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皎是被太子身边的张太监亲自送出府,对于臣子而言,这算是莫大的礼遇了。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储君身边的近侍,不是只有枕边人才能吹耳旁风,他们在关键时刻说一两句话,很大程度会影响判断。
  等到太子登基为天子后,他身边近侍的身份会更高,甚至可能会载入历史,仇士良魏忠贤苏培盛一流便是如此。
  所以陈皎并不敢轻视这位常年跟随在太子身边的内侍,一路上说说笑笑面露感激。
  然而刚出太子府,陈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天杀的,她以为工作后就不用学习了,现在可好,新领导似乎对自己的文化程度很不满意。
  陈皎一时间也没办法,总不可能她为了迎合上司,去考个举人吧。
  根据太子今日的话,对方日后似乎还会考核自己看书后的心得,所以这本书就必须认真看了。
  回到家中,陈皎直接闷头进了书房,把那本《治水策论》拿出来,翻了翻。不看还好,一看陈皎头更大了。
  书上的每个字她都认识,合起来她就全不认识了,治水修堤是工部应该做的事,陈皎上辈子就是个文科生,这辈子也就钻研了下怎么写文章,说实话真没有理科的天赋。
  她趴在桌上,挠了挠头。
  陈皎也不是不想做点什么惊世骇俗青史留名的成绩,但这个架空世界不知道是哪个朝代,土豆有了番薯有了,造纸术有了,印刷术也有了,以至于陈皎想搞点什么惊世发明都没戏!
  陈皎看着手中的书,半响仰天长叹!
  早知道自己会穿越,她就多背点公式配方了。水泥的成分是什么来着?其他穿越小说中主角造琉璃和火药一造一个准,可陈皎她是文科生啊!
  她是穿越,又不是换了个脑子!
  就在陈皎怀疑人生时,书房的门猛地被人推开。永安侯一个纵步冲了上来,一把拿过陈皎手中的书,回头信心十足地道:“看到没有,我都说了这兔崽子又在偷偷怀疑人生!”
  “咦?《治水策论》”没想到翻了两页,情绪激动的永安侯沉默了,“你居然没有看话本?”
  陈皎不喜欢读书,在书房中经常偷偷看话本,永安侯抓她都习惯了,没想到女儿这次开窍了!
  “唉。”陈皎叹了声气,说,“爹你动作小心点,这是太子交给我的书,说是让我写篇治水相关的文章。”
  永安候老谋深算,摸着胡须:“不是坏事。”
  今日庐江太守上禀汴渠决堤,此事交由户部周侍郎负责。周侍郎乃太子党羽,其他人想必也会出谋划策对于如何治水进行讨论。陈皎若是在此事上提出关键意见,在太子党中的地位也会提高不少。
  陈皎不知道朝堂上发生的事情,非常老实道:“我都看不懂。”
  怡和郡主娉娉婷婷跟在丈夫身后,手中拿着一柄金丝团扇摇曳。她不不疾不徐慢慢上前,拿过书扫了眼,轻描淡写道:“这有何难?”
  陈皎抬起头,目光崇拜:“娘您会治水?!”
  怡和郡主出嫁前是长安有名的才女,陈皎一直以为她娘只会诗词歌赋,没想到居然还精通实干。
  在女儿崇拜的目光中,怡和郡主脸不红心不跳:“不会。”
  所有人:……
  怡和郡主将手中的书拍在夫君怀中,柔声细语道:“但你爹会啊,让他教你!”
  永安侯抱着书发懵:……??
  他回忆起曾经辅导陈皎写文章的场景,急忙道:“我朝中还有事务要忙……”
  众所周知,辅导学渣孩子做作业这件事是一种折磨,时刻挑战着广大家长血压值。永安侯如今已五十六岁,他年纪大了,还想多活几年。
  但怡和郡主根本不理他,她柳眉一横,非常武断地让他滚去书房教孩子做作业。
  半个时辰后,书房中。
  陈皎看着面前厚厚一摞书发呆,思考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本来她只用看太子布置的一本书,结果她爹讲课时涉及到了其他治水的知识和经验,不得不临时补课,又找出许多其他治水有关的书,让她一并看了。
  陈皎:……
  陈皎自我难过的时候,她爹便站在旁边,也跟着叹息一声:“我儿你就别瞎折腾,赶紧把这卷书背完,咱爷俩都解脱了!”
  永安侯说这话完全是发自内心,他真的没见过这辈子有自己女儿这么难教的学生,写篇治水相关的股文,她居然坐在这憋了一个时辰!
  打不得骂不得,但凡说句重话,怡和郡主便团扇抚上胸口,柔柔地往椅子上靠,装晕倒。
  永安侯憋屈又累,气得吹胡子瞪眼也只敢小声嘀咕,在怡和郡主面前根本大声说话。
  他宁愿对外教一百个人,也不愿意在这教女儿背书。可惜他不教不行,不教家里其他几个人非得一人一句损死他。
  唉。
  陈皎专注看书,见她爹时而纠结时而长吁短叹,忽然回头问道:“爹,你是不是后悔投靠太子了?”
  她功课差的事情都多少年了,她爹早就习以为常,最近却频频叹气发愁,偶尔还自顾自地生气,就连她娘私下都嘀咕对方是不是更年期了。
  她爹这么反常,结合最近的发生的事情,陈皎只能联想到太子有关。
  永安侯双手揣兜站在旁边监督她写作业,闻言愣住。他放下手中的书,讪讪地说:“我是有些后悔。”
  他不是后悔陈皎投靠太子,而是后悔当初同意让陈皎女扮男装做世子。
  女儿本来是侯府嫡女,每天什么只需无忧无虑地养花喝茶享乐,现在却得忙于前程奔波。自古王权相争,都是数不尽的腥风血雨,陈皎本不必遭受这些危险。
  陈皎看着面色惆怅担忧的永安侯,最后她什么都没说。
  她其实知道她爹真正后悔的事情是什么,也知道对方一直很焦虑她女扮男装当世子的事情,害怕做错决定害了自己。
  当父母的大多如此,从孩子出生后便总是担忧,担忧对方生病受伤,担忧对方学业前程,最担心的便是因为自己而耽误孩子人生。
  永安侯是个思想封建古板的士大夫。在他眼中女子嫁人生子才是常路,因为全家人的决定,导致女儿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永安侯其实非常自责和担忧。
  陈皎想了想,最终只是说道:“爹,其实我现在就挺开心的。”
  她一直都知道,想要什么就要努力去争取。她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永安侯对上女儿清澈的眼睛,一时间有些酸涩。他逃避般飞快闪开目光,低声说了句:“你过得好,便好。”说完他便找了个借口匆匆走了。
  走出书房后,永安侯仍不忘从门外探出头,叮嘱道:“你小子赶紧写!今天再写不出来,你娘非得找我麻烦。”
  “好的爹,我肯定好好学习。”陈皎信誓旦旦保证。
  等永安侯溜走后,陈皎看着书房的门,眼神复杂。
  小时候陈皎在家中最排斥最不喜欢的人便是永安侯,对方一旦靠近她,她就会假哭,弄得全家人手足无措,永安侯更是彻夜难眠。
  无人知晓陈皎刚出生不久,永安侯亲自照看她,先是笑着用拨浪鼓逗弄女儿,后又惆怅遗憾道:“陈家后继无人,你要是个男儿多好。”
  四下无人,这句话没有任何人听见,此后永安侯也从未对外人言语,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偏偏陈皎生来自带记忆,对此事记得清清楚楚。
  陈皎为此伤心过,埋怨过,甚至还仗着年纪小默默敌视永安侯,直到后来她明白永安侯对她的疼爱不输于任何人才改变。
  人类是很复杂的生物。
  永安侯是自幼接受封建教育的文人,也许还有些重男轻女,但他多年爱重怡和郡主,严守家风从未纳妾,对女儿更是百般疼爱。
  人无完人,自己实在没必要拿着某点苛责血脉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