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的第三年。
京城已经完全恢复了曾经的繁华富庶,甚至比以往更甚,起码,大街上人流如织,来往的普通百姓的衣着身形,似乎比先帝在时好了许多。
清安坊香粉铺早早打开铺门,却不是开门迎客,而是主家准备出门了。
眉娘带着女掌柜红罗,和那位卫弯弯曾经见过的绿绮,打扮地一身喜庆,乘车直往一个方向而去。
――殿前都指挥使府的方向。
殿前都指挥使府今日很热闹。
就在三年前,这里还门可罗雀,百姓走过都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府里那位杀神的恼,顷刻头颅落地,以致宁愿绕路,也不敢从此处经过。
但三年过后,情况不知不觉中似乎就变了。
日久见人心。
当人们渐渐发现,那个凶名赫赫的杀神,乃至他府里的随从下人,竟从未真正杀害过普通人,也从不做仗势欺人之事后,自然而然地便慢慢褪去了害怕,可以正常地审视这座府邸,以及这座府邸的主人。
于是渐渐的,人流开始恢复,商贩开始聚集,虽然不是专司商事的坊市,久而久之,殿前都指挥使门前竟然越来越热闹,只因为,人们发现在此处,竟然比在官府衙门门前还安全,有指挥使府里那些人高马大的兵丁看着,谁也不敢闹事儿,再加上据说府里伙食不咋地,兵丁们一日三餐总想往外跑,于是便有许多卖吃食的小贩大着胆子前来,然后这些小贩的生意爆火,再然后,这里就形成了美食一条街……
眉娘到时,看见这场景还忍不住笑。
她可还清楚记得第一次来此时的情景。
这算是,人是物非?
不过今日相比往常还是有一点不同。
因为今日,是殿前都指挥使大人成亲的日子!
往日本就熙熙攘攘的行人和商贩,今儿直接就多了一倍,不仅有做生意的,更多的还是听闻了消息来凑热闹的,眉娘三人乘坐的马车驶入街道时,指挥使府里正有一排排人高马大的兵丁,抬了一箩筐一箩筐的铜板,沿着街地洒钱!
“我们也下去捡!”绿绮兴致勃勃地建议,“这是小小姐的喜气呢!咱们也去沾一沾!”
女掌柜红罗也两眼亮晶晶地看着眉娘。
“看我做什么?”眉娘笑,“我还会拦着你们不成?”
说着,眉娘便率先下了车,挤入热热闹闹的捡铜钱的人群里。
红罗绿绮急忙也跟着下去。
虽说要捡钱,但到底是三个女子,眉娘又生地十分招人,在人群中便有些左支右绌,红罗绿绮护着眉娘,一会儿功夫,竟然没捡到一枚!
气得绿绮正要挽起袖子往里冲,便忽听得一声:“接着!”
然后,头顶便下了铜钱雨。
绿绮一看,便见那抬筐的兵丁中,一个眼熟的汉子正憨憨地看着自己三人,手中还有捞起一把铜钱,继续越过重重人群,直往她们这边洒。
绿绮三人急忙接了几枚铜钱。
接过之后,三人便挤出了人群,毕竟只是为了沾喜气,而不是真的要那几个钱,自然不会再跟普通人抢。
挤出来之后,三人便走向一边,而那抬筐的汉子,也把筐给了旁人,朝她们走来。
“史校尉。”眉娘朝汉子行了一礼。
没错,汉子正是史大柱,只不过三年过去,他也升了校尉,和曾经的刘仪是同阶了,有了这官阶在身,他自然也不必再做抬筐撒钱的小事,之所以出现,原因就跟眉娘等人去捡钱是一样的。
因为高兴呀。
他们大人等了三年,终于抱得美人归,府上所有人都恨不得把大人的婚事包圆儿了,什么吹拉弹唱酒席傧相,请什么外人,全都自己人来!
于是撒铜钱这种喜庆事儿,史大柱便也来凑了一脚热闹。
没想到居然碰到眉娘三人,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史大柱目光只从眉娘和红罗脸上浅浅掠过,很快就将眼神儿钉在绿绮身上,不一会儿,原本黑黢黢的脸,陡然变得黑红黑红。
红罗偷偷笑,手伸到绿绮背后,给了她一胳膊。
绿绮臊地脸通红。
她都不知道为何,这黑脸汉子,自从从小小姐听了她和红罗的事后,居然说佩服她和红罗的忠肝义胆,开始要跟她和红罗兄弟相称,然而哪有男人女人做兄弟的?红罗绿绮没反驳,只一直来往着,倒是这汉子,似乎自个儿慢慢开了窍,于是这兄弟做的是越来越不对劲,这汉子越看她越容易脸红……
往日也就算了,今儿可是小小姐大喜的日子,这汉子脸红个什么劲儿!
绿绮狠狠斜了史大柱一眼,拉着眉娘红罗就往府里去,“走走走,咱们去看小小姐!”
刚拉着人走到指挥使府门口,就见里头出来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子,嗯,没错,是男子。
“哎呦,我正说三位姐姐何时能到呢,说曹操曹操到,眉娘姐姐红罗姐姐绿绮姐姐,快进快进,小丫头可正等着你们呢!”花枝招展的男子一见眉娘三人――更准确地说,是一见眉娘,便笑成了一朵花,整个身子跟都往眉娘身边凑,眼睛更是黏在眉娘身上离不开。
这下,促狭的人便除了红罗再加上个绿绮了。
花枝招展的男子,自然是宣明。
如果说史大柱跟绿绮那是日久生情,“兄弟”情慢慢变质,那宣明对眉娘,那就可以说的上是见色起意、一见倾心了。
其实宣明早就知道眉娘此人的存在,但偏偏阴差阳错,还是直到一切结束,宣明才真正见到眉娘其人,这一见,那简直是惊为天人!
从此便开始了死缠烂打追求佳人之路。
这在外人看来多少有点离谱。
宣明长相有些有碍观瞻,但再怎么有碍观瞻,他也是年纪轻轻,位高权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刚进京城时,还因为陈起的凶名而去喝花酒时都不受姑娘们待见,但随着时间流逝,那早就是老黄历了,如今的宣明,别说他只是长得不太好看,哪怕他是一头猪,都有无数人想扑上来!
可这样一个人,偏偏看上了一个年纪不轻的从良妓子。
眉娘比宣明大了十来岁,虽然风韵犹存,但到底比他大这么多,而且出身又这么不堪,不管两人之间怎么想,外人看来,怎么看怎么不相配。
当然,这是外人看来,从眉娘的角度,眉娘还看不上宣明呢!
毛头小子,油嘴滑舌,最重要的是――长得丑!
宣明刚开始追眉娘时,眉娘便对卫弯弯说了以上的话。
总之,不管什么原因,事实就是,三年来,不管宣明怎么痴缠,眉娘从来不为所动。
不过今日――
“眉娘眉娘,陈起和小丫头都修成正果了,我这还孤零零一个人,你真的忍心吗?这三年来我对你的心可昭日月了吧?你看这良辰吉日的,不如咱俩也顺势定个亲呗!不然等陈起孩子满地跑了,咱俩的孩子刚出生,那不是擎等着被欺负吗!”宣明第不知道多少次向眉娘求亲,还想象力十分丰富地把婚后生孩子的事儿都想出来了。
然而,他也就是这么例行一说。
说罢,压根没想着会得到什么回应,便继续领着三人往都指挥使府后院走。
然而――
“好啊。”
突然落下的两个字,宣明起初压根没反应,继续蹬蹬蹬朝前走了好几步,才陡然停下脚步,一脸呆傻:“眉娘你说啥?”
眉娘轻哼一声。
“什么也没说,你听错了。”
“不对不对,你刚说了好!你是说了好吧?是吧是吧是吧!”
“闭嘴,还想做我夫君就闭嘴,吵死了。”
-
“所以,如今就剩我一个孤家寡人了。”
喜房内,眉娘三人围着盛装打扮的卫弯弯,红罗对卫弯弯说了在门口发生的事后,做出如上总结。
卫弯弯脸蛋红地像苹果,闻言搂住红罗笑:“只要红罗姨想要,这满府的男人你随便挑!”
“算了算了,我才不耐烦伺候那些臭男人。”红罗一挥手,很是大气地道,甚至还诱拐起卫弯弯,“其实我觉得,你也不该嫁地那么早,你跟那石大夫学医不是学地挺好?再历练历练,都能出去坐堂了吧?我跟眉娘绿绮原还想着,只要你学得好,就一起给你开个医馆,将来你坐堂,我就给你去做掌柜的。可你这一嫁,你男人还能同意让你出来坐堂不成?这些男人的小心眼我可再清楚不过了,当初你要跟石大夫学医,不愿立刻嫁给他,他可就生了好一阵子闷气呢,要是你还想学以致用出去抛头露面,呵呵……”
“你这话,敢当着她男人的面说吗?”眉娘磕着瓜子斜睨红罗一眼。
“说、说就说!我怎么不敢!”红罗梗着脖子道,结果话一落,便有声音传来。
“我听到了,我不会阻挠弯弯,她喜欢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
四人齐齐回头,然后便见闺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陈起的脸从门缝里露出一丢丢,一只眼睛胶水似的黏在房内的卫弯弯身上。
“哎呦我去,你怎么能过来!新郎官这会儿不能来!”
红罗叫着便跳起来,三步两步跑到门口,“砰”一下把门关上。
门外传来笑声。
“那,弯弯……晚上见。”
一句话,门外的人说完就走,门里,卫弯弯却闹了个大红脸。
眉娘三人也齐齐看向卫弯弯。
顾忌着卫弯弯脸皮,红罗绿绮没说什么,只噗嗤噗嗤地笑,眉娘倒是想起正事,咳了声,拿过自己此行带来的东西,放到卫弯弯身前,“打开看看。”
卫弯弯忍着脸红,疑惑地问了句“什么”,刚说完便觉得眉娘递过来的这匣子有些眼熟。
而等她打开匣子――
本来就红的脸立刻更红!
而她也终于想起来,她为何觉得这匣子眼熟了。
眉娘掩唇轻笑。
“眼熟吧?这就是三年前我给你的那个匣子,不过,里头的东西我调换了些,有些你恐怕没见过,我得再跟你说说。”
没错,眼前这匣子,便是曾经卫弯弯被送给陈起时,眉娘送给卫弯弯的那个匣子。
装满了各种助兴yin巧玩意儿的匣子。
只不过当初,眉娘是想着卫弯弯是去讨好人的,送的东西便都是讨好男人的,教授给卫弯弯的,也都是怎么讨好男人的技巧,但如今,不一样了。
真正平等的两个人,不需要谁去讨好谁,而是应该互相迁就,互相成就,哪怕是床笫间,也应该顾忌彼此的感受,让双方都得到乐趣。
因为这个缘故,眉娘便将那匣子里的东西淘换了一番,重新送给卫弯弯。
“我很高兴三年前你没用上它。”眉娘摸着卫弯弯的头,“更高兴,三年后,你又能用上新的它。”
“弯弯,你和陈起会白头偕老的。”
作为也算从头到尾见证了这两人故事的人,眉娘敢做这个预言。
-
笙歌散尽,主宾尽欢。
陈起带着一身酒气回到了新房。
挑喜帕,喝交杯酒,吃吉祥果……又一通程序走下来,终于,喜娘也退出去,新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此刻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起脱去外衣,抱起那个小小的、坐在床边的姑娘,放下床帐,一起坠入翻涌的红浪之中。
-
事实证明,哪怕实现做了再多理论准备,实操时,还是会发生许多难以预料的意外。
比如尽管眉娘教了卫弯弯许多生理知识,尽管陈起婚前恶补小册子,却还是没想到,最终阻碍两人的,不是理论知识的多寡,而是,硬件上的不匹配。
嗯,各种意义上的不匹配。
于是,直到日出东方,鸡鸣三遍,龙凤花烛几乎燃尽,红帐里的动静才渐渐减弱。
不是陈起太英勇,只是过程太坎坷。
不过好在,终究是破除万难,水乳交融。
卫弯弯躺在陈起怀里,整个人疲累地不想动一下,陈起倒是精神好,即便结束了,却还是没一点睡意,甚至还颇有些蠢蠢欲动再来一次的意思,不过看卫弯弯的样子,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将亲吻落在她头上、脸颊上。
卫弯弯嘴角含笑,也不管他,脑袋往人怀里一钻就要睡去。
“等等。”某人见她这动作,却忽然按住她脑袋,不让她睡。
卫弯弯气咻咻地抬头,“等什么等?”困死了!
陈起失笑,又低头往她脸上啄了下。
“白日里说的那句话,我是认真的。我不会阻挠你做任何喜欢的事的。当大夫坐堂也好,开医馆也好,我都不会阻挠。”
卫弯弯打个哈欠。
“怎么突然说这个?”
还以为要说什么重要严肃的事呢,就这个么?
“笨蛋。”她抬起头,突然也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你不重复我也知道。”
“我相信你呀!”她说完,便咯咯地笑,然后又搂着他胳膊催促,“不说了不说了,困死了!对了,咱们睡一个时辰就起,倒是你记得叫我,不然……”不然会被人笑话的吧!
后面的话卫弯弯没有说完,人就已经睡了过去。
陈起看着怀中熟睡的人失笑。
最终,还是低头在她熟睡的脸上印下一吻。
他其实还有好些话想说呢。
他不会阻挠她,因为他知道,她曾经生活在怎样一个牢笼般的环境里,也知道,幼年时的她其实是那么地活泼无拘束,她本就该是自由自在的,他自然不会再人为地给她加上一重枷锁。
她曾解救困于牢笼的他,放他自由,他明白被囚禁的滋味。
所以他自然不会对她做那样的事。
他会让她一辈子都自由自在地、无拘束地活着。
她是他的妻子,是平等地站在他身旁、和他共度一生的人,而不是受他支配、只能仰望他的人。
这些他都想讲给她听。
不过她却睡着了。
真是不解风情。
不过也无妨。
反正还有一辈子,就慢慢讲给她听吧。
东方既白,红烛燃尽,鸳鸯红帐里,一对有情人酣然入睡。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结!
谢谢陪伴!
不用等太久,最近就会开新文,但是还拿不定开哪本,有兴趣的姑娘可以关注下专栏,开文会通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