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突然醒了?”
  傅昭看着似乎是做了噩梦被惊醒的时楠,抿了抿唇,“要不要喝点水?”
  她说完这句话,看着不说话直直盯着她的时楠,看着时楠眼底藏着的惊慌失措,心头不免也跟着慌了一点,她站起身,想给时楠倒杯水过来,可下一秒手腕被拉紧,一股大力传来,她不得不被迫弯下了腰。
  然后,滚烫冒着热意,带着黏腻汗水的怀抱贴了上来。
  有馥郁甘甜的香味扑到鼻尖,味道不厚重,淡淡的,萦绕在她周围,不至于浓到让她头晕,却在扑过来的那一秒,让她脑中的思绪瞬间炸成了空白。
  是发香,还是香水,或者是沐浴露香呢?
  她没得出任何一个结论,因为她能感觉到埋在自己肩窝处的时楠,呼吸急促,暖热气息喷洒在她的颈部,顺着衣领处的缝隙溜了进去,像是那些小蝴蝶又活跃了开来。
  但小蝴蝶刚张开翅膀,还没来得及飞起来,瞬间又沉浸了下去。
  因为时楠哭了。
  就这么紧紧搂住她的脖颈,恰恰好好卡在她肩窝这一块,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只安安静静地这么抱着她。
  唯一不算安静的,是时楠再算不上平稳的呼吸声,是时楠起伏略微激动的胸口。
  是滴落到傅昭肩窝处,烫人的液体。
  一颗一颗,坠在上面,灼热又戳心。
  她被时楠整个人搂得紧紧的,甚至和时楠之间都没留下什么空着的距离,连带着她的呼吸都不能保持平静,也开始变得紊乱起来。
  怀里的人似乎也滚烫得有点吓人。
  出了一身的冷汗,应该是不太好受。
  傅昭听着时楠压抑着的啜泣声,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适,她想了想,还是抬起了右手,掌心在时楠背上安抚性似地拍了拍。
  时楠现在显然是做了噩梦之后的后怕。
  她该说些什么,来缓解时楠现在做了噩梦之后的害怕。
  大概还是因为上次的事件有了阴影,尽管时楠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白天也是一副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
  “做噩梦的话……”傅昭轻轻开口,谨慎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可能是因为你最近的压力太大了,也可能是因为你之前经历的事情,对你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她说着说着又顿了下去,因为她好像除了可以陪着时楠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缓解时楠在被绑架之后受到的创伤。
  她不是时楠,就算她真的能感同时楠的身受,也没办法替时楠承受这些痛苦。
  但如果,她能够替时楠承受这些痛苦的话,她会愿意吗?
  傅昭这样问自己,得出来的结论出乎意料。
  她好像是,愿意的。
  这个答案让她自己都感到十分惊讶,不过很快惊讶被压了下去,时楠现在的状况容不得她多想,她心底涌出来的心疼也无法忽视。
  兴许是因为,时楠会遭受这次绑架。
  还和她们傅家有关。
  这本该是她该遭受的,现在却让时楠代她受过。
  她会有愧疚,也是应该的。
  她会心疼,她会想要替时楠承受这些痛苦,也是合理的。
  因为愧疚在作祟。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是她们家对不起时楠。
  “但是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再做噩梦为止,直到你忘记那件事情,直到你不再害怕。”傅昭说完这些,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不是专业的,也不太会安慰人,但如果你明天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去找一个医生,好好聊一聊,说不定心里会好受一些。”
  “我可以把医生喊到家里来,你如果……对这件事有抗拒,不想说出来的话,我们也可以慢慢来……”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傅昭轻声细语地说着,温润的嗓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柔和轻煦。
  时楠紧紧搂着傅昭的脖颈,傅昭也没做出任何抗拒的举动来,只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地安慰着她。
  她原本以为,在经历绑架之后,她做的噩梦至少会是和绑架有关的。
  但并没有,不管是昨天还是现在,她的噩梦还是关于傅昭。
  同样的噩梦,在很多个夜晚这样重复。
  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噩梦,通常会和一个人最害怕,和想得最多的事情有关。
  很显然,和绑架事件比起来,她更害怕的是,傅昭再一次死去,是傅昭的脉搏再一次消散在她的手心里。
  幸好,醒过来之后,她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傅昭的存在。
  真真切切,生机勃勃。
  让她几乎可以用最快的速度,从梦靥中恢复过来。
  傅昭说她不太会安慰人,可时楠觉着,傅昭应该是最会安慰她的那一个,傅昭的呼吸,傅昭的轻轻拍着她的掌心,傅昭平稳跳动着的脉搏,都是安慰她的利器。
  “一切都会好的”是她跳海那天,傅昭给她说的那句话。
  这真是一句安慰人时,最干巴巴的话,但她一共听到了两次,两次都觉着,是最有用的一句话。
  她上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向不认识她的傅昭,承认了她是时楠。
  那这一次……
  时楠屏住了呼吸,让贴在颈侧的傅昭的呼吸能够听得更清晰一些。她紧了紧抱着傅昭的力气,攥住傅昭手腕的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轻轻开口,
  “谁说你不太会安慰人?”
  “你知不知道,你的耐心,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医生都管用。”
  你的存在,就已经是给我最大的安慰了。
  -
  傅昭后面没再说些什么,或许是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回应如此诚恳地说着这句话的时楠了。
  总之,那天晚上,她们好像抱了很久。
  比任何一次拥抱,都还要久。
  而那天晚上之后,她们的相处模式好像也变了许多。
  至少,傅昭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躲着时楠了,更何况还有即将到来的闭幕式演出在等着她,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人感情,而影响她们乐队的排练。
  而且……也好像因为这件事是她们共同面临着的目标。
  她和时楠之间之前横亘着的那些矛盾,譬如说婚约,譬如说被傅昭一直记在心里的那个结局,她们都可以放下来,放在乐队演出之后。
  她们可以完全不管那些事情,全心全意地准备乐队演出。
  她们就像最普普通通的两个好朋友一样,保持着友好且互帮互助的距离。
  不再是像以前那样,需要当和彼此遥遥相望的陌生人。
  她们会一起吃在傅昭家里吃早饭,有时候是保姆做得丰盛的一桌,孔微言也会来蹭饭;有时候又是傅昭亲自煮海鲜面,她和时楠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吃完。
  白天傅昭会在岛上处理一些繁杂的基层事物,时楠就会待在家里做做手工陶艺品,偶尔做出来了什么小东小西还会拿到傅昭家里放着,比如傅昭现在用来喝水的“长着一张不屑脸”的杯子,比如傅昭房间里现在摆着的那个“全屋模型”。
  等到晚上了,该排练了。
  晴天的话,傅昭就会骑着小电驴带着时楠在岛上吹吹风,然后再去排练;或者是排练完了再去那个露天影院,看那部每天循环反复播放的电影。
  雨天的话,她们只能坐家里的车,但南柯岛上的雨天很少,就算下雨也经常只是阵雨,所以她们还是习惯等雨停之后再慢悠悠地散步回去。
  这样的日子不算丰富,却也不算无聊。
  兴许是因为她暂时忘记了那些让她心窝子发疼的事情;兴许是她们几个待在一起排练,总是欢声笑语多过其他;兴许是因为她和时楠的关系,不再像以前那么一点就着,而是选择了对彼此坦诚。
  总之,排练的这些天里,傅昭都是很开心的。
  除了……
  偶尔下了班来看她们排练的孔微言,时不时会说出那么一句呛得她嗓子眼疼的话之外。
  比如说现在,孔微言好奇地盯着她看了有一会,脸都快凑到她脸上了,过一会语气夸张地嚷嚷起来,“卧槽!傅昭你这黑眼圈和眼袋都快掉到地上了,怎么回事?”
  “我告诉你,后天可就闭幕式了。”孔微言一时语塞,视线转来转去,转到那边站着的时楠那边,又轻飘飘地转了回来,她轻咳一声,捂住了嘴巴,一脸惊讶,然后又语重心长地压低了声音,“你晚上可得节制点,不能带着这黑眼圈上台,到时候媒体和岛民们都看着呢!!”
  傅昭面无表情地把孔微言推开,瞥了一眼那边好奇看过来的时楠,还有抱著书包吃着棒棒糖等着孔微言的江问青和叶尔,她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要在小孩子面前发脾气,“知道了,你别瞎说。”
  “我瞎说?”
  孔微言反问一句,过一会表情一脸怪异,“你该不会,每天陪着时楠睡觉,等时楠睡着了又回去睡吧?”
  “如果是这样……”孔微言佩服地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那我可真得管你喊一声大情种了。”
  孔微言说得确实没错,她确实很担心时楠的状况,毕竟也是代她受过,一个因为她遭受了绑架的人,在夜里天天做噩梦,她没办法看着不管。
  所以这几天在时楠睡着之后,她都会陪时楠待上一会,时间不久,也才一个小时左右。
  尽管时楠每一次都强迫让她上床一起睡,但她还是有点不太习惯和人同睡一张床,不是因为这个人是时楠,而是就算是任何一个人,她都不习惯。仅此而已。
  尽管时楠在那次之后就表明,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但她还是坚持。
  是因为那天从噩梦中醒来的时楠,让她光是看着就感觉到了那个夜晚的可怕,刘医生检查时楠腺/体时的状况让她没办法忽视。
  很可怕。尽管时楠不怪她,也从没和她提起过,但她也暂时没办法,在没确认时楠好好睡着之前安稳睡去。
  也是因为她本来就少眠。
  不过才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么早她在家里也睡不着。
  所以,时楠在她卧室里放了一张软适的沙发床,好让傅昭陪她的时候,也可以躺得舒适一些。
  但傅昭,仍然还是坚持每天要回去睡。
  她做那些关于原主记忆的梦的时候,无法确保自己会做出些什么或者说出些什么东西出来。
  时楠拗不过她,只是有一天默默把睡觉时间改成了十点之前,好让傅昭能放下心快点回去睡觉。
  左右来看,也没耽误她什么事。
  “我本来睡眠也不好。”傅昭给孔微言解释了一句,又看了看那边垂着眼睫没说话的时楠,抿了抿唇,轻声开口,“不关她的事。”
  说完之后,她就推开了孔微言,攥住了时楠的手腕,拉着时楠往外走,对身后还在阴阳怪气重复着那句“不关她的事”的孔微言,不管不顾。
  外边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地上一片湿,但是却缓解了不少夏天的炎热。
  傅昭急匆匆地跨出一步,就踩到了水,水珠溅到了裤腿上,晕开,晕湿。
  她的脚又缩了回来,攥住时楠手腕的手也顺势松了开来,掏出自己背包里的伞,撑了开来,然后往时楠那边倾了倾,“走吧。”
  “嗯……”时楠轻轻应了一声,扫了一眼朝她偏过来的伞,唇抿成了紧紧的一条线,“我来打伞吧。”
  “嗯,不用。”傅昭没在意,只语气轻松地回了一句,“我比你高,打伞合适。”
  “那你就不要故意让着我。”时楠皱着眉心,握住傅昭的手把伞柄往傅昭那边推了推,才舒展开了眉心,“这下才好,不要让自己把所有的雨都淋了。”
  伞总归是不够大的。
  不偏向时楠,只放在她们正中间的话,就会有飘飘悠悠进来的雨丝,淋在两个人的肩膀边上。
  微凉的掌心贴上来之后又马上松了开来,傅昭有些怅然若失,顿了顿才开口,“你喜欢淋雨吗?”
  “不是……”时楠言简意赅地否认,然后安安静静地望了过来,笑着看她,“只是比起让你一个人淋到所有的雨,我更希望是,我们两个共同分担。”
  这句话说得有点怪。
  傅昭只能当作是字面意思理解,她也跟着笑笑,语气轻松,像是平时开玩笑一样的语气,“嗯,所以我觉得其实,我们两个都不用淋雨。”
  “总会有其他办法的,时楠,我们不是非得淋雨不可。”
  “兴许我们可以在雨天坐车回去……”
  “或者是,干脆换一把大点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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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总会有其他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