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数月,太子府的大门被打开。
  群臣叩首,门房大开,身着朝服的太子殿下从中徐徐而出,眉眼清冷,气势逼人。
  右相跪倒在侧,俯首高声道:“帝崩殂,反贼五皇子已逃,群臣无首,请太子殿下回宫即位!”
  ……
  这大概是最混乱,也是最突然的一个元宵。
  和五皇子预想中一样,当晚整座长安便流传着他意图谋逆,气死陛下后逃窜的消息。他成了彻头彻尾的凶手,人人喊打的叛贼。
  到了这种地步,五皇子就算想回头,也来不及了。
  几日后,远在封地的五皇子彻底宣布反了。
  同一时刻,在礼部的紧急赶制下,终于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制出太子的上位大礼。
  宗庙前,文武百官叩首。
  先皇的灵柩停靠于庙宇之内,太子身着龙袍,头戴帝冕,站于台阶之上。
  钦天监奉旨朗声念诵,底下百官不敢抬头直视天威。
  动荡数月的局势,终于在此刻尘埃落定,太子成为这种夺嫡之争的最后赢家。
  同一时刻,陈皎站在家中,踮脚看着长安城中宗庙的方向。
  这种热闹百年难遇,要是她这时候有机会去看一看就好了。
  陈皎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自己抱大腿的大哥顺利登顶了,她身为对方手下的得力小弟,当然不想错过这种重要场合了!
  即位诏令已下,陈皎正式从太子小弟,荣升为皇帝手下的小弟。
  太子登基后,百废俱兴,被先皇贬低的太子党们陆续恢复,曾经的政敌被一一清算。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锦衣卫,以及皇帝身边的那位名叫陆孤玉的道士结局。
  锦衣卫由陆孤玉一手组建,对方是帝王心腹谋士,是太子殿下曾经的敌人。所有人都以为这两者不会有好下场。
  然而有传闻太子登基当晚,陆孤玉秘密觐见太子殿下,此后不但平安从殿内走出,还居然受到了殿下重用。
  世人都夸赞太子殿下有容人之量,乃是明君之相。唯独许久之后,陈皎在看见陆孤玉的面容后,和除夕当晚见到的青年恍惚融合在一起,由此窥见了某些不能为人道知的真相。
  原来太子布局之深,谋略之广,难怪当初会对自己言“两年内便可不似如今”。
  想来如今逃窜离开京都,背上谋逆气死先皇罪名的五皇子,其中便有许多疑点了。
  想到这,陈皎不仅为倒霉蛋五皇子同情数秒。
  遇上太子这种对手,估计他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太子如今已经离开太子府,正式入住寝宫飞霜殿。陈皎从国子监上学时,依然会习惯性地顺路看一眼太子府。
  不过这一次,她不必再偷偷摸摸地翻墙了,因为她想见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周侍郎已经回到了工部,锦衣卫没有被撤除,先皇在那几个月定下荒谬的法规条例需要商讨,朝中每日都有人争执。
  太子登基后异常忙碌。堆积了数月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被先皇用罪名贬低的官员需要复职,大大小小的民生灾情需要他做主。
  陈皎已经许多天没有见过太子殿下了,若不是永安侯在前几批官复原职的队列中,她都要险些以为自己被太子殿下遗忘了。
  百废俱兴,满朝上下具是兴兴向荣之相,除去了最大的敌人,身为太子党的众人自然也生出了小心思。
  陈皎也有小心思,最近国子监上朝,她都没什么心思听课,时常托腮和王时景畅想自己这次会被封个什么官。
  两人想完陈皎,又开始思考王时景的前程。毕竟这次在太子被圈禁的事件中,他也出了不少力,没少跟着陈皎一起翻墙,替右相府传递消息。
  陈皎和王时景单纯地思考他们的前程,其他人所想的却更深远。
  因为先皇的缘故,太子尚未纳妾娶妻,如今膝下无子。现如今先皇已逝,太子登基后选妃的事情自然要提上议程了。
  正值五皇子叛乱之际,皇帝无子,对国家和军心也是一种不稳定。
  自从太子登基后,上请广纳妃嫔选后的折子便如雪花般上呈,长安城中的高门贵族皆有所意动。
  其实这件事从太子还未登基前,这些人都彼此心里有数,只不过先皇仍在夺嫡事大,所以大家都压着性子等待至今。
  谁不想家中出一位皇后或贵妃?
  君不见先皇时期,因为云贵妃,云家出了位掌管十二卫的威武大将军。若不是因为涉嫌谋逆,云家至今能在朝中屹立不倒。
  再说及右相府,出了位皇后,后又扶持太子,在朝中地位无人可比。
  枕边风的威力无需多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外戚这个名号说来不好听,可手中却是确确实实有了实权。
  所以为了太子选后一事,朝中上下几乎所有人都动了心思。
  地位高身份够的直指后位,身份稍差些,或者当初不是太子亲信一列的,便蠢蠢欲动想要替家中女儿亲眷谋个妃位。
  但这都是诸位大臣私下的谋划,皇帝一日不发话,众人便不敢对外宣扬。
  所以陈皎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直到她舅父听到了风声,找上门来打听。
  恰好傍晚,陈皎舅父一同留下用膳。
  陈皎舅父将陈皎拉到一旁,神神秘秘地问道:“你跟舅舅说一句实话,殿下如今可有心意的人没有?”
  老侯爷正在喝酒,闻言吓了一大跳,差点当场呛住。永安侯和怡和郡主几人也都面色不甚好看,彼此对视一眼,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忽然问这件事。
  陈皎也不由心中咯噔一声,心想难不成她舅父火眼金睛,看穿了自己和太子的关系?!
  不至于吧,她舅父平时看起来也没这么机灵啊!
  陈皎按捺住心中惶惶,震惊道:“舅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舅父见永安侯府一家人反应这么大,也被吓了一大跳。他连忙打了个哈哈,沉吟片刻,缓缓道:“云儿快到岁数了。”
  长安城中风气大胆,给男子丢荷包丢花丢簪子的招数数不胜数,郎有情妾有意自是美事一桩,若是无意便揭过作罢。
  大长公主府和永安侯府主事的都是女人,相对于某些人家要开明许多。他们也支持女儿家有主见,谋求婚事,而不是像有的人家,认为女子要孝顺恭良,一切全由父母做主。
  舅父问这话的意思,大概就是太子若是没心上人,云儿就要制造点偶遇这些的,看能不能搏一搏了。
  怡和郡主见女儿没被识破,松了口气,又皱眉道:“云儿不过才十六岁,你急什么!”
  云儿是陈皎舅母娘家的女儿,陈皎偶尔也见过几面,知道对方是个性格腼腆的姑娘。
  陈皎舅父也很委屈,自己被妻子逼着跑这一趟:“你道是什么?她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听你舅母的意思,她似乎对陛下有些心思。”
  这简直是太正常不过了,长安城中,对殿下有心思的人能排几条街。长相好,出身高,温润如玉,谁不喜欢啊。
  舅父直白道:“现在长安城中,多少人都盯着陛下的后宫,想要往里塞人。云儿有青云志,我们做长辈的自然也愿意出力。”
  听闻太子要选后的消息,永安侯府其他几人的脸色便有些沉了下去。大家心知肚明这件事是真的,毕竟此前太子纳妃或许是传闻,但如今太子都称帝了,纵使他和皎儿再情深,又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娶妻。
  舅父性格大大咧咧,也没看出其他几人的神情不对劲,便自顾自地说道:“我们都说你现在在殿下面前有了脸面,这种事问旁人也不如问你来得爽快。你跟舅父说句话,云儿有没有希望?”
  他和永安侯府关系也不错,说起自己当时在妻子娘家的风光,还颇有些骄傲。
  怡和郡主他们都看向陈皎,紧紧盯着对方的神情。他们既希望女儿心死和陛下分开,又怕女儿伤心,心中更愤怒陛下不近人情,这么快便要有了新人。
  然而陈皎听见太子要广开后宫的消息,倒也没有如怡和郡主他们所想的愤怒失态。
  她转了转眼珠,神情若有所思,居然真的在思考舅父的问题。
  陈皎想了想,啧了一声,说:“我觉得有点悬。”
  这倒不是陈皎忽悠人。陛下日后要娶妻,肯定也是要从右相府这些高门中娶。陈皎舅母娘家身份不足,也不是太子党没有从龙之情,却是有点悬了。
  更何况若是从前,陈皎可能还会怀疑谢仙卿的情谊,但两人经历了风风雨雨,陈皎现在有种莫名的自信。
  她觉得太子殿下那么喜欢自己,一心一意要和她成婚,为了她都想过忍痛牺牲做零了,所以应该不会另外娶妻的。
  陈皎双手揣袖,干脆对舅父说:“殿下心里有人了,而且还特别喜欢对方,您还是别费这个劲了。”
  没错,就是她!
  她就是太子殿下心中的白月光!!
  老侯爷他们都知道真相,听到陈皎这句话,顿时对她投来无语凝噎的目光,险些被自家孙女这大言不惭的话噎住。
  舅父不知道内情,但也没想过陈皎会忽悠自己的可能。
  他听陈皎这么一说,顿时也觉得没戏了,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陈皎舅父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白来一趟。他无意扫了陈皎一眼,眼睛缓缓亮了起来:“你呢?”
  陈皎一愣,指着自己:“我什么?”
  舅父急道:“你有没有心上人?别的不说,云儿人不错,你们成了便是亲上加亲……”
  这是来说亲的了,太子不成又选陈皎。
  舅父却是越说越来劲,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永安侯府家风清正,没有纳妾的习惯,陈皎还受陛下看重,前途也不错,着实是门好婚事。
  陈皎猝不及防,直接拒绝道:“我也不。”
  她想了想,干脆说:“我也有心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