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密走的毅然决然,方奇以为,这天之后,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潘密。
  但翌日清晨,他又在楼下看到了昨晚那辆看起来很贵的车子。
  乍眼看见到时,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怔怔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车子。
  直到车主人耐心告罄地连按了两下喇叭,降下车窗,露出一张略带不耐的俊容,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没眼花,潘密真的又来了……
  潘密像是已经等了许久,目光冷冷地望着他,语气也不怎么友善,“还愣在那做什么,你今天不是要去加班吗?我刚好路过你这,送你一程。”
  方奇眼睛微微瞠大,没料到他竟知道自己今天要去加班的事,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走了过去。
  有了上次撞头的教训,他这次变得格外地小心,轻手轻脚地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后,端端正正地坐好。
  潘密没再看他,直接驱着车离开了小区。
  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道,方奇定下神后,心里不由生出许多疑惑,很想问他是从哪听说自己要加班的,又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个小区的,可当所有的问题涌到嘴边,他又畏怯地认怂了,没敢打破车里的沉寂。
  他不做声,潘密那边也沉默是金,只专注地开着车,隐在镜片后的双眸平静而淡漠,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像什么都没在想。
  出版社离方奇的小区不算很远,开车不用半小时就能到,中途会经过一条美食街,里面有不少江城闻名已久的老字号店铺。
  大清早的,那些店铺外边已经开始排起了长龙队伍,街道里飘着浓郁的食物香气,勾人垂涎。
  车窗开了一半,方奇闻到被风送进来的香气,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昨晚整夜都想着潘密的事,他几乎没怎么睡着,快破晓了才迷迷糊糊地眯了会眼睛,被闹钟叫醒后也没心情做早餐,随便拾掇了一下自己就出门了。
  这会闻到香气,五脏六腑就诚实地唱起了空城计。
  出版社附近基本都是写字楼,没什么平靓正的饮食店,方奇犹豫着要不要买几个包子带过去当早餐兼午餐,可是看了看身边的男人……他选择当只饿肚子的鹌鹑。
  原以为潘密会一路前行离开这条美食街,结果车子开到一条长龙队伍附近,擦着马路边停了下来。
  方奇疑惑地从车窗望过去,前边不远处是一家包子铺,招牌上大写加粗地印着三个字,“圆玄记”。
  这家店口碑应该很不错,外面排的队伍比别家都长,方奇以为潘密想吃这里的包子,精神一振,忙自告奋勇道:“我去排队吧,你在车里等着!”
  潘密斜睨了他一眼,没做声,抬手地按了两下喇叭。
  没多久,那家包子铺里冲出来一个身穿厨师制服的员工,一边一手拎着装满食盒的购物袋,一路小跑送到了潘密的车旁。
  “潘少爷,早上好,这是您要的早餐!”
  包子铺员工脸上挂着和气生财的笑容,态度也是毕恭毕敬的,看着不像是对待客户,更像是对老板。
  潘密淡淡点了点头,他这个位置靠近马路中道,包子铺员工便把购物袋递到方奇这边的窗口,方奇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忙摇下车窗,双手接过来,连连客气地道谢,“谢谢谢谢!麻烦你了!”
  包子铺员工笑容更灿烂了,“不麻烦!能为潘少爷服务,是我的荣幸!”
  然后就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的车走远了,这才转身回到店里。
  方奇从车后视镜里看着那个员工的身影,忍不住感慨道:“这家包子铺的服务质量真好,难怪客流如云,生意这么火爆。”
  如果他是这里附近的居民,就冲着这热情的态度,哪怕这家包子铺的东西不是那么好吃,只要价格适中,他也是愿意经常光顾的。
  听到这话,潘密原本沉静的面容变得有些古怪,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以前很喜欢吃这家店的肉包子,你忘了吗?”
  方奇“啊?”了一声,惊讶地看向他,“有吗?”
  潘密脸色沉冷了两分,抿着唇沉默下来,让他自个找答案去。
  方奇讪讪地转正脸,佯装看前边的近况,脑子里却拼命翻找记忆的旮旯角,企图翻出一点和这家包子铺相关的信息。
  是了,十几年前,还在念大学的他确实有段时间挺迷这家的包子,料足味美,价格也不贵,只要路过附近,他都会去捎带几个。
  还记得有一次,他在去潘家做家教的路上,忽然收到潘密发来的信息,说是昨日着了点风寒没食欲,让他带点能下口的慰问品过来。
  当时他正好在这包子铺附近,实在拿不定主意要买什么给那个挑嘴的小少爷,最后果断去买了一袋肉包子,想着如果潘密不喜欢,回头他还可以带回去当三餐。
  结果出乎的意料,潘密居然挺喜欢的,不仅全吃了个精光,还难得夸赞了他两句。
  那时候,潘密是真难伺候,嘴巴也毒,动不动就对他诸般挑剔万般嫌弃,第一次被肯定,他是又激动又高兴,以至于后来连着好长一段时间,他天天都给潘密拎一袋肉包子,直到潘密吃腻对他大发脾气,他才终于罢休。
  想起过往种种,方奇垂眸望着手里的购物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他对人好的方式,好像来来去去也就只会一种,就是看人家喜欢什么,就竭尽所能地拼命给什么,给到人家厌腻了才知道要停止,不懂变通,也不懂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讨人喜欢,所谓的死脑筋一根肠子通到底指的就是他这种人。
  潘密夸他的时候,他除了会高兴地傻笑,也就会默默地省钱买包子带过来,木讷得近乎笨拙。
  正怔怔地想着事情,耳边冷不防响起记忆中潘密低冷的声音,“你不吃吗?”
  方奇回过神,侧头望向司机位上的人。
  被他这般看着,潘密脸上闪过一丝类似别扭的不自在,嗓音更冷了,“看什么!特意给你买的早餐,别浪费了!”
  方奇是最怕他发脾气的,忙哦地应了声,伸手就去解其中一个购物袋的蝴蝶结。
  刚解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犹豫片刻,又默默地把蝴蝶结重新打好。
  潘密余光瞥见了,眸色微沉,面无表情道:“怎么不吃了?是不是以前喜欢的,现在不喜欢了?”
  他质问的腔调很强势,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锋芒,方奇惶恐地瑟缩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惹了他发脾气,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你、你不是不喜欢我在车里吃东西吗?我要是现在吃包子,可能会掉渣,还会有气味,你……你会不高兴的……”
  潘密表情微僵,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洁癖症。
  说起来,这个禁令还是他满十八岁那年给方奇下的,那时候他刚拿到驾照,仗着兴趣正浓,经常亲自去接方奇来家里给自己上课。
  有一天他去早了,方奇刚在路边买好早餐吃的包子,就让他喊上了车里。
  为了节省时间,方奇就打算在路上趁热吃了包子,结果他一闻到那个味,气得当场把方奇骂了个狗血淋头,把方奇吓得从此往后再也不敢带食物坐他的车了。
  潘密看了眼旁边低头不语的男人,薄唇动了动,一时间欲言又止的,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又拉不下面去哄人,心里也是燥得有些慌。
  忽然觉得一阵挫败。
  这十几年沉淀下来,他以为自己就算还做不到脾气控制自如,至少在大部分情况下,还是能从容以对的。
  结果事实却一再证明,他往日的冷静持重,就只有在别人面前才生效,到了方奇这边,他就一朝回到了年少时代,变得患得患失,易燥易怒。
  潘密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可对着方奇,他总是克制不住地失控。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车开到出版社楼下,潘密也没再看方奇一眼。
  车子停稳后,方奇看了看司机,又看看一直放在自己膝盖上的两个打包袋,纠结了一下,默默地留了一袋放在座位上,自己则拎着另外一袋下了车。
  其实他并不想带走,没那个脸,可既然潘密都说是特意给他买的,如果不带走一袋的话,潘密肯定又要发脾气。
  他不奢望潘密给自己什么好脸色,只能努力别惹他生气了。
  方奇觉得自己这回肯定没做错,不料正要关上车门,就看到潘密忽然扫了个冷眸看过来,不耐道:“你留这一袋下来是什么意思?……嫌弃吗?”
  方奇哪会嫌弃他给的东西,忙否认道:“没嫌弃!这不是你一份,我一份吗?我拿了我的,这应该是你的吧?”
  也许是他惊慌失措的表情看着还算真诚,潘密脸色缓和了一点,顿了一顿,命令道:“都拿走,我不吃。”
  方奇不太敢动,但是看他脸色越来越冰冷,只好弯下腰。把剩下那一袋东西也拎了出来。
  刚关上门,他正想说谢谢顺便道别,车子却率先开走了,和昨晚一样,迅速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潘密急速飙车没持续多久,拐了个弯,确定后面的人看不到自己了,马上放缓了速度,擦着马路边,龟速前行。
  今天是周日,没了工作日那些赶着上班的车水马龙,此时倒也显得清静,他看着眼前被沐浴在晨光中的街道,缓缓地舒了口气。
  那家包子铺的肉包子,以前他也挺喜欢吃的,只是自从方奇离开江城后,他就再也吃不下了。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要看到那家店的招牌,闻到那熟悉的包子香味,心都会一阵阵抽痛,难受跟得了心脏病似的。
  他没有自虐倾向,清楚自己不该再靠近那家包子铺,可又实在控制不住汹涌的思念,他怀念和方奇过去的一切,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走他们一起到过的所有地方,还有一起光顾过的街摊巷铺。
  他离开江城多久,他就这么一年又一年地折腾了自己多久。
  如今方奇回来了,他总算不再是一个人去那个包子铺,买的包子也终于能送到那个人的手里,而不再是丢到垃圾桶里。
  这应该是好事,可是,他的心还是寂寞如斯,没有得到半点的满足和安慰。
  潘密在路边停下来,转过头,静静地望着方奇刚刚坐过的地方,嘴角缓缓勾起来,有点想笑,可却又因为心里的难受笑不出来。
  昨天他来找他,今早他还来找他,明明都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了,为什么那个人还是一副蠢呼呼的样子?
  如果他们之间有一千步,这十五年来,他已经长途跋涉地走了九百九十九步,方奇就不能迈开自己的脚,至少朝他靠近那么一步吗?
  他究竟要等到什么,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方奇才会对他说出那三个字?
  或者不是三个字,哪怕是四个字也好,五个字也好……只要他能明确地表达出来,他都愿意听。
  可是看看方奇现在这副迟钝木讷,比以前还畏缩怯弱的样子,潘密郁郁地想着,也许,这是只有梦里才会发生的事吧,这辈子他估计是盼不到了。
  这天之后,潘密没再去找方奇,每天照常上下班,顺便等朱雨菲那边的消息。
  虽然他和朱雨菲还没订婚,但消息已经放出去,现在圈里人尽皆知,要在保住双方颜面的基础上完美解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而且他这边毕竟是理亏的一方,怎么的也得等着朱雨菲那边亮出的态度,才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过了一周,朱雨菲那边仍是毫无动静。
  眼瞅着最近跑到跟前贺喜的人越来越多,潘密斟酌了下用词,还是主动给那边打了个电话。
  朱雨菲没接,电话响了两声直接挂断了,转而给他发了条微信,约在市中心一家咖啡馆见面。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潘密准时出现在咖啡馆大门,走进厅里,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坐在窗边座位的朱雨菲。
  她今天穿了件藕粉色的泡泡袖连衣裙,青春活泼又洋气,脖间一条细金扭曲项链,下边一颗水滴形镶钻吊坠,精致中添了几分贵气。
  这项链是潘密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每次出来约会,她都会戴上,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她气色看着不太好,往日神采奕奕的俏脸虽然略施薄妆,却也还是掩不住底子里的憔悴黯然,见到走过来潘密,她勉强扬起一丝笑容,柔声道:“你来了。我刚帮你点了杯蓝山咖啡,还需要点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