了!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我根本不在乎,你也别替我在乎!”
  方奇怔怔地望着他,棕黑色的眼睛里闪动着盈然的光泽,张口结舌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潘密的掌心温度很高,透过薄薄的脸皮,几乎要烫到他的心里,那种滚烫的温度,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我爱你,爱你所有的一切,不管你容貌变成怎样我都喜欢,没有你,我也许不会死,但会变成行尸走肉,永远都感觉不到快乐。”
  潘密松开一只手,拿出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认真道:“方奇,你别再有那些自卑自弃的念头,我这辈子的幸福,就只跟你息息相关,即使你现在变成头白发一脸褶子的老爷爷,你也是永远都是我最心爱的人,我对你的心意,永远都不会改变。。”
  方奇仍是那副呆呆的样子,眼前视线忽然变得模糊,眼泪像破了闸门的洪水似的,稀里哗啦地涌了出来。
  他忙伸手去抹眼泪,结果越抹越多,完全控制不住这股汹涌的情绪,羞耻和尴尬,混着排山倒海般的感动,把他弄得无比狼狈,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如果这是潘密的求婚宣言,他愿意回一万次我愿意,但前提是,他的喉咙能别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幸好潘密见多了他难看的哭相,非常麻利地抽了纸巾,细细地帮他擦眼泪,一边还游刃有余地问道:“以后还自卑吗?”
  方奇用力摇头。
  “待会会和我去领证的吧?”
  他用力点点头。
  “会一辈子对我好,只爱我一个人吧?”
  他再次用力点头。
  潘密就笑了,也不嫌弃他脸上的泪水没擦干净,低头亲了亲他湿润的唇,含笑道:“嗯,我也会一辈子对你好,只爱你一个人的。”
  ……
  比起盛家的一派祥和,娄丞那边就没这么太平了。
  他率领几十个豪门兄弟去围剿潘家的事没压下来,很快就传入了他亲爹耳中,刚从外面办事回到公司,就被总裁办一通电话给喊了过去。
  进门前,正好撞到秘书从里面走出来,娄丞眼珠子转了转,伸出大长腿拦住这个跟了父亲几十年的老伙计,神经兮兮地问道:“吕叔,我爸……他现在心情咋样?有没有风雨欲来的征兆?”
  吕秘书正忙着把BOSS的刚交代的事吩咐下去,刚一没留神,差点没被娄丞的长腿给绊了个正着。
  稍稍稳住惊魂未定的心,他气得差点没直接叉腰,黑着脸回道:“什么风雨欲来的征兆,娄总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我没瞧出什么甲乙丙丁!”
  “真的吗?”娄丞可疑地打量他,明显不信的语气,“我年纪小,你可别趁机骗我啊!待会我要是被我爹骂了个狗血淋头,回头我是要找你算账的!”
  “随你爱信不信,别挡着我!”吕秘书还赶着去忙活,没空和他瞎扯,没好气地警告他道:“还有,下次不许再拿腿拦我!我一把老骨头了,没你们这些年轻人反应快,真摔出什么毛病,你就等着给我养老送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