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陈皎跟太子说开了身份,却都默契地没有提及两人的未来。太子殿下是胸有成足,陈皎却是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中。
  陈皎还是坚持自己的小弟目标,只不过稍稍对谈恋爱这件事认真了一点,没有时刻想着分手跑路了。
  但这不代表她想要跟太子殿下成婚啊。
  那也太久了。
  陈皎转了转眼珠,默默缩回了被子中,绝口不提刚才的事情。
  见她这副躲闪的模样,谢仙卿缓缓眯起了眼:“陈世子?”
  跟陈皎相处久了,如今他瞧一眼,便能大约猜出对方小动作中藏着的想法。
  两人到了如今,陈皎居然还没想过成婚一事。
  她难不成还真以为自己能做陈世子一辈子?
  谢仙卿抬起眉眼,似笑非笑道:“提及成婚一事,陈世子似是有所想法?”
  谢仙卿目光锐利,陈皎哪敢直接说自己不想成婚只想白嫖,否则估计又要演变成一场世纪大战。
  她今日跟五皇子打了架还送走了关语灵,实在是没心情再跟太子殿下吵一架。
  要吵也等其他时间吧,她今天是没力气了!
  陈皎当即含含糊糊地说:“没有啊。我只是掐指一算,今天不是黄道吉日。”
  做这种事还需要黄道吉日,谢仙卿都快被陈皎气笑了。
  他挑了挑眉:“哦?”
  陈皎急中生智,瞎编道:“我刚想起来,今天是我姐姐的忌日。”
  陈皎哪来的姐姐,谢仙卿眯起了眼,下一秒便想到了‘死去’的陈镜瑶。
  今日是陈皎、或者说是陈镜瑶的忌日。
  这还真不是陈皎骗太子殿下。
  永安侯府的其他人十分避讳这个日期。按照常理,永安侯府为了掩人耳目,也应当在今日祭祀陈镜瑶,但怡和郡主他们非常忌讳给活人祭祀,担心这样会影响陈皎的命运,所以从不许任何人提及。
  所以就连陈皎都快忘记今天了,方才从梦中的景象才恍惚窥见真相。
  陈皎一本正经,摇头感叹说:“死者为大,今日实在不是什么好日子。”
  她满嘴毫无忌讳,谢仙卿刚刚生出那一丝怒意来不及动作便消散。
  他微微蹙眉,上前捂住陈皎那胡说八道的嘴,郑重道:“切勿胡言乱语。”
  太子不信鬼神,但涉及心爱之人,却难免有所忌讳。
  陈镜瑶假死已是大忌,如今她更是没将生死放在心上,将死挂在嘴边。
  入秋的季节,太子穿着单薄的寝衣站在床榻外许久,此刻指尖微凉。
  陈皎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心中忽然一动。
  这世上除了她父母祖父祖母,恐怕只有太子殿下才会如此关怀她了。
  对陈皎而言,最特别的日期恐怕便是这今日。因为是从这个时刻开始,宣布她下定决心,没有退路地变成陈皎。
  然后才有了她截然不同,精彩又混乱的后半生,最终遇见眼前的太子殿下。
  陈皎一眨不眨地盯着谢仙卿,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对方掩住自己唇的指尖。
  陈皎杏眼圆润,眼眸清澈,指尖传来的动静和温度烫人。谢仙卿一时不妨,下意识收回手,目光震惊又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陈皎于是笑了起来,眼眸中藏着得意。
  她从床上跳下来,伸了个拦腰,喜洋洋地说:“好啦,我要回家了!”
  既然吃不着,她就不在这里呆着了。
  否则等太子殿下回过神,说不定又要追究刚才成婚的事情了。所以她还是早早回家睡觉好了。
  谢仙卿还来不及反应,陈皎便飞快地跑了。
  嘿嘿,现在太子殿下肯定开始后悔刚才不同意她的提议了。
  陈皎开开心心地跑掉了。她态度多变,有时令人疼爱有时令人头疼,像一只抓不着的猫。
  谢仙卿站在原地,看着她欢快离去的背影,指尖微微摩挲,怔然的眼眸缓缓流露出笑意。
  ……
  几日后,别宫的陛下终于启程回京了。
  回宫第二日,圣上在朝上宣布了一件事。
  他将下旨成立锦衣卫,只听令于皇帝,职责查抄诸位大臣,负责保护圣驾。
  朝中上下,哗然一片。
  当朝只设有十二卫,两军保护皇宫,另十卫驻守国都。经过五皇子舅父谋逆一案,如今太子党掌控近半数,原本以为胸有成足。老皇帝此举无疑釜底抽薪。
  这一举措,使得沉寂许久的皇帝,再次回到与太子博弈的棋盘。
  圣上一意孤行,保皇派和其余几位皇子的立场纷纷赞成,太子党的劝阻没有立场,根本无法挽回大局。
  朝中的动静瞒不过众人,陈皎听闻此事后,脸色也难看起来。她只是稍稍一想,便能明白锦衣卫的成立代表着什么。
  真正历史上,锦衣卫出现于明朝,其职责和十二卫冲突。
  锦衣卫出现便是皇帝为了加重巩固皇权,打击臣子的势力和话语权,老皇帝这个办法前所未有,就连陈皎乍然听后都忍不住说一声妙。
  谁都没想到,老皇帝为了跟太子博弈,居然废除了流传了数百年的十二卫府兵制,启用另一套班底。此举无异于釜底抽薪。
  众所周知,在皇权中兵权的重要性。
  自古成王败寇,掌握兵权的人便掌握着主动权,也掌握着话语权。
  此前老皇帝心灰意冷移居别宫,除了他身体缘由,更重要的便是因为五皇子谋逆一案,使得原本掌控在他手中的兵权被太子夺去了大半,让他斗志消沉许久。
  老皇帝对太子早有不满,若是兵权回到他手中,太子的处境可想而知。
  ……历史上,有多少太子是被皇帝派兵圈禁关押至死。
  想到这,陈皎的心沉了下去。
  皇帝令人看不清,太子的处境因此变得危险。
  年迈的皇帝破釜沉舟,太子殿下却不能跟着他一起掀桌子。
  相反皇帝越疯,太子殿下的每一步便更要慎重小心,谨防被抓住把柄。因为不到万不得已,太子绝不能轻易谋反。
  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储君正统又得文臣心意,即位是理所应当。
  一旦太子反了,便会被史书上载入史册,原本的好名声蒙上污点,甚至臭名昭著。
  更重要的是,谋逆代表皇位不正,纵使太子成功坐上皇位,其他封地的宗亲王室见此也会蠢蠢欲动,从而找到借口谋反。
  所以太子谋反绝对是下下策,不但为日后留下隐患,长此以往也不利于民生社稷安稳。
  更何况,太子谋逆不一定能成功,但谋逆的太子绝不会有好下场。
  陈皎蹙眉,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老皇帝是从哪里听取的建议?”
  问出这句话的人不止陈皎,事实上长安城中,不知多少人和她抱有同样的想法。
  老皇帝的手段他们早就领教过了,对方更注重面子,手段也更含蓄和克制。如今雷厉风行步步紧逼,实在不像是老皇帝自己的手段。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此次皇帝回京,那位恭谨伴随于皇帝身边的青年。
  圣上从别宫回京都时,身边竟多了个青年道士跟随。
  此人年纪轻轻,眉眼阴柔,听说出身乡野。他在别宫时见了陛下一面,从此便荣获圣心,时刻伴于陛下身边。
  曾经众人认为陈世子上位历史已经足够离谱,没想到此人更为传奇。
  从前诸臣只羡慕此人的幸运,现在却明白此是隐士高人。陛下此次回宫之事,大约便是有对方辅助。
  据皇帝当日朝堂一事过去数日,锦衣卫的成立势在必行。太子党深知此事后果,纷纷消极应对试图拖延,五皇子等人则是蠢蠢欲动,期望得到皇帝重用,将成立锦衣卫一事交由自己负责。
  但老皇帝并没有将此事交给五皇子等人,他先是大肆斥责了消极怠工的太子党诸人,随后直接放权给了那位伴于他身边的青年。
  宣政殿中。
  皇帝目光锐利如鹰:“夜长梦多,望你如当日所言,早日将锦衣卫成立。”
  青年躬身:“必不负陛下所托。”
  两人商量完政事,青年方才徐徐退下。
  皇帝注视着对方的背影,忽然想到自己见到对方时,此子的第一句话便是:“陛下,您危矣。”
  没等他暴怒令人将此人拖下去砍了,对方又跪首道:“储君势大,陛下退无可退,安居别宫放任其监国。陛下真以为您能在龙椅上安坐至老吗?恐怕时势所迫,退位让贤才是下场吧。”
  “不如放手一搏,且还有余力!”
  光影朦胧,皇帝浑浊的目光从数日前回到此时。
  放手一搏,又有几分把握?
  早知今日局面,当初他便不会立下储君。
  ……
  皇帝大约是身体好了些,在立下锦衣卫后,又开始处理朝政。当他发觉太子监国期间把持朝政的手段后,心中又惊又怒,毫不意外地又开始找太子的茬。
  锦衣卫成立第二日,皇帝一改从前风格,上朝当日训斥太子有不臣之心,罢免对方早朝令其在家中反省。
  随后他又从冷宫中将五皇子生母云贵妃放出,还提拔了四皇子进户部,试图瓜分掌控户部的太子权力。
  皇帝一系列动作都毫不避讳众人,公开表示自己有废太子之心。
  谢仙卿倒也听话,退而居之,不再上朝,每日在家中赋闲。
  太子府,庭院中。
  谢仙卿安然站于石桌前,笔下墨迹点点。
  画纸上,松柏寒风萧瑟,肃杀之气跃然纸上。
  张公公在一旁等待良久。待见殿下放下笔,他才低着头躬身上前,小心道:“殿下,天色渐冷以免风寒,不若添一件大氅吧。”
  谢仙卿抬起眼,望向府外上方。
  已是深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