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皎也积极参加了这项活动。
  她生平第一次被人打板子,老皇帝现在就是她最讨厌的仇人,没有之一!即使她每次上药痛到呲牙咧嘴,也不忘顶着伤骂老皇帝!
  唯一没有参与这项骂老皇帝活动的人,是永安侯。
  他自幼读书性格正直,接受的从来都是忠君爱国的教育,是当代最典型的士大夫。
  在永安侯的思想里,从来都只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毫不夸张地说,若这次被皇帝斥责教训的人是他,他估计都不会有什么埋怨的想法。
  老皇帝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好皇帝,虽然年纪大了性格固执,但也不是什么凶恶的昏君,否则国家不会如此平稳。所以永安侯觉得自己效忠的君主还行。
  但问题出在,出事的人是自己女儿。永安侯这就很纠结了。
  一方面他的思想是不能违抗圣旨,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埋怨陛下不留情面。
  在这种情绪交织下,永安侯得知妻子和父母几人的背后诅咒老皇帝的行为后,第一反应便是震惊惶恐,担忧泄露消息为全家引来杀身之祸。
  他觉得爹娘和怡和郡主他们简直要疯了!这种事情传出去,他们家一个都活不了!!
  就在这种时候,怡和郡主还让他明天一起去祠堂,扬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她愤愤地说:“我算是想通了,我求我家先祖没用,我先祖也是狗皇帝的先祖!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肯定不会帮我的,说到底这事还得看你们陈家的祖先!”
  永安侯:……事情已经到了要拼双方地下的祖宗的地步?
  人死后都这么惨吗?活着没有清闲,死后还得帮后人去装鬼吓人?
  永安侯是迷惑的。他还没来得及劝说,便下意识纠结自己要不要加入。
  他还没想好呢,便被怡和郡主一脚蹬下床。
  也幸亏永安侯有了多年被蹬的经验,否则猝不及防,他年纪这么大了,被踹下去指定得扭伤。
  事情还没完,等到第二日,永安侯便发现自己被排挤了。他走到哪里,都没人搭理他。
  早上他给老夫人请安时,他亲娘直接无视他:“滚远点。”
  老侯爷在花园钓鱼,等他拿着鱼竿过去,对方拿着鱼竿转过头,摇头叹道:“逆子啊!逆子!”
  怡和郡主更凶,当天就让下人把他的东西全丢到了书房。
  永安侯为救妻女请辞后,做了半辈子的工作也没了,在家中顿感无所事事。他本来心中就有一丝隐秘的失落和惘然,现在没人搭理他,他就更无聊了。
  老夫人做饭不带他,老侯爷不理他,他妻子不让他进卧室。
  全家人中唯一搭理他的,居然只有陈皎!
  树荫下,陈皎正趴在椅子上。她手边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摆放着各式糕点茶水和最新话本。
  永安侯蹲在旁边,泪流满面:“儿啊,爹就犹豫了一下!就一下啊!你娘就把我踹下……”他说漏嘴了,立刻咳嗽假装转移话题。
  永安侯碎碎抱怨时,陈皎就像是知心好友一样,认真倾听,不住点头说:“我理解,我理解。”
  陈皎趴得有些累了,忍不住换了个姿势。
  她表情凝重,说:“我是比较贴心宽容的,但你知道祖父祖母和我娘那里,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永安侯急了,眼巴巴地说:“你得帮我啊!”
  陈皎神情严肃地说:“对于你的疑虑,我们能够理解,现在你还有回头的机会。”
  永安侯立刻说:“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
  陈皎点点头,摸着下巴,说:“这样吧,你做个自我检讨。今晚我们会在老地方进行活动。到时候我引荐你加入,你觉得怎么样?”
  “毕竟因为你没有第一时间站在我们这边,所以我们对你还是有些顾虑的,我们可不是谁都收的,必要考核还是不少。”
  永安侯很委屈:“我就纠结了不到半刻钟啊!!”
  背后非议巫蛊皇家,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事,他纠结一会儿不对吗。
  陈皎很生气,板着脸说:“那是半刻钟吗!那是你对亲情的淡漠,是你站错了立场,是辜负了家人的殷切期盼,你就是这个家的叛徒,是大家的敌人!”
  陈皎义正言辞,声音响亮。
  她觉得她爹这次真是太过分了,她都被打成那样了,她爹居然胆子还这么小。
  而且细数起来,他们干这种被发现后会被抄家的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了。她都女扮男装十几年了,她爹这反应也太迟钝了吧。
  陈皎说话嚣张,永安侯也怒了,指着她:“你个逆子!我是你爹,还成你敌人了!”有这么跟爹说话的吗!
  陈皎刷地站起来,对门外喊道:“娘,爹他还是不服气……”
  永安侯立刻急了,也跟着大声道:“我写我写!我一定不会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
  门外顿时传来一声怡和郡主的冷笑声。
  永安侯汗都要下来了,抬起袖子擦汗:“你说那个自我检讨,要写多少字?”
  陈皎斜睨了眼他,说:“这就要看你的觉悟了。”
  永安侯仰天长叹:……造孽啊!!他怎么有个这样不做人的女儿!
  自从陈皎加入太子党后,总有人跟他抱怨,说他女儿缺德!永安侯还不信,觉得这些人都是嫉妒污蔑他女儿。
  现在看来,这逆子连她爹都坑,可不就是缺德冒烟了吗!
  永安侯唯唯诺诺地答应后,陈皎就往外走了。她说道:“娘,我爹知道错了。”
  怡和郡主还是很不满:“你就该别搭理他,多整一整他!”
  陈皎觉得她爹也挺可怜的,家庭地位低就算了,脑子也不是很灵光。他们家就在自家祠堂里说几句话,又不出去说,谁会发现呢。
  他在那里纠结大道理,可不就要被气头上的怡和郡主收拾。
  陈皎说了句公道话:“其实爹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胆子小了点……”
  怡和郡主横了她一眼,怒气冲冲:“你哪边的?”
  陈皎立刻投降:“我当然是你们这边的了!”
  怡和郡主不敢置信:“我为你好还是他为你好?!你居然为了你爹反驳我?”
  陈皎:……
  她怕再聊下去自己也沦落成她爹那样,当机立断道:“啊我伤好像又开始疼了,我要去休息了,都怪我爹一直拉着我抱怨!”
  果不其然,她一装病,还拉出了老皇帝和她爹祭天,怡和郡主瞬间就被转移了仇恨。
  她也不纠结女儿刚才立场不坚定的事情了,焦急又愤怒:“狗皇帝害人不浅!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陈皎的帮助下,永安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终于重新被接纳加入了大家庭。
  永安侯府一片和谐,陈皎生活也十分舒心。
  她受了罪要养伤,最近在家中享受着皇帝一般的待遇。
  她爷爷奶奶爹娘心疼她,嘴上骂她不听话,送来的东西却连绵不绝。她舅舅也亲自来了趟,留下一堆上好的补品。
  说起来她舅舅对她娘这个小妹是真的很不错了。这几天其他人都顾及天子之怒对永安侯府避之不及,只有太子府和大长公主府来人问候了。
  当今圣上年纪越大心眼越小,陈皎此前便是因为上门探望被训斥的太子,才被圣上惩戒。
  有她这个前车之鉴,加上最近又出了五皇子的事情,现下文武百官自顾不暇风声鹤唳,都不敢在这个时刻冒头。就连那些平日里和陈皎关系交好的太子党,最近都没有动静。
  若是换了其他人,免不了意难平,陈皎却没放在心上。官场如此,若她是其他人,大约也会如此,怪不得别人。
  正好她在家清闲养伤,最近她连吃个葡萄都不用自己动手。她娘亲自搬来椅子坐在她身边,拿着团扇给她扇风。
  怡和郡主是大长公主的女儿,自幼就是别人服侍她,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陈皎还没吃完葡萄,她祖母也推门进来了,手里捧着一大碗汤,说道:“这是我吩咐厨房给你熬的补汤,里面加了百年老参。皎儿你趁热喝了。”
  这种补汤陈皎最近喝了不知道多少碗,一天三顿的往肚子里灌,现在闻着味道都有些反胃。
  她当即摇头,抗拒道:“祖母要不算了吧,我觉得我最近已经好了,用不上补。”
  老夫人目光不赞同,劝道:“皎儿你生下来早产,身体本就比寻常人虚弱,六七岁之前都没见过外人……”
  陈皎目瞪口呆:“祖母!那不是我们对外糊弄的说辞吗?你怎么还来糊弄我呢!”
  她奶奶是不是觉得她傻啊!
  老夫人愣了一下,下一秒云淡风轻道:“啧,忘记你是自己人了。”这套说辞她忽悠人习惯了,刚才下意识就说出口了。
  陈皎瞳孔地震:……???
  她奶奶这种胡说八道被揭穿后还万分淡定的气势,陈皎是佩服不已,不愧是当年杀出来的宅斗大佬。
  陈皎反正是不想喝这碗加了百年老参的补汤了。她只是屁股受伤,御医都说躺几天就好了,哪用得着喝什么人参鸡汤。陈皎最近吃多了补品,都开始担心自己要流鼻血了。
  然而她说了不算,有一种是你妈和你奶奶觉得你要补。陈皎只能无奈放下手中的话本,接过鸡汤灌了下去。
  监督她喝完补汤,老夫人和怡和郡主这对婆媳便一起走了,背影毫不留恋。
  陈皎知道她们肯定是去组团说老皇帝坏话了。大概是她娘和她奶奶最近议论皇帝的话题牵扯到了后宫,有些限制级,所以这项活动已经不带她玩了。
  陈皎也不在意,她最近得了很多话本,忙着看还来不及。
  她一个人躺在院子里看话本,万籁俱静时,墙头忽然传来动静。
  陈皎登时吓了一跳,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阴谋,比如皇帝心情还是很不爽,决定派暗卫来弄死自己……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脑袋从墙头探了出来:“陈兄!陈兄!”
  王时景趴在墙头,费力地往上爬。少年盯着底下的陈皎,露出笑:“陈兄你没事吧?”
  陈皎当即指挥小厮去搬梯子,让王时景下来:“你怎么不走正门啊!”
  王时景从墙头跳了下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语气随意道:“我爹不让我来找你,我就只能偷偷来了。”
  听到他这句话,陈皎也懂了。
  这很正常。事发之后永安侯府成了众矢之的,除了怡和郡主的哥哥和太子府,现在谁都不敢搭理。
  右相府作为太子母族,本来就树大招风,这种时候便越发要低调,否则牵一发动全身,下场只会比自己更惨。王尚书不让傻儿子这个时候来看自己,也是情理之中。
  道理大家都懂,但陈皎作为被人避之不及的当事人,心中也难免还是会有酸涩的。毕竟她是为太子受的伤,同是太子党,这些人也太没同事情了。
  陈皎思索时,王时景则往她的院子内走,然后便看见了树荫下的桌子和椅子,以及那一大堆吃食,
  他随手拿起一本话本,兴致盎然道:“外面的人都说陈兄你受苦了,我看你这日子倒比我在国子监潇洒好过多了。”
  陈皎回过神,好整以暇看向他,故意打趣道:“你爹不让你来,你还来,不怕被他打断腿啊?”
  王时景放下话本,嬉笑着说:“他叫我不来我便不来?我不听他的话多了。”
  远的不说,他爹还天天叫他好好学习考状元呢。这也不耽误他上课睡觉,考试考倒数啊!
  他凑过来,揽着陈皎肩膀,挤眉弄眼道:“咱俩什么关系啊,那是一起考过倒数,逃过学逛过街吃过烤鸭的交情!听说你被打得快死了,我当然要来送你最后一程了!”
  陈皎被攀着的肩膀处隐隐发烫,她低下头,也笑了。
  她说:“好兄弟。你等着,将来有我一口饭吃,就……”
  王时景无语道:“就有我一个碗刷是吧?”
  陈皎和他双目对视,随后两人都笑了。
  王时景给陈皎送来了一堆话本,还打包了一只烤鸭,匆匆聊了会儿天后便走了。
  他还得去学堂上学,今天是偷跑出来的。若是再晚会儿被夫子发现了,指不定又要找他爹告状。
  陈皎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两人初相识的场景。数月之前他们还是勾肩搭背长安城中的有名纨绔,数月后两人却都已成长良多。
  ――
  时间很快过去,转眼便月余。
  陈皎在家中呆的有些无聊,伤好后便准备去太子府复职了。
  时隔许久再次来到太子府,陈皎本以为会有些陌生,没想到她刚到门前,便恰好遇上要外出的张太监小徒弟。
  小太监曾经还跟陈皎起过争执,两人在前往大明寺的路上小闹过几句,事后他还因此被师父教训过。
  他一瞧见陈皎,眼睛便亮了起来,当即推开想要上前的门房,自己殷勤地围了上来。
  小太监走到陈皎面前,笑嘻嘻道:“陈世子许久未见!大家都想念您呢!您是来找太子殿下的吧?来小的给您带路!”
  小太监是张太监的小徒弟,在太子身边地位不低,陈皎他们这些时常来往太子府的人都清楚。
  陈皎刚才见他是要出门办事的模样,没想到却改了道,领了门房的差事带自己去见太子。
  她指了指对方揣在袖中的东西,道:“没事,公公你的正事要紧。这条路我已经熟了,自己去见殿下便行了。”
  小太监笑了,脚步不停:“陈世子说笑了。我这点小事,哪里比得上您重要。不急不急。”
  陈皎如今也是谢仙卿身边的红人,根本不怕这小太监坑自己。她摸了摸下巴,好奇道:“半月未见,我这么受欢迎了吗?”
  小太监领着她往太子的书房前去,闻言殷勤道:“那当然了!陈世子您可是我们殿下最看重的臣子,府中上下谁不盼着你多来几趟,逗得太子欢颜。”
  陈皎励志做第一奸臣,经常拍太子马屁,这还是难得被人拍自己马屁。
  听着小太监一句接一句的吹捧,她心情舒畅,脸上不由露出喜滋滋的神情,心想:唉果然自己也是个俗人,谁都爱听好听的。
  不过这小太监拍马屁的功力实在不足自己万分之一,只说了两句好听的便闭嘴不言了。若是换做她,此时察言观色,必然会再连绵不绝,多吹捧几句,直吹得当事人心神舒畅为止。
  陈皎身为彩虹屁中的高手,作为前辈古道热肠,十分热心地提点道:“再说两句呢。”
  她正听得兴起呢,还没听够呢。
  小太监笑容僵住:……你他娘的能不能做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