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已经过去四天，月亮不再圆润，倒像是被人啃掉一口的烧饼，寂寥寥地悬在半空。
任萱躺在房顶上，往嘴里丢着果干，想着她亲爸任大海的话。
任大海说的她舅名叫付卫国，是母亲最小，却最有出息的弟弟。
九十年代后期，付卫国在俞市经营着一间利润率特别高的小型民营钢铁厂。
在民营经济刚刚开始展露头角的九十年代，她舅舅因为脑袋灵活，待人大方等各方面原因，一不小心开了大，这家钢铁厂摇身一变，成为俞市颇有名气的民营单位。
厂子有名以后，后面的事并不完全由她舅舅掌控了。
地方领导班子为了能pk过别的城市，在扩大民营单位的策略方针上激进了很多。
再加上90年代商品房以及基建的力度都很大，钢铁的厂销非常旺，她舅舅开的法晟钢铁厂自然而然落入领导班子的眼里。
大，干，快，上，成为领导要求付卫国的基本方针。
惊破眼球的贷款，江边连成片的大块土地，那是说拨就拨，各项手续一路绿灯，效率高到飞起。
就在一切都往积极一面发展的时候，事情突然急转直下。因为一些税收方面的问题，付卫国被群众举报了。
后面的事完全就是一本凄惨回忆录了，总之她的亲小舅以坐牢十年为代价，平息了举国上下的滔天非议。
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部付之东流，甚至整个市导班子都受到牵连，被撸下的领导有好几打。
她自己家，还有很多跟着她舅舅混的叔叔们的平静生活，都因为这件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究其根源，不过是舅舅厂里生产出来的钢铁质量要远远高于国有单位，卖的还便宜，就这两点，动到了老牌大厂的蛋糕了。
俗话说，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舅舅小时候只读到小学，政治觉悟没能及时跟上生意头脑，领导班子也被一时的经济弯道超车给迷了眼，步子迈得大了些，民营钢铁厂的发展势头像火箭一般，这怎么能不令那些资深大厂惊恐？
人家不出招自保，还真是奇了怪了。
虽然后来舅舅从牢里出来以后，没有自怨自艾，又迅速重整旗鼓，开起了轴承公司，但钢铁厂的轰塌，确实给上一代很多长辈的心里留下了极深的遗憾。
任大海便是其中一员，他因为舅舅的事，整个人消沉了三年多。
知道她跑到五十年代来了，立刻提出让她经营好自己在宁钢的地位，以后扭转民营vs国有的战局，任萱完全能理解他。
这个战局，跟金钱，权力，地位都没有任何关系，不过就是初代民营人心中的意难平罢了。
其实等到2000年初，她这个身体也六十多了，快到退休年龄了。
任大海肯定也已经不在人世，她答不答应，答应以后，能不能做到，他都看不见了。
可任萱知道，只要她答应下来，任大海便能相信，她一定能做得到。
就像小时候每次她对父母保证了什么，从不会食言一样。
只是这次，她究竟要不要答应？
任萱咀嚼着嘴里的蓝莓干，目光虚无地落在那被啃了一口的月亮上。
心里有了答案。
答应！
必须答应！
先别说这四个月她已经习惯了万链陪着她，要是没有万链傍身，她还真不习惯，再有就是任大海的那番话，还真把任萱又带回十几岁家里巨变的那段岁月。
刻骨铭心啊！
委屈又屈辱的那种刻骨铭心！
得了，这个民营单位派到国营单位的小“间谍”，她当了！
“你怎么爬房顶上来了，我在下面找了你半天。”
任萱朝东头望去，一个脑袋从木梯那儿浮上来。
是管潮生。
任萱想起任大海叮嘱她的话，让她一定嫁给管潮生。
可是嫁给他没用，他活不到战局拉开序幕的那个时候。
还是得靠她自己。
“房顶闻不到猪圈的臭味。管工，这么晚了，你过来干什么？”任萱随手拿起一只沃柑，朝那个男人扔了过去。
管潮生微微侧了下身，精准接住：“这是什么？”
“一种很好吃的桔子。尝尝吧。”
管潮生走到任萱边上，也学着她躺下：“好像这是第一次，你给我吃你们那的东西。”
“以后只要我们合作愉快，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拿。”
任萱捏了把果干往嘴里丢。
“怎么？我们有很长的合作时间？”
任萱感叹于管潮生抓重点的本事，哼了声：“是啊，我走不了了，必须留在宁钢。要是离开这里，这些好东西我都吃不着了。”
“原来是因为嘴馋。”管潮生轻笑出声。
任萱没搭理管潮生的嘲笑：“所以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我两的协议，毕竟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跟前晃，你还是和张队长结婚更好。”
“就是你了。”一瓣沃柑闯到任萱嘴巴里。
任萱也没推辞，很自然地张大嘴，接过，轻轻咀嚼：“挺甜的，你自己吃呢。等你吃完，我带你进我的万链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