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嘉钦迟疑了一会,斟酌着道:“说到了解……我想,我应该是除了爸妈之外,最清楚当年方奇是怎么离开江城的人吧。”
  潘密心神一震,忙问道:“你都知道什么?妈当年……真派人去打方奇了?”
  潘嘉钦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过得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轻点了一下头,徐徐道:“事发的前一天晚上,我无意中听到妈跟人打电话,让那边的人不用对方奇手下留情,我看妈当时不像在说气话,便马上给方奇打了电话,想劝他暂时离开江城避避风头。”
  潘密呼吸滞住,几乎是颤着声问道:“……然后呢?”
  潘嘉钦沉默下来,似乎在组织词句,隔了好一会才继续说下去,“就在我跟他通着话时,他刚好被妈叫去的人找到了……虽然我很快赶了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下手的人已经走了,方奇被昏迷不醒地丢在马路边,浑身都是伤。
  后来我把他送去医院,所幸抢救还算及时,没酿成不可挽回的恶果。医生当时告诉我,如果我再晚到十分钟,方奇就算勉强能保住一条命,也极有可能会造成永久性的损伤,这辈子就只能躺在轮椅上过了。”
  虽然这事已经过了十几年,但再次想起,潘嘉钦还是免不了一阵后怕,如果他当时在路上堵了车,或者被别什么的事耽搁了,也许,这个世上早就没方奇这个人了。
  潘密僵硬地听着他的陈述,面色煞白,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知道他父母当年对方奇下了手,也曾猜测过或许还用了些过激的手段,可万万没想到,他们下的手竟这么重,差点连活路都不给方奇!
  之前方奇不过就是不小心撞到了车顶,他都心疼不行,而他的妈妈,居然找人把方奇打成了重伤!
  这是他最重要的,也是最爱的人!
  漫长的沉默过后,潘密喘了口气,勉强压住沸腾的情绪,抖着唇问道:“这么严重的事,当年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潘嘉钦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轻叹了口气,道:“你当时被妈妈关在家里,哪里都去不了,就算告诉你了你,你又能怎么办呢?除了让你更加难受倍感煎熬,有什么用吗?”
  潘密答不上来了,嘴唇抖得越发厉害,脸白得像一张纸。
  二哥没说错。
  当年的他,确实还是个躲在父母羽翼下,不知世间愁苦的富家小公子,每日除了吃喝享乐,也就是学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没有特别出众的特长,也没亲手赚过一分钱。
  被囚在家里时,他在这个房间里度日如年,没有一刻不想着出去找老师,做梦都想像电视剧里的英雄一样破窗而出。
  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哪来冲破牢笼的能力呢?
  就算知道方奇被父母派去的人毒打,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甚至连房间的门都出不去。
  尖锐的痛楚骤然袭来,潘密忽然用力抱住自己的头,额上冷汗直冒,疼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潘嘉钦忙扶住他的肩膀,担心地问道:“阿弟,你没事吧?要不然,我去给你叫刘医生过来看看吧?”
  潘密咬紧牙,竭力压住这股仿佛要炸开的痛感,缓缓地坐直身,喘了口气,稳着声道:“我没事……后来呢?养好伤后,方奇就离开了江城,是吗?”
  潘嘉钦嘴唇微微翕动,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犹豫着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二哥,都事到如今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潘密目光锁着他的眼睛,坚硬道:“你都告诉我吧,我有权利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
  见他坚持,潘嘉钦稍稍调整了气息,低声道:“没有,他离开江城并不是因为这事。”
  潘密脑子里“嗡”的一声,呼吸不觉加重了几分。
  潘嘉钦默了几秒,声音压得更低了,“他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出院,他立即跑来了家里,几次三番求妈妈见你一面,但妈都没有答应,每次叫人把他打了出去。后来见方奇实在不肯死心,她就派人去找了方奇的父母……”
  潘密又是一惊,满脸的不敢置信,“……妈还找过方奇的父母?”
  潘嘉钦点了点头,努力回忆着当年的细节,“当时方奇的爸爸好像正生病住院,需要马上动手术,妈妈威胁方奇,如果不马上离开江城滚回老家,她会阻断他爸的手术。”
  潘密僵硬地坐在那,没再说一个字,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手背上爆出了青筋。
  过了许久许久,他忽然惨淡一笑,喃喃道:“可这些事,他从来都没跟我提过……”
  说到这个,潘嘉钦倒是能理解方奇的心情,叹息着道:“我想,他大概是不希望你因为他跟家里闹翻吧。离开江城前,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好好照顾你,还特意反复叮嘱过我什么都别跟你说。只不过我原本也打定了主意要瞒着你,他打不打那个电话,其实都一样。”
  潘密牙关紧扣,尖锐的牙齿,几乎要把淡色的唇咬出血。
  这一刻,他忽然间没了话语,懊悔和自责,排山倒海般侵袭而来,将他淹没其中。
  这十几年来,他虽然深爱着方奇,却也不是完全无怨无悔的。
  每次想起方奇当年离开江城回老家这事,虽然他很努力地理解方奇肯定有苦衷,可到底,总归还是有几分被抛弃的失落。
  当时的他万万没想到。原来方奇竟遭到了这样的绝境。
  那时候的方奇,一定非常地无助,也非常地绝望吧?
  寒门子弟,好不容易从名校毕业,原本可以借此走出老家那个穷乡僻壤,有个相对光明的未来,结果却因为遇到了他,被毒打,被威胁,被迫回到老家,娶了个不喜欢的女人。
  潘密一直坚定地认为,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爱方奇的人,然而偏偏就因为他的爱,反而害得方奇无辜吃十几年的苦。
  想到方奇当时经历的一切苦难,潘密心寒如冰,忽然觉得这个往日无比熟悉的家变得无比压抑,他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秒,他要去找老师,马上去!
  潘密挣扎着再次站起来,潘嘉钦只得跟着起身扶住他,无奈道:“阿弟,我知道你想去找他,可不管你有多急,至少也得先等你的身体养好了再说吧?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别说门口的两个保全不给你出门,就算让你走,没准没等你出家门就倒了,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潘密摇了摇头,拖着僵硬的步伐执意走向大门,“这个家让我感到窒息,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话音刚落,房间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潘母阴着脸走进来,先是不满地瞪了眼潘嘉钦,这才转头望向潘密,怒声道:“潘密!你刚刚在说什么不孝的话!?这个家怎么就让你窒息了?我和你爸费尽心力栽培了你这么多年,就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吗!?”
  潘密对上她的视线,嘲讽地笑道:“你们精心栽培我,不过是把我当成继承家业的工具人罢了……不,工具人还是抬举我自己了,对你们来说,我根本不是你们的儿子,我只是你们摆在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连人都不算!”
  潘母表情一僵,高声道:“你这是在质疑我和你爸的对你动机不良吗!?你是潘家的儿子,我和你爸爸望子成龙,希望你出类拔萃振兴潘家,这难道有什么错吗?!那方奇不过是区区一个乡下人,我们怎么能允许这样的小人物,成为你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所以方奇就活该差点被你打死吗!?”
  潘密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目光直视她的眼睛,厉声道:“妈,我知道以前我不太懂事,让你们操心了,可这并不是你们干扰我人生的理由!尤其是方奇,他何其无辜……”
  “够了!”潘母不想听他为方奇说话,直接打断他的话,恨恨地说道:“别给我提那个诱拐犯!早知道有今天,我当年就不该留他一命,还不如直接打死一了百了,省得他现在又来祸害你!”
  潘密见她满脸悔恨懊恼,并不像是说假的,本就寒凉的心更是如坠冰窟,冻得他嘴唇都抖动了起来。
  眼看这两人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潘嘉钦生怕事情变得越发严重,到时潘密会被更严密地看管起来,忙缓和气氛地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沟通,非要弄得剑拔弩张的才好吗?”
  潘母重重地哼出一声,“你看看你这个小弟,他现在这副模样,恨不得把你妈杀了才好!你觉得他像是愿意好好沟通的人吗?!”
  “你做错了事,你还有理了!”潘密眼睛泛红,双手握成拳,字句清晰地说道:“当年,老师只是很努力地履行他的工作职责,并没有对我做出任何不轨的举动,也没有什么暧昧的暗示,是我……我喜欢他!就算是诱拐,也是我去诱拐他!他什么错都没有,你凭什么去伤害他?!”
  “就凭我是你妈!”
  潘母应得绝然果然,保养得宜的丽容上写满冷漠,理所当然地冷声道:“潘密,你是我和你爸最疼爱的儿子,别的事也就算了,唯独方奇这事,绝无商量的余地!我们是绝对不可能同意你跟他在一起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不可能!”潘密压着怒火,眸色和语气一样深沉,“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你别想再拆散我们!”
  潘母微微挑眉,不觉轻笑出声,看他的视线充满了讥讽,“儿子,不是妈故意打击你,可你如今领的还是你爸给你发的工资,就你现在还在给自家公司打工的状态,凭什么跟我们叫板?当然了,我也承认,这些年来你确实学有所成,为潘氏集团做出了不少杰出的贡献,可那又怎么样?胳膊什么时候能拧得过大腿?既然当年我们能赶走方奇,我们就能赶他第二次,而这一次就是永别,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江城一步!”
  潘密脸色一变,“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潘母抬高下巴,眼神变得无比狠厉,“为了潘家,我不介意做一个罪人!你现在也许一时半刻无法理解我,会恨我,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用心良苦!”
  “我不理解,我也永远理解不了!”
  潘密不想再和他嗦下去,推开潘嘉钦的手,步履不稳地走向房间大门。
  两个保全看到了,忙拦了上前,不给他出去迈出门槛。
  潘密面色一沉,什么都没说,只用冷眸盯着这两人。
  两个保全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森寒冷意吓住了,却又不敢擅自乱放人,只好无措地望向潘母。
  潘母暗暗磨了磨牙,正要说点什么,忽然听到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就看到管家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保全人员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夫人,不、不好了!家里来了好多贵客!您快下楼看看吧!”
  管家在潘家兢兢业业干了三十多年,潘母很少见到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皱了皱眉,不悦道:“慌什么!是贵客又不是敌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正常接待便是了!”
  管家当然也知道这个理,可这次来的贵客数量实在太多了,而且气势汹汹的,看着不像是过来做客,更像是过来踢馆子。
  “夫人,我也不知该怎么说,要不……您亲自下去看看吧?”
  话说到这,管家才想起这群客人拜访的目的,忙补充道:“对了,来的都是小少爷的朋友,盛娄商三家少爷都在,他们说要接小少爷走。”
  潘密闻言一怔,想也不想地推开堵在面前的保全走出去。
  潘母见那两个保全呆若木鸡地站在那,气得骂了声废物,尖声命令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还不赶紧拦住少爷,杵在那是等着卷铺盖走人吗?!”
  那两个保全如梦初醒,忙冲过去,一人一边的抓住潘密,很快就把他带回了房间。
  潘母昨晚刚和盛奕宸通过电话,就知道这个私生子会过来找事,阴晴不定的站了一会儿,对着潘密甩了一句“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然后就踩着高跟鞋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