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沈采薇才是那个最可怕的人。
  甚至于说,盛运,才是那个被邀请过来的人。也许沈采薇也是用了什么方法,和盛运达成了什么交易,让盛运恰好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
  而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原本是沈采薇所设想的,傅昭“遇害”的时间和地点。
  作为时楠曾经最狂热的追求者之一,盛运有动机,又在场,自然是最值得怀疑的人。
  而已婚的沈采薇,早在第一次和陆景墨相斗的时候,就已经摆脱了嫌疑,是合理合情的证人,本来能够完美地全身而退。
  但没想到傅昭能在被下了药的情况下反抗,并且还把她带了出去,而且外面还蹲着一队时楠安排的保镖。
  所以沈采薇破釜沉舟,干脆和她同归于尽。
  因为沈采薇知道,这件事暴露之后,她会跟陆景墨一起蹲大牢。
  傅昭想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切却已经尘埃落定,没了挽回的余地。
  她不知道沈采薇给她注射的药剂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全身都痛得发胀,像是带着无数个看不见的小伤口,泡进了盐水里,痛楚直达神经和骨髓。
  特别是后颈腺/体处还在冒着滚烫的热意,有液体不停从里面涌出来,再顺着脖颈流下来,滴在地上。
  一滴一滴,鲜红淋漓。
  她已经没了刚开始的力气,一步都跑不动,只能在路边坐了下来,用尽所有的力气撑着自己睁不开的眼皮,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车。
  靠坐路边的树旁,指望着经过的人里,或者是车里。
  有她的时楠。
  天色比起刚开始暗了不少,但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渐渐丧失的感官,而觉得天黑了下来。
  很冷。
  冷寂寒风拂面,和她上一次死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上次没这么冷。
  这一次应该是在下雪的。
  冰冰凉凉的碎雪卷着风,一圈一圈地刮下来,飘下来,落到她脸上,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眼前的一切都被白雪遮上一层朦胧的白纱,不停有人停下来,带着惊恐的表情看向她,下一秒却又面无表情地路过她,走开了去。
  这些人有点奇怪。但她已经没心思去思考这些事情了。
  只期盼着,等待着,她的时楠,能快点来。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
  抱着这样的希冀,她撑着自己最后一点力气,等来了在路边急刹住的一辆车。
  模糊不清的视野,满眼的白,又是大片的黑。
  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从车上下来,朝她奔了过来,带着不停飘落下来的雪花,带着她所有的期盼。
  几乎是在人影出现的那一瞬间,她胸口绷着的那口气倏地松了下来。
  于是不知怎么,霎那间,带着铁锈味的咸湿液体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红色血迹喷溅在面前的冰天雪地里,和纷飞的雪花缠绕在一起,再一起卷落在地上。
  抑制不住的咳嗽,夹杂着喷出来的那几口血。
  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呼气吸气,都变得越来越困难。
  好在,她没等多久。
  冰凉的掌心就覆到了脸颊上,指尖却是控制不住发着抖,慌慌张张地捧着她的脸。
  温热的呼吸也喷洒了过来,带着哽咽,断断续续,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没事……没事的。”
  以往轻轻柔柔的嗓音,被哭腔浸透,恸哭着,甚至都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傅昭忍着后颈的疼痛,吸了一口气,用了些力气扬起唇角,又伸出了手,想给她的时楠擦擦眼泪。
  可近若咫尺的脸庞,不管她再怎么伸手,却怎么也碰不到。
  茶褐色眼眸里瞬间被泪水盛满,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从已经盈满泪水的眼眶里坠了出来。
  一颗一颗,滴落在她怎么也抬不起的手背上。
  烫得她眼眶也跟着发热起来。
  烫得她全身发胀的感觉更甚。
  傅昭看着时楠,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你……哭了。”
  “你别说话了。”时楠抱着她的头,让她靠在她怀里,一字一句都带着浓厚的哭腔,“我……我已经打了急救电话了,我们再撑一会,再撑一会就好了。”
  “没事的,会没事的。”
  时楠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眼泪也不停地往下掉,和傅昭身上的血混杂在一起,将身下的雪染成了大片的红。
  “嗯。”
  傅昭撑着力气笑了一下,轻轻阖了一下眼皮又睁开,“我其实是想说点什么,来逗你开心的。”
  “但是……”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强忍住自己眼底的泪水,“我实在是没力气了。”
  “没力气就别说话。”时楠的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却又在意识到之后马上放轻了些,紧紧拥着她的肩膀,似乎要把她揉在怀里,“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就好了。”
  视线开始模糊,全身的痛意都在逐渐消散。
  傅昭很想陪着时楠再等一会,但她再怎么想,也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没机会了。
  她颤颤巍巍的,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那个小布兜,却没了打开的力气。
  “你……你帮我打开一下。”
  她喘着粗气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咳嗽起来,又是一阵汹涌的血,从喉咙里涌出来,堵住了她剩下的话。
  “不。”时楠摇头,强撑着眼泪,唇抿得发白,“等以后,以后你好了,再自己打开。我不会帮你的,你休想。”
  这可真是让人为难的一句话。
  傅昭盯着时楠看了好一会,眼底蕴满了泪水,“我怕……没有机会了。”
  时楠看过来,执拗坚定的眼神,没坚持多久就破了防,强撑着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她垂着眼,没说一句话,只是把那个小布兜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到了傅昭张开的掌心里。
  一对戒指,安安静静地放在了掌心。
  傅昭看了一会,笑了一下,“原来你知道了?”
  “嗯。”时楠轻轻应了一声,拥着她的力气越来越紧,“所以你如果要求婚的话,也等好了才求,现在……现在……”
  她说着又有些说不下去,眼泪夺眶而出,指尖开始发颤,身体也开始不自觉地发抖起来,声音提高了许多,“该死的,怎么救护车还不来。”
  “时楠……你听我说。”
  傅昭勉强抬了抬眼皮,抑制住自己喉咙里的咳嗽,“如果我死了――”
  “死”这个字一说出口,下一秒她的唇就被堵住,柔软的掌心,带着刺骨的寒意,以及浓厚的血腥味。
  “不会的,你别说这个字。”时楠咬牙切齿,摇着头不肯让她继续说,传到耳边的声音撕心裂肺,“我不会再失去你的,绝对不会。”
  傅昭忍不住咳了一下,汹涌的液体喷在时楠掌心里,掌心的力气瞬间消散,慌慌张张地捧着她的脸,
  “为什么还不来?”
  时楠泣不成声,头低了下来,沾染着血迹的发丝垂落到了傅昭脸上,有碎雪落在发丝上,带着寒意,“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
  “我想了很久……”
  傅昭整个人有些发酸,也有些发胀,“为什么我在……第一次死了之后,会重新来过,会重新再遇到你。”
  “我一直……一直以为,是上天的垂怜,因为它可怜我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迎着时楠恍惚的眼神,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说一句话都变得无比地困难,“但其实并不是。”
  “可能是因为我……我上次太不甘心了,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做,很多……很多话没说。”
  “如果……我的重来,是因为我不甘心的话,那下一次应该没有……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这样也好……”
  又是一口血,喷涌而出,她差点没说完这句话。
  耳边的风声越来越重,呼吸声也越来越慢。
  傅昭缓了缓,攥住时楠的手腕,迎着时楠泪如雨下的脸,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说着,“如果……如果再重来一次,让我再经历一次这样的死亡,再让你经历一次这样的生离死别的话……”
  “我宁愿停留在这一刻,再也不重新来过。”
  “我不要让你永远陪着我,停留在这个只转动不往前的齿轮里,你应该……应该有持续往前走的未来,你的结局,不应该止步……止步于此。”
  “兴许……兴许我会怪……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雨天,砸在脸上的雨水,很疼,很冷……也会怪我们……那一次相遇的时机不太对,我很狼狈。”
  “但我不会怪你,也不会再怪我自己只是个beta……不配和你在一起。”
  “因为……因为能重新经历这一段美好的时间,已经是……是我觉得最圆满的……结局了。”
  说完这一大段话,傅昭几乎是用完了体内的所有力气,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只能勉强睁开眼睛,想再多看几眼时楠。
  所有感官在逐步消散,视野越来越模糊,抱着自己的双手力气也越来越松。
  除了声音,她几乎感受不到时楠的存在。
  “嗯……嗯,我知道……知道的。”
  “我已经足够……足够幸运了。”
  传入耳膜的声音哽咽,一字一句,“能有幸……再和你认识一次,和你在一起,是我……这一辈子做过最值得的一件事。”
  “我爱你,傅昭。”
  “我真的很爱很爱你,你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因为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永远……比你想象得要爱你得多。”
  声音越来越轻,轻到几乎听不清。
  傅昭得到了算是安心的回答,再也撑不住,闭上了眼睛,忍着自己喉咙里汹涌的液体,最后一次回应了时楠,
  “我……也爱你,永远比你爱得多。”
  她说完这句话,心底的遗憾散去,只剩下不舍。可再怎么不舍,耳边的撕心裂肺也越来越遥远。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呼吸,却也又像是天涯海角。
  脸上传来的触感也渐渐开始消散,直至再也感觉不到,怀抱热度的存在。
  掌心里的两个戒指再也握不住,随着垂落下来的手臂,似乎是落到了地上。
  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像是在提醒着她,从那个夏天开始的美好又再次戛然而止,似乎她做了最大的努力,也没办法去拥有最美好的结局。
  但那个初夏的海浪声很大,蝉鸣声很响。
  她们再一次重逢的时机,很美好。
  她不会再怪时楠,不会再责怪自己不够勇敢,也不会再有遗憾。
  因为这一次,她已经是心甘情愿了。
  就算是戛然而止,她也觉得算是足够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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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呜,泪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