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俄罗斯。
明亮的灯光打在冰面上，叫偌大的冰面显得更加空旷。
秦筱筱站在冰场边缘，回头望了一眼冰场。
冰场周围黑压压的坐满了观众，但是冰场中间却空的像是张开巨口准备将一切吞噬的怪物。
“筱筱，筱筱。”朱文舒的声音传到秦筱筱耳中，“你在听吗？”
“我在听，教练。”秦筱筱收回目光垂下眼，放在靠台上的手不自觉的收拢。
朱文舒有些担忧的目光落到秦筱筱身上，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出口的却只是一句普通的加油，“筱筱，这是大奖赛的总决赛了，稳住，按照你的实力可以的。”
秦筱筱抬起头，照例给了自己教练一个笑容。
“我会的。”
随着提示音响起，秦筱筱呼出一口气，推开外墙滑行到了冰场内。
从脚下的冰场传来的冷气缠绕上秦筱筱，像是怪物的吐息。
秦筱筱运动着身体，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状态。
与此同时，电视同步转播的节目中，女解说员的声音传出来。
“现在入场的是我国花滑小将秦筱筱。虽然筱筱今年只有十五岁，但已经有了十分丰富的大型国际赛事的比赛经验，在今年世青赛中斩获金牌。本次大奖赛是她第一次升入成年组之后的比赛，并且顺利进入了总决赛。”
另一个男声开口：“筱筱是名副其实的天才选手，从作为花滑选手进入到大众视野开始便不断创造着令人惊叹的成绩，今年六月份年满十五周岁之后便升入了成年组，应该是想尽早为一年多之后的奥运会做准备。”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升入成年组的原因，筱筱在前两场分站赛上或多或少出现了失误，希望今天的筱筱可以调整好心态，给我们带来一场精妙绝伦的比赛。”
观众席上的声音传到秦筱筱耳中，遥远的像是从天外传来的声音，模糊不清。
秦筱筱最后深呼吸几次，在起始位站定，摆好姿势抬起头。
正对着她的观众席上满是灿烂的红色。
秦筱筱在那一刻忽的感受到了什么东西压在她的肩膀上，叫她喘不过气。
秦筱筱一个愣神，音乐已经响起。
她比原定的起步慢了一步。
朱文舒瞬间皱起了眉头。
“筱筱进的时候慢了半拍，不过没有关系，她已经调整好跟上了节奏，一个小的失误，应该会扣去一点分数。”
“这套短节目是筱筱在分站赛上使用的短节目《卡门》，也是花滑比赛中十分经典的选曲。”
冰场中的秦筱筱顺着音乐起步，练习过千百遍早已刻进她血肉的动作流淌而出。
卡门描绘了一个热情、奔放、豪爽的吉普赛女子卡门，秦筱筱应该展现出的是热情如火，放荡不羁，但是此时的秦筱筱做不到。
一个高速的蹲踞旋转，秦筱筱深深低下头，眼前映出的是冰面，碎冰飞扬起打在她的脸上。
她做不到。
秦筱筱尽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一段滑行之后便是第一个跳跃。
与此同时，广播中的声音同步传来，“马上是第一个跳跃，3A。”
阿克赛尔三周跳，虽然是三周跳的名字，实际上会在空中转过三周半，这也是单个跳跃中难度最大的跳跃。
秦筱筱咬咬牙，按照原定的计划向前跳去。
但在落冰瞬间秦筱筱就感觉到了不对，她少跳了一周，3A降为了2A。
秦筱筱的脸白了一瞬，强打起精神继续滑行。
“很可惜，周数不够，技术分会相应降低。筱筱之前很少在跳跃上出错，看来成年组的压力还是给了筱筱一定影响。”
“接下来的跳跃是勾手三周跳接后外结环三周跳，3lz+3lo。”
秦筱筱猛地右脚点冰起跳，在空中转过三周之后落地双腿交叉再次起跳。
这次虽然完成了跳跃，但落冰时身子不稳，手撑了下冰面，这个动作也会扣掉相应的分数。
两位解说员对视一眼，皆从双方眼里看出了担忧。
其实不只是刚刚跳跃出现的问题，秦筱筱今天的滑行也十分僵硬，动作无力，一点也没有表演卡门应该有的热情奔放，整体的水平和上次世青赛夺冠之时的水平相差甚远。
解说员只能安慰自己，秦筱筱这套编舞的技术分不低，只要她之后不出错，分数不会太难看，只要通过了短节目的比赛，她就还有时间调整状态准备自由滑的比赛。
秦筱筱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糟糕。
冰面上的划痕仿佛化作一只只手臂攀附上她的四肢，拖拽着将她拉向深渊。
秦筱筱的精神紧绷着，像是被拉到极致的弓弦。
借着动作的遮掩，秦筱筱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大口地呼吸着，灼烧感从她的胸膛传遍全身，随之而来的还有精神上的焦灼。
汗水顺着秦筱筱的脸颊滴落，啪嗒一声砸在冰面上。
怎么还没结束。
还有多久。
秦筱筱咬紧牙关，最后一个跳跃是后内点冰三周跳。
只要跳过这个跳跃，短节目也就接近尾声。
内心的焦急催促着秦筱筱，秦筱筱草草转三后点冰起跳。
秦筱筱眼前的景色快速旋转着，她紧闭双眼。
快点结束吧，求求了。
只要顺利跳过这个三周，就结束了。
但可惜，好像所有的坏运气都集中到了今天一样，秦筱筱脚落在冰面的一瞬间，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失去了平衡，下一秒，她狠狠地摔在了冰面上。
观众席上霎时传来了惊呼声。
忍着这一下摔倒带来的疼痛，秦筱筱深吸一口气迅速爬了起来。
她的比赛还没有结束，还有最后的一段滑行。
场外的朱文舒双手紧握成拳，她知道秦筱筱的状态不好，但是没有想到这么不好，这些接二两三的失误就连训练中都没有过。
朱文舒的目光扫向远处的裁判席，裁判的脸笼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朱文舒的心都拧在了一起。
不只是朱文舒，在场的所有人都为秦筱筱捏了一把汗。
为了弥补刚刚摔倒耽搁的时间，秦筱筱必须加快滑行速度，耳边的声音都听不真切，眼前的景色也模糊，呼吸都变得艰难。
此时秦筱筱已经顾不上其他东西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快点结束！
结束啊！
一切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瞬间停止。
短短2分40秒，对于秦筱筱来说就好像在地狱中走了一遭。
秦筱筱站在中心，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吸，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眼前的景色这才逐渐清晰起来。
她看到观众席上为她呐喊的观众，看到挥舞起来的国旗，看到裁判脸上面无表情。
酸涩盛满了十五岁少女敏感的内心，秦筱筱站直身子，深深地朝着观众席鞠了一躬。
秦筱筱回到朱文舒身边，朱文舒看着垂着头的女孩，最后也没忍心责骂，只是叹了口气说了句，“我们走吧。”
秦筱筱套上刀套，穿上朱文舒递过来的外套，啪嗒啪嗒地走到了等分处。
很快，秦筱筱的成绩公布，技术分扣了很多，表演分也不高，总分数很低，勉强挂在参加自由滑比赛的边缘。
秦筱筱挂着勉强的笑容对向摄像机，“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但是秦筱筱心里清楚，就算进入了自由滑比赛也只是徒劳。
短节目的比赛结束，朱文舒带着秦筱筱回到了酒店。
朱文舒坐到秦筱筱对面，面色凝重，“筱筱，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是会被压力压垮的孩子，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秦筱筱坐在床上，她垂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的面容，只剩下膝盖上绞着的手指展现了她的不安。
秦筱筱小幅度地摇摇头，“我没有什么心事。”
朱文舒长长的叹口气，“筱筱，这是对你职业生涯很重要的一场比赛，很有可能影响到你能不能参加奥运会，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梦想两个字落到秦筱筱耳中，秦筱筱的眸光闪了闪，小声地应了一声，“嗯。”
“所以啊筱筱，你要快点调整好心态，你完全不用有升到成年组的压力，以你的实力完全没有问题的。”朱文舒苦口婆心地拍上秦筱筱的肩膀，“你是我一手带上来的孩子，我最了解你了。”
之前秦筱筱从来没有过状态这么不好的时候，朱文舒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应对，能缓解一点秦筱筱的压力是一点。
她了解秦筱筱，这个孩子坚韧温和，但也同样不善于表露心迹。
不知道这样的劝导能不能起作用，朱文舒又长叹一口气。
她就怕秦筱筱到了自由滑比赛的时候依旧没能缓过来。
而十分不幸的是，朱文舒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走上自由滑赛场的秦筱筱依旧状态不佳，依旧是接二连三地失误，最后十分勉强地完成了她的自由滑。
走下赛场的那一刻，秦筱筱就知道自己和这次大奖赛的奖牌无缘了。
场馆里的比赛还没结束，秦筱筱换了鞋穿上衣服，绕开朱文舒走出了体育馆。
体育场馆外下着雪，寒风刺骨。
秦筱筱走出一段距离，鹅毛一样的雪花落到秦筱筱的眼睫毛上，随着秦筱筱眨眼被她抖落下去。
站在异国他乡的街道，路灯将秦筱筱的影子拖长，秦筱筱低下头注视着落在地上的雪花与地面上的积雪融为一体。
她现在伤心吗？当然伤心。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成年组的总决赛，却在所有支持他的花滑迷面前输的这么丢人，她现在明明应该躲在哪个角落狼狈地痛哭一场，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哭不出来。
秦筱筱抿起唇，心里空荡荡地，比外面的风雪还冷。
“筱筱...秦筱筱！”
蓦地，一个声音在秦筱筱身后传来。
是个秦筱筱没听过的声音，说着中文。
秦筱筱疑惑地转过头，在她的视线里，一个少年朝他跑过来。
少年跑到她面前，撑着膝盖低头大口地喘着气。
“你认识我？”
少年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在路灯地照耀下像是宝石熠熠生辉，“当然认识你，我刚刚看过你的比赛。”
“比赛...”秦筱筱的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那个，对不起。”
少年终于缓过气来，刚站直身子就听到一句对不起。
少年挠挠头，“但我不是为了来听你道歉的。”
对上秦筱筱疑惑的目光，闵羽朝她伸出手，笑容爽朗，“你好，认识一下，我是闵羽。”
秦筱筱看看闵羽的手，又看了看闵羽冻得通红的脸和鼻头，伸出手和闵羽交握，“你好，我是秦筱筱。”
路灯，气喘吁吁的少年，温热的掌心，在俄罗斯十二月的风雪中构成了秦筱筱记忆中第一次见到闵羽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