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空间快速变换。
  寂静昏暗的木屋,瞬息之间消退。
  眼前变得开阔起来,天色昏暗,呼啸的热风从耳边刮过,热意直冲横撞,直冲面门而来,像极了那个南柯岛上的初夏。
  时楠倏地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入目,是道路两旁绿意盎然的树木,是熙熙攘攘围过来的人群,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是惊慌,也是失措。
  听觉开始复苏,嘈杂的人声,顺着带着热意的风,灌入耳膜。
  热得她整个人也有些发烫起来。
  “女士,请问你……你需要帮助吗?”
  “这位omega女士,这……这是发生了什么,天呐,她……她没事吧?”
  诸如此类的话语,传入耳膜,恍惚隔世,她如梦初醒般地低头,是满目的红,滴在地上的斑驳,触目惊心。
  怀里的人紧闭着双眼,如墨的黑发垂落在肩侧,落在沾了大片血的苍白皮肤上,胸前还插着那把锋利的刀,身上,手上,脸上,全都是血,衬得平日里本就白皙的皮肤越发苍白起来,是一种失血过多的病弱的白。
  但和记忆里的不同,没了不断从喉中涌出来的鲜血。
  傅昭只是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仿佛只是睡着了。
  双臂传来热度,以及怀里人胸前微弱的起伏,提醒着她。
  她的傅昭还活着。
  好端端的,躺在她怀里。
  时楠紧紧拥着傅昭,掌心轻轻搭在了傅昭手腕上,开始是静寂,但静下心来感受,能从皮肤深层底下,感受到轻微的脉搏跳动,虚弱。
  但却又泛着无限的生机。
  她的傅昭还活着。
  时楠再次意识到了这一点,头垂了下去,过去的那些抓不住的记忆,这会在脑海里回想起来,却又像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她脸上的泪水还没干,还在持续地往下流着,带着烫人的热意,顺着脸颊坠落在身下。
  止不住的呜咽声,从喉咙里。
  她又回到了原点。
  回到了她最遗憾的那个瞬间。
  不过,幸好,这一次她成功了。
  她可以确认,她的傅昭,是真的回来了。
  生机勃勃的,朝气盎然的,回到了她身边。
  *
  不知过了多久。
  时楠心神恍惚着,看着救护车来到她们身边,看着医护从车上下来,急匆匆地把傅昭从她手里抬了过去,抬到了担架上。
  她晕晕乎乎的,跟着救护车进到了医院里。
  看着亮起的“手术中”红灯,指尖攥得发白,直愣愣地盯着正前方,唇抿成了紧紧的一条线。
  恍如从梦寐中醒来,现在指尖还在发着颤。
  浑身发软,提不起任何力气。
  时楠看了一会,用着还在发抖的双手捂着脸,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冒出来,又从指缝中,顺着坠落下去。
  她哭得无声无息。
  却又像是哭得比谁都凶。
  傅晚清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时楠,双手捂着脸,细瘦的背脊,还在隐隐发着抖,长发从肩头垂落下来,被血浸透,染湿。
  身上穿的白色长裙,也几乎被血染红了大半。
  触目惊心。
  傅晚清甚至都觉得,也许这不是傅昭身上的血,而是时楠自己的血。
  不然为什么,时楠会看起来那么痛苦呢?
  以至于傅晚清本来是带着和时家撕破脸皮的心思过来的,现在看到时楠这副样子,心底的怒意,却又倏地泄了许多。
  看来情况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
  也不仅仅是她在南柯岛,听说的那样。
  傅晚清脚步有些沉重,终究只是轻声叹了口气,在时楠旁边坐下,忍住自己的怒意,尽量冷静地开口,
  “傅昭她……怎么样了?”
  熟悉温婉的嗓音传入耳膜,带着些和以往不一样的愠怒和冰冷。
  时楠手指突兀地颤了颤,接着无力地松了开来,垂落下去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对她来说是发生了八次九次的事情,是不断的重复和不断的经历,是不断的得到再失去。
  可对于仍处在这个时间节点的傅晚清来说,只过去了几个小时。
  除了她和傅昭之外,其他人仍处于这个瞬间。
  甚至于说,傅昭也仍处于这个瞬间。
  她有些不敢面对这样的傅晚清。
  “医生说……”时楠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前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抹了一把眼泪,可眸中还噙着泪水,肩膀仍控制不住地发着抖,“没什么大事,伤口位置不危险,没有伤到重要器官,手术缝合之后,休息一阵子就能恢复了。”
  直到说完这句话,她也没敢去看傅晚清。
  毕竟,傅晚清现在怎么样对她,都是合理的。
  是她害的傅昭。
  傅晚清没有再说些什么。
  时楠低下了头,任凭带着发丝垂落下来,贴在脸颊上,还带着浓厚的血腥味。
  这是傅昭的血。
  她意识到这一点,眼皮又开始不自觉地发烫起来。
  头晕目眩,喉咙和胸口都传来像火烧了一般的干涩痛意。
  明明是初夏,四肢却如在雪地里躺了一夜那般沉重僵硬。
  视野开始模糊。
  喘不上气的感觉再次袭来。
  直到身旁的座椅传来“嘭――”的一声响,像是傅晚清彻底松了口气靠在了座椅上。
  接着有带着热意的掌心贴在了背脊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顺着她无比急促的呼吸,
  “医生都说了没事了……”温婉的嗓音放轻了许多,像是在轻轻安慰着她,“你怎么还这么难过……难过得傅昭马上要死了一样?”
  “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不是!!”时楠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否认,侧眸看向傅晚清,却对上了傅晚清算得上是平静无波的表情。
  只对视一眼,她就知道,傅晚清并没有在责怪她什么。
  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在安慰她。
  时楠想清楚了这一点,眼底的热意越发发烫,很快视野开始被泪水模糊。
  她缓了一下呼吸,喉咙干涩得发疼,说起话来还有些困难,
  “她不会死,我没有……没有骗您。”
  “我不会……不会再失去她了。这次绝对不会,我保证。”
  她一字一句说着,眼底满含着认真。
  傅晚清平静的表情也有了一丝波动,目光落到已经哭得不成人样的时楠脸上,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掏出手帕轻轻给时楠擦拭着身上的血。
  面前的人脸上,耳朵上,手上。
  全是傅昭的血,是她看着一点一点从瘦弱孩童长成成熟青年的,她家昭昭的血。
  她是怪时楠的。
  为什么现在坐在外面的,不是时楠,而是她的昭昭。
  傅晚清有这么想过,可看着时楠这副样子,她只能说时楠算不上平安无事。她又突然想起了顾书白……
  也许,此时此刻,坐在外面的这个人。
  也并不比躺在里面的那个人要舒服。
  傅晚清心底的怒意消下去许多,声音也放轻了些,只问了一句,“一切都等昭昭醒来再说,关于你退不退婚的事情,我想……可能现在的情况又有了些什么我不知道的改变。”
  “我会和你母亲,好好再商议一下。”
  “等昭昭醒来再说。”
  时楠愣着听完傅晚清说这些,手上传来轻轻的触感,干透的血迹被整洁的手帕拭去了一些,僵硬的指尖似乎也有了可以动弹的力气。
  比起责怪和怒意,她现在更承受不住的,是傅晚清的宽宏大量。
  泪水涌出眼眶,顺着脸颊再坠落下去。
  她再也忍不住,抱着膝盖,失声痛哭起来。
  哭得撕心裂肺,像有什么东西要把她的胸口撕裂。
  很疼很疼。
  接着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一个柔软热意的怀抱将她裹住,背脊上传来轻轻的力度,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我身上……有很多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傅晚清沉默良久,开口,“是我家昭昭的血,我不嫌弃。”
  时楠僵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发着抖的身体,心尖都疼得发颤,“我……我宁愿,这是我自己的血。”
  “我知道。”傅晚清语气放轻了许多,似是呢喃,似是又在和她说些什么,“每次去墓园看书白的时候,我都宁愿,躺在下面的是我。”
  “但我也清楚,好好带着这些愧疚和遗憾活下去,才是我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
  “你也是。”
  “更何况,昭昭她过几天就会醒过来,她没事。不管你们之前经历了什么,现在还有机会挽回这些遗憾,已经是最幸运的事情了。”
  傅晚清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地说着,像是在劝慰着她,也像是在劝慰着自己。
  这是一个最浅显不过的道理。
  时楠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她忍不住抱住了傅晚清,试图从傅晚清怀里得到一些安全感,也试图对此时此刻陷入愧疚的傅晚清给予一些安慰。
  毕竟失而复得,是一件并不常见的事情。
  而她有幸,从一次次的得而复失中,成就了这次的失而复得。
  这真是再幸运不过了。
  *
  傅昭的手术很成功,基本没耽误什么。
  但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状态,大概会持续两三天左右。
  时楠从医生这里得到了这个答案,却还是没能完全放下心来。
  于是,傅昭昏迷的这几天,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看着傅昭。
  没阖过眼,也没吃得下任何东西。
  就算是时星澜和傅晚清轮着来劝她,她也没离开过傅昭的病房,坚持要等到傅昭清醒过来。
  她必须,在傅昭醒来的第一瞬间,知道这个事实。
  也必须,要让傅昭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
  如果傅昭像她一样,还记得之前的那些事情,自然是最好的情况。
  如果傅昭不记得,那她就再和傅昭一起,重新创造新的回忆,专属于她们以后的回忆。
  这都没关系。
  只要傅昭,以后会好端端的,活生生的,就好。
  其他的事情,她都可以努力。
  “吱呀――”
  身后的门被打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打断了时楠的思绪。
  接着是饭盒被放在桌上的声音。
  然后是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
  “怎么又没吃多少东西?”
  时楠没有转头,直直盯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睡得沉沉的人,语气轻轻地开口,“我吃不下。”
  “吃不下就不吃吗?”
  时星澜走到了她面前,紧皱着眉心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傅昭,又目光移到面容憔悴的时楠脸上,动了动唇,“医生都说了会好的,而且也恢复得不错。如果仅仅是因为愧疚的话,你没有必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不是。”
  时楠很快打断了时星澜的话,终于抬起眼看向时星澜,语气认真,“我不是因为愧疚,你知道的,如果仅仅是愧疚,我不会这样。”
  “之前我没想清楚,但现在我明白了,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后怕,害怕失去她。”
  “因为我是爱着她的,比我想象得还要爱。”
  这三个字说的毫不犹豫,时星澜怔了几秒没反应过来,她不怎么明白,前些天还说着要退婚的时楠,这会又爱得这么死去活来的了。
  不过……爱情就是这样,心口不一,后知后觉。
  爱不自知,一向是爱情开始的常态。
  至少她看到的爱情,都是这样。
  她心情有些复杂,不禁开始感叹,“我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你还把刀拦在自己脖子上,说是死也不履行婚约,现在又爱得要生要死了?”
  时楠悄无声息地半侧过头,视线重回到傅昭脸上,伸手轻轻替沉睡中的人捋了捋发丝,开口的声音很轻,
  “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现在我已经想清楚了,所以我绝对不会退婚的。”
  时星澜看了时楠一会,又看向病床上的傅昭,面不改色地开口,“但如果她要退婚呢?说不准她经过这件事,对你心灰意冷了,执意要退婚你怎么办?”
  时楠沉默一会,替傅昭理了理被子,轻描淡写地开口,
  “那我就再把她追回来,那我就死缠烂打,总之,我不会放弃。”
  “而且……我相信她不会的。”
  她的傅昭,和她经历了那么那么多事情,和她看日出、在海边兜了那么多次风、说着爱她永远比她爱得多的傅昭,怎么可能会把这些事情忘了呢?
  时星澜似乎是愣了一会,沉默良久才开口,
  “你这次,似乎是铁了心了?”
  “嗯。”时楠轻轻应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视线重新回到了时星澜身上,从善如流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母亲,我有几件事情……想求你帮忙。”
  “什么事?”
  时星澜怔了几秒,在阿言死了之后,时楠似乎就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只是说着她要去做什么,从来不肯和她商量,现在却有什么事情“求”她。
  似乎是因为躺在病床上的这个人。
  她揉了揉时楠的头,放柔了语气,“有什么事,说就好了。”
  时楠垂了下眼睫,开口时语气淡淡,“帮我去收集关于陆景墨非法研究信息素,还有沈采薇非法迫害alpha的证据。”
  “还有盛运,也帮我查一查,他有没有犯过什么罪,可以被抓起来。”
  “还有一个抢劫杀人犯,叫李强。”
  时星澜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挑起眉,看着时楠,眯了眯眼睛,“据我所知,前面这三个都是你的追求者,也是全星际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能会有些困难……”
  “我知道。”
  时楠抬眼看着时星澜,眸光微微颤动,攥紧了指尖,深吸口气平静了下来,“等傅昭醒了之后……我会亲自去做这些事情。”
  “但现在……我需要在这里等着傅昭醒来。”
  “所以只能请求您,先去查一查。这些事情很多,肯定是需要花费一些时间的,我之后会自己去搜寻有关证据。”
  “你自己去查?”时星澜眸光闪过一丝惊讶,视线停留在时楠脸上,“你不是死也不回公司,要去什么omega救助中心当志愿者吗?”
  “和阿言一样。”
  时楠轻轻摇头,抿紧了唇,“这也是我想和您说的,我不会再去omega救助中心当个普通志愿者,而是打算运用时氏集团的力量,开启‘启星’项目,和omega救助中心联合,从法律、媒体和医疗等各个方面,去帮助全星际的omega。”
  “启星项目?”时星澜更惊讶了,重复了这几个字,“你怎么知道公司的最新项目?”
  果然是这样。
  那些她记忆中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也是现实中后续的映射。
  所以这次,她是真的挽回了一切。
  那她就得提前做好准备,就算沈采薇和陆景墨还没做些什么。
  这样才能对得起,那个人对她们的提醒。
  时楠清楚了这一点,眸光微闪后恢复平静,“之前听说了,所以我想申请成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可以吗?”
  时星澜欣慰地点点头,“可以。”
  “我本来还想劝你回公司,这下看来不用劝了。”
  “我是不是……”她沉默了一会,看向病床上的傅昭,轻轻笑了一下,“得感谢傅家女儿才行,感觉她这一受伤,你很多想法都变了。”
  “不过是在往好的方向改变,我很欣慰。”
  “楠楠,你终于意识到,可以运用自己手里的力量,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
  时楠安静了一会,看着床上的傅昭,开口的时候声音低了下去,“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我现在才明白,是不是有些迟了?”
  “不迟。”
  时星澜揉了揉时楠的头,语气柔和,“至少从现在这个瞬间开始,一切都不晚。”
  “你和傅昭之间也是,很幸运,一切都还是刚刚好。”
  时楠也知道自己很幸运,可现在傅昭没醒过来,她还没办法放心。她勉强朝着时星澜扬了扬唇角,“嗯,我知道了。”
  “知道就多吃点东西,等傅昭醒过来。”
  时星澜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看着时楠轻叹口气,“我知道你的心情,但你也知道,你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别把自己的身体弄垮了。”
  “等下乖乖把饭吃了,我先去把你刚刚说的那些事情布置下去。”
  “下次我再来的时候,不希望这些餐盒里还是装着满满当当的食物。”
  时星澜留下了这么一句话,病房里又瞬间变得空空荡荡起来。
  时楠轻轻叹了口气,又定定望着病床上的傅昭。
  乌黑茂密的头发柔顺地散落在白色枕头上,高高瘦瘦的身体缩在宽大的病服里,散发着安静柔和的气质。
  白皙皮肤恢复了点血色,没有之前苍白得那么吓人,可看起来到底还是有些病弱。
  沉睡着的五官柔和了许多,安静着,没有活跃起来的那种生机勃勃。
  胸膛微微起伏,彰显著主人平稳的活力。
  傅昭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
  只那么晃一眼,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就从时楠心底冒了出来。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觉着自己的胸口似是被勒住一样,一呼一吸间,都是心疼。
  她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吃饭,该去让自己的身体保持最平静的状态,好让她的傅昭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最好状态的那个她。
  应该是应该。
  可到底还是情绪占了上风。
  她舍不得离开傅昭,一眼都舍不得离开。
  就算吃了东西,也还是会吐出来。
  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她也许是生病了,要等傅昭醒过来才能好。
  时楠捞起傅昭的手腕,掌心轻轻搭在上面,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着,感受着从皮肤深层涌上来的脉搏跳动。
  一下一下。
  缓慢而有力。
  是熟悉的节奏和频率。
  时楠垂了下眼,轻轻开口,“你怎么还不醒?”
  “你没听到吗?你不醒过来的话……”她喃喃自语,声音有些嘶哑,““我一点东西都吃不下。”
  “你难道,一点都不心疼吗?”
  她这些天一直在和傅昭说话,希望着傅昭能突然之间回应一句,给她最大的惊喜。
  可傅昭都没有回应。
  这次也是如此。
  没有任何回应,傅昭还只是躺在床上睡着。
  眼底又开始变热。
  时楠垂了下眼,掩住自己眼底的热意,继续开口,“如果……如果你怪我的话,那也等醒过来之后再怪我好不好?”
  “只要你,醒过来就好了。”她声音越来越闷,带着些鼻音。
  仍然是没有回应。
  时楠吸了吸鼻子,把马上又要流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垂下了眼帘,指腹轻轻摩挲着傅昭的手腕,说不出来其他的话。
  空气中只剩下她隐隐的抽泣。
  还有另外一个平稳安静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
  陡然间,另外一个呼吸声变得大了许多。
  急促,快速。
  却又倏地归于平缓。
  握在掌心里的手腕突兀地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抽出来。
  时楠愣住,反应过来抬眼看过去,心底却又蔓延上来无限的恐慌,有点不敢去面对。
  直到视线终于相对。
  刚睁开的琥珀色眼眸还带着一丝迷茫,雾蒙蒙的,看着她,一眨不眨。
  时楠呼吸滞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是说她不敢去面对那个答案。
  直到傅昭的睫毛颤了颤,眸光也跟着清亮起来,温润中带着一丝干涩的嗓音响起,
  “时楠?”
  是一个问句。
  时楠无法从这个问句里,得到最想得到的那个答案――眼前的傅昭究竟还记不记得她们共同经历的那些事情?
  傅昭看她的眼神,看上去有点陌生。
  虽然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可要彻底接受这个事实,却比她想象得要困难许多。
  她一下子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个世界上又多了很多只有她一个人记得的事情。
  她胸口发疼,视野开始模糊,眼眶里的泪水瞬间溢满,但她努力撑着不让泪水掉下来,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点了点头,
  “嗯,我是时楠。”
  说完这句话,她就紧紧盯着傅昭,等着傅昭接下来的答案。
  傅昭盯了她好一会,才像是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眉眼柔和地弯了起来,捏了捏她的掌心,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好多好多的孔明灯,从天边上掉了下来……全都飘到了我身边。”
  她眼睫动了动,眸光变得水润起来,感受着自己突然被攥紧的手腕,对上时楠有些紧张的视线,笑着开口,
  “然后我就去看,结果发现,这上面全都写着我的名字。用的古南柯语,字不好看,歪歪扭扭的。”
  “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件我们说好的事情,好像被我忘了。”
  傅昭手腕微微使劲,攥住时楠的掌心,和她十指相扣,声音轻了下去,
  “我还没有教你,用古南柯语写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