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降谷零带回公安局的马修格林虽然及时得到了医疗救助,但那条腿依旧落下了隐患。
  马修格林不在意地晃了晃掉在半空中的腿,姿态放松得好像在自家养伤。“那个绿川光真狠啊,果然我最讨厌‘绿’了。”他好像闲聊一般同降谷零说。
  降谷零只是把一份文件和一支笔放在他面前。
  “这是特别申请的合作文件。如果你答应协助日本公安调查犯罪组织,警方可以从轻或者减轻你非法入境、故意杀人、扰乱社会治安的一系列罪行。”
  马修格林只随意地瞥了一眼,问:“哪个组织?”
  降谷零挂上商业假笑:“当然两个都是。”
  “你们怎么称呼我们的?总得有个代号区分吧?”
  因为九十九清祐所在的那个组织的人总喜欢穿黑色的衣服,所以公安在记录中称他们为“黑衣组织”。而马修格林的组织,相关情报非常少,只是很随便地称他们为“外国组织”。
  但降谷零并不想和马修格林说多余的话。
  “我不会回答你任何无关的问题。”他说。
  “真无趣啊——你知道我们称呼他们吗?”马修格林笑容灿烂,自顾自道,“乌鸦,我们叫他们乌鸦。乌鸦可是会吃其他鸟类的蛋的噢。”
  降谷零冷漠地把纸笔从他面前收回。“既然你没有合作的意向……”
  “话说,”马修格林突然打断他的话,“那个绿川光不会是你们的人吧?”
  降谷零垂下眼睛,眼神从冷漠变成了危险的冰冷。
  他没有接马修格林的试探,只继续了刚才的话。“既然你没有合作的意向,那么接下来会有其他人负责你的转接工作。”
  他说完就大步往外走。
  马修格林在背后嚷嚷:“别呀,别呀,再谈一谈嘛!”
  降谷零沉下脸色。他分不清马修格林是随口说的,还是已经有确切的证据了。如果连他都开始怀疑了,那黑衣组织的人岂不是……
  他有些烦躁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这部手机是专门用来和诸伏景光联络的,如果那边出了什么意外,相链接的程序会把这个手机中的数据一并销毁,防止手机中的资料落到组织手里。而现在手机中的数据完好无损,说明诸伏景光并没有启动应急程序。
  他们原本的计划中并没有扔掉手机这一环,虽然有被发现并破解的可能,但至少诸伏景光能在有生命危险时向降谷零求救。而现在降谷零连诸伏景光在哪里都不知道。
  景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把手机扔掉?
  这是降谷零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点开邮件。
  邮件的最新一封肯定还是昨晚景光发来的“为了防止手机被发现,我会暂时把手机交到一个人手中。不要担心我的安全。”
  随随便便把手机交出去,怎么可能不担心啊!
  ……嗯?
  和上一次打开邮箱时不同的是,邮箱中有一封新的邮件。
  ————
  这还是九十九清祐第一次坐松田阵平的车。
  松田阵平一上车就习惯性的从车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来叼在嘴里,从口袋里摸打火机时才反应过来,把打火机又放了回去。
  九十九清祐跟着钻进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松田阵平提醒他。
  乖乖把安全带扣好后,九十九清祐期待地问。“松田警官会带我飙车吗?”
  松田阵平挂完档的手在收回之前先给九十九清祐的脑门弹了一下。
  “是‘阵平’。”
  “好嘛,好嘛,阵平。”
  松田阵平这才满意,回答他刚才的话:“这里往外开个几分钟就到市区了,怎么可能飙车,会很危险的。”
  九十九清祐失去了兴致。
  车子平稳地起步往前开。九十九清祐趴在窗户上,看着窗外没有人气的废弃建筑物。
  松田阵平在开车间隙中看了他一眼。
  当初和萩一起开车去研究所参观的时候,九十九清祐也是这样一路都趴在窗边。
  那时的松田阵平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他可是明白了——九十九清祐大概是在看他的过去。
  这里应该有许多他的童年回忆吧,那些愉快的回忆、作为正常小孩的回忆,以及那些……突逢变故、人生走上另一条道路的回忆。
  松田阵平特地挑了一条路过那所废弃研究院的路。
  从遗留下来的建筑中依旧可以看出这里曾经的规模,占地面积是十八号研究所的三倍有余。因为地震而坍塌了的水泥墙上长出了绿植,即使是秋天也非常茂盛,不至于让这里变得阴森可怖。
  九十九清祐背对着松田阵平,松田阵平只能从倒车镜中看见他半张脸。
  并没有什么表情。
  松田阵平踩下刹车,九十九清祐茫然地回头。“怎么不开了呢?”
  “下车吧。”他解开安全带。
  “诶?”
  “都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了,我可不能装作看不见啊。”
  “没有,才没有呢。”九十九清祐欲盖弥彰地鼓起脸。
  松田阵平顺着心意捏了捏他的脸颊。“这种时候,只要说‘好厉害竟然被发现了’就好了,其他话我都不想听。”
  “松田警官真的好独丨裁噢。”九十九清祐嘀咕。
  “是‘阵平’!”
  “阵——平——阵——平——知道了啦!”九十九清祐不耐烦地重复了两遍。
  松田阵平奖励般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屁孩就是小屁孩,装什么成熟的大人把情绪藏起来。小屁孩只要简单地把情绪说出来就好了。”
  九十九清祐撅嘴:“九十九大人才不是小屁孩呢。”
  他反正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松田阵平一如既往地无视了这句话,把他安全带的扣子摁开,催促他:“快点下车。”
  九十九清祐磨磨蹭蹭地把安全带解开,又磨磨蹭蹭地拉开车门,最后才磨磨蹭蹭地下了车。
  他还没有做好面对这个地方的心理准备,就被松田阵平绑架一样地带到了这里。
  他小声控诉:“阵平好可恶。”
  “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胆小鬼了。”松田阵平的手贴在他背上,推着他往前走。“这里有那么可怕吗?”
  “就是不想过来嘛。”
  松田阵平当然知道了。
  他之所以要带九十九清祐到这里来,就是因为他发现了九十九清祐的逃避。他至今依旧对“等了许久但一直没有醒来”的人耿耿于怀,在面对躺在病床上的萩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消极的。
  这可不行啊,害怕被“抛弃”、被“丢下”的人,是不会有勇气面对新的羁绊的。
  ……其实自己也没比景光好到哪里去。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地想。
  废弃研究院的门已经脱落了,倒在地上,只剩下岌岌可危的门框。里面还有许多被掩埋了一半的实验仪器,以及办公桌椅,勉强能辨认出来上面出厂时刻的文字和编号。
  九十九清祐和松田阵平并排站在门口。
  “从外面看起来还好,里面竟然损毁得这么严重。”松田阵平说。
  “地震倒是还好啦,这些仪器都是抢险救灾的时候破坏的。”
  “当时一定引起了很大的慌乱吧。”
  是吗?九十九清祐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他只记得他自己确实很慌乱。
  他退了两步,离门口远了一些。好像还是不对,想了想他又蹲了下来。
  就是这里,这个方向、这个高度。
  松田阵平在他身边一块儿蹲下。
  “我听说,在地震预警之前,研究院的所有人都已经安全撤出了。但是因为保存核素的储源室发出了警报,所以…”他顿了顿,“所以研究院的两位负责人就回到了研究院里,想要阻止放射性泄漏。”
  九十九清祐告诉了他他所不知道的细节:“本来只是普通的地震,大家已经非常镇定了。但是这一次储源室的安全措施的电路竟然发生了意外,要想开启防护,只能手动打开储源室门口的开关。如果不尽早处理掉的话情况会变得更加危险,负责人清本先生就进去开开关。但在路上,他被碎掉的真空箱玻璃扎到了腿,实在无法行动,他的妻子、研究院的另一位负责人清本小姐就代替了他去了储源室。”
  “他们还有一个八岁的孩子吧?那个孩子——是不是很害怕?”
  九十九清祐这才想起来,那天尖锐的警报声、呼喊声、哭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吵闹得让他忘记了思考,好像灵魂飘走了一样,只有他呆愣愣地站在门口。就是现在这个位置,他呆愣愣地站在门口,站也站不稳,但却一直紧盯着大开的门内的两个背影。
  “他一定很害怕吧。”松田阵平和他一起看着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了的研究院。他好像到了八年前的九月九日,蹲在那个八岁的小孩身边,问他“是不是很害怕”。
  那个小孩偷偷蹭到了松田阵平旁边,拉着他的外套,很不客气地把自己埋在了他怀里。
  闷闷的声音从怀中传来。
  “是的,很害怕很害怕。超级、超级超级害怕。”
  松田阵平身边的人,包括他的朋友、警校的同学、警署的同事,几乎所有人都是非常强势的性格,很少有像九十九清祐这样,会埋在人家怀里撒娇的朋友。
  但被依赖被需要的感觉腾升出一种满足感,给了他一种“这是百分百的信任”的错觉。
  因为九十九清祐一个劲地往他身上拱,难以保持平衡,松田阵平就干脆坐在了地上。
  “没关系,害怕也没关系。”松田阵平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后脑勺。“啊,想哭也没关系。反正,今天就勉为其难地把怀抱借给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