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梁又木回去休息,睡前又和丘比特大战八百回合。
  不得不说,她都怀疑这玩意儿是故意的了。从前她老是失眠,父母建议她做点运动更容易提高睡眠质量,她就是不愿动,现在每晚睡前惯例殴打小精灵,上窜下跳,气喘吁吁,倒是间接达到了运动的目的。
  一举两得。
  “打个商量行么?”
  梁又木终于逮到嗡嗡乱飞的黄金大苍蝇,扑在床上喘了口气,才认真道:“晚上十一点到早上七点,至少这八个小时不要发出声音。”
  丘比特被她攥着,绿豆大的小眼眨巴,突然张嘴唱歌,难听的要死:
  “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梁又木:“………………”
  她恨这世界。
  没法沟通,她用小绳子把熊玩意五花大绑起来,放进针线盒里,对方仍在拳打脚踢,折腾不休,梁又木闭目半晌,被闹的无法入睡,真的特别心累。
  好像提前养了个不到一岁的熊孩子。
  据老板说,明天开放药浴和花池,中午还有特色餐,她本来打算今晚好好养精神,现在只想连熊带盒一块儿丢出去。
  打不过只能加入,梁又木翻个身,把耳朵埋进枕头里,闷闷道:“换首歌吧,这首听腻了。”
  丘比特顿了一下,还真换了首歌。
  温柔的男声在寂静的室内有些断断续续,似乎是日语歌,梁又木睁开眼,在床上把自己摊平成一个山东煎饼,越听越觉得这首歌有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却又辨认不出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在哪听过。
  什么时候呢……
  音乐舒缓,她在勉力回忆中,昏昏沉沉跌进了梦里。
  梦里,她戴着半边老式的有线耳机,蓝白色校服袖口有浅浅的铅笔痕迹,那首歌在静谧中响了一夜。
  —
  次日,梁又木醒的不算早。
  眼看着也快到十一二点了,她也就没再吃早餐,想直接吃完午餐和袁莎莎一起去药浴,换上泳衣的时候,看到了床头柜上搁着的透明袋子。
  里面的感冒药和生理用品没派上用场,梁又木把它收进柜子里,套上外套下楼。
  下去的时候,袁莎莎正在和老板眉来眼去,聊的热火朝天,梁又木没上去打扰,跟个背后灵似的幽幽取了餐盘,又幽幽坐到附近,一边吃一边观察起老板的头发来。
  讲真的,这个假发片的质量是真的很好,她都离得这么近了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未雨绸缪,她也要为自己以后做打算了。
  身后又传来贺永海的声音,他笑着跟梁又木打了个招呼,“中午好。”
  梁又木:“……”
  为什么可以这么若无其事。
  她有时已经觉得自己相当自信,但每次都能在男人的自信里甘拜下风。
  贺永海见她神色冷淡,笑容凝固了一瞬。
  要说不挫败是不可能的。但唯一让他仍抱持信心的就是,梁又木对所有异性的触碰似乎都相当一视同仁。他几次试图拉近距离都被直接躲开或拒绝了,其他人也是同样。
  男人哪有姐妹重要,袁莎莎看见这狗皮膏药来了,也歇了心思,匆匆坐到梁又木旁边来,“还有不舒服吗?”
  “没有。”梁又木摇摇头,眉上的发丝跟着微微晃动,“吃了两碗饭。”
  “……”袁莎莎信了,她盯着梁又木的小头帘儿,突然问:“你带夹子了没?”
  梁又木:“嗯?”
  “等会出汗不把头发夹起来会很难受的,黏糊糊。”袁莎莎自己是没刘海的,当然也没有带发卡或者发带的习惯,见梁又木懵了吧唧摇头,起身:“我去问问老板有没有。”
  梁又木心想大概是没有的,因为老板又不用梳头,但她没说。
  袁莎莎刚起身,那边的王凯耀就悠哉悠哉过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醒啦?在你门口敲三次门没人理还以为穿越进异世界了。”
  楚弦照例还是后面进来。
  他昨晚似乎睡得不是太好,眼里有淡淡的血丝,见梁又木抬头看自己,对她习惯性弯了下唇角,又很快收回去。
  要说敷衍吧,那清浅笑意是真心,要说不敷衍吧,视线一移开又回到平淡表情。
  梁又木专属笑意。
  “找什么呢。”他问。
  “发夹。”袁莎莎道:“又木忘带了。”
  楚弦看向梁又木,两人对视,他神色微扬,像是有些隐隐的得意,“就猜到了。”
  “?”梁又木刚想问猜到什么,就瞧见楚弦从口袋里摸出个粉色小发卡,朝她递过来,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接。
  就在这瞬间,梁又木余光发觉贺永海定定看着这里,尚未皱眉,面前的楚弦唇角微敛,脸色冷淡一瞬,然后径直绕开自己的手,在她略有些困惑的眼神中掰开发卡。
  清脆的声响后,楚弦的指尖向她额前探来。
  温热指腹撩动发丝的触觉轻微但鲜明,梁又木没躲,只感觉额前一空,冷空气袭来,楚弦把她的那搓小头发别好,轻按两下,满意地往后退了一步。
  端详。
  梁又木抬眼往上看了看,看不到。
  她木木地问:“好了吗?怎么样?”
  白皙的额头光洁,平淡眉眼暴露在空气中,但因为别发卡的人实在不怀好意,刘海儿被斜着偏偏夹到一边,看上去有点傻里傻气。
  可爱。
  而且她好像没发现自己很可爱。
  “这儿不知道。”楚弦闷笑两下,“在我们村里排第一。”
  梁又木:“…………”
  无语!
  她朝楚弦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扭头跟袁莎莎道:“走吧。”
  袁莎莎这才惊醒,踉跄地跟上去:“…来了!”
  二人在贺永海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擦肩而过,袁莎莎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轻声询问:“又木,你刚刚为什么不躲啊?”
  刚刚那个气氛。都没人敢插嘴好吗!
  “嗯?”梁又木顶着那个粉红色小发卡,也不解歪头:“为什么?”
  袁莎莎:“什么为什么?”
  梁又木:“为什么要躲?”
  楚弦又不是要来薅她头发。
  袁莎莎对上她显然是认真困惑的眼神,张口结舌:“……”
  这两人真是在无法理解这一块上堪称绝配。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楚弦的目光收回,对上一旁王凯耀的视线。
  对方没说话,却整张脸都在说话,挤眉弄眼,笑得春光灿烂。
  满脸都在说“你小子——”。
  楚弦懒得理他。
  场上只剩下几个男人,贺永海皱眉看向这里,气氛一下子变的僵硬起来,老板在那边察言观色,很快端上茶来:“你们吃饭了没?来来来试试新品……”
  楚弦走过去,贺永海站在道路中间没动弹,他顿了一下,二人的肩膀用力擦过。
  在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贺永海发觉对方睨来的眼神,眼珠黑沉,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他身上忽觉一冷。
  “……”
  贺永海站在原地,有点气笑了。
  如果楚弦是对梁又木有意思,那现在才在这示威做什么?当时it交流会上,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他在出手,那个时候楚弦明明一点动作都没有,现在又开始一反常态了?
  真是好笑。
  什么青梅竹马,难道他给自己的定位是骑士?没有威胁就默不作声,有威胁就出来一副保护姿态,都是男人,何苦装什么大尾巴狼。
  谁不知道谁的企图一样。
  贺永海最后看了眼楚弦,阴着脸离开了。
  那边的王凯耀落座,抬手先叫酒,“老板,有菜单没?算了,没菜单也行,这闷的,喝点啤酒。楚弦你呢?喝不喝?”
  “大白天喝什么酒。”楚弦指尖揉了揉眉心,看上去有点困倦,“随便吃点,我回去补觉。”
  王凯耀一愣:“这地方你还睡不好?昨晚偷鸡摸狗去了?”
  别说,这边空气质量是真的好,晚上连空调都不用开,他昨晚开着窗户,凉风习习,睡的不知道有多沉。
  “……”楚弦没说什么,随口道:“认床吧。”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觉得扯。
  洗漱完十一点就躺到床上,硬是挺到四点还没睡,眼看着天光乍亮,干脆洗把脸下楼算了。
  因为他知道估计再躺下去也还是睡不着。
  一闭眼睛都是梁又木趴在自己前面,仰着脸问“你能不能做我男朋友”的样子。单曲循环一样重现,脸颊在灯光下白生生的,神情还是那么淡定。
  他也知道,就梁又木那个性,这句话跟高中说“楚弦,借我把笔”没区别。
  ……但还是忍不住。
  为此心折。
  老板过来上了几听啤酒。
  “你刚那夹子什么时候买的?还是你随身带的?”酒壮怂人胆,王凯耀还是忍不住暗搓搓问,“挺行啊你,这都能想到,够细心的。”
  楚弦简要答:“昨天。”
  买卫生棉的时候看到了,很小很粉的一个,突然想到梁又木,就顺手带了。
  “你下次干脆买一盒给她得了。”王凯耀用筷子夹花生米,调侃道:“不然天天还要你劳心费神去别。”
  没看刚才他给人别头发的时候,那姓贺的脸绿成啥样了,杰尼龟看了都要认亲。
  楚弦轻嗤一下:“你以为我没买过?买几个丢几个,那家伙房间地板上有黑洞一样,最多三天就撒手没。”
  这口气,还“那家伙”上了,明着数落,暗里不知道有多亲昵,王凯耀差点被花生酸倒牙:“哎哟哟哟哟哟哟!”
  他灌了几口酒,又看到贺永海走过长廊,脸色不佳,像是打算离开了。
  “楚弦,跟你赌吧。”王凯耀眯着眼睛道:“这人绝对坚持不了一个月。”
  楚弦搭在杯沿上的手指一顿。
  “唉。”王凯耀见他又沉默,道:“…不提这个了,干杯!”
  只是有时他真不明白楚弦为什么不敢说。
  当然,虽然现在看起来,梁又木好像多少有点不知好歹,多少有点不近人情,多少有点不明世故了——但实际上,她也不是拒绝所有人都是这样。
  她只是边界感和自尊心都很强,并且对他人的行为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
  比如高中的寸头闯进她的教室,让人做“马子”的行为,在她这里估计要扣个10分;不听她的意愿继续强行追求,扣5分;要是跟着回家被她知道了,估计扣……扣下来直接送到警察局包吃包住。
  简单来说,别人尊重她,她自然也会尊重别人,用什么方式应对,全看那人怎么对待她。
  梁又木也是有温柔拒绝别人的时候的。
  在冰啤摇晃的气泡中,王凯耀又想起那次他和楚弦不小心看见的场景。
  一中的晚自习前那段时间,校内会放歌。他大摇大摆地从班级后门进去找梁又木,结果在看到人之后吓的一个紧急倒退,把不明所以的楚弦也一起薅进阴影里——
  有人在跟梁又木告白,这挺常见。毕竟在那个年龄段的男生堆里,把年级第一又是个大美女给“拿下”是件值得吹一年的事儿,反正试试又不会掉块肉。
  而且在他们的认知里,被他们追是对一个女生的最大嘉奖,又怎么能想得到会有人因此困扰。
  但这次不一样的是,站在梁又木面前垂着脑袋的竟然是个女孩。
  那女孩干瘦一小只,说话的声音都细细弱弱的:“可能、很突然……但我还是想说……”
  太紧张了,语序颠三倒四的,但大概还能拼凑出一颗纤弱的心。
  她一直以为梁又木这样的人不会注意到她,但有一次小测,老师说做不出来最后一道题的就别回家了,眼看着教室一个一个快要走空,她越紧张越做不出,都快咬着指甲哭出来的时候,梁又木在交卷时路过她桌旁,轻飘飘在桌上放了一张纸片。
  是过程。
  后来她吭吭哧哧地去找人道谢,梁又木愣了一下,好像都忘记这事儿了,第一反应竟然是:“那道题现在会了吗?”
  她没想到梁又木会问这个,也愣愣摇头。
  梁又木看着她,叹口气,抽出笔道:“拿过来吧,我给你讲讲。”
  她拿着卷子,却根本没注意听,一直在看那双黑润的眼睛,直到桌面被笔端轻敲了两下,梁又木看着她,皱眉说:“看卷子,不是看我。”
  窗外的钟声响起,夜幕逐渐吞食黄昏,室内二人安静,王凯耀都不敢呼吸了。
  “只是一件小事……我很莫名其妙吧……但我只是想说。可能听起来太猥琐,对不起,但你真的是我见过笑起来最好看的人。”
  那女生脸都快沁出血了,面对梁又木静静的眼神,还是一闭眼,结巴道:“没关系的,我、我是抱着被拒绝的勇气来的!”
  一直沉默的楚弦陡然微怔。
  那女孩子都已经准备好听“我不喜欢你”这五个无情大字了,结果听到的竟然是“谢谢”。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的信我收到了,字很漂亮。”
  梁又木的语气仍是没什么波动,只是对着她浅浅地笑了笑,“现在还太小了,你还没见过多少人呢。以后会有更合适的,对吧?”
  笑起来没了清冷气息,眼睛弯弯,果然很好看。
  她是木,不是傻。
  真心和假意,又怎可能分不清。
  ……当然,现在回想起来,王凯耀只觉得有点适得其反了,他要是那女孩子估计还得惦记贼久。
  看身边不就有这么个大冤种么,惦记十几年了,到现在小手都没得拉一下,待遇不如赵奶奶家的狗。
  仔仔好歹还每天能被摸肚皮呢。
  这样一想,昨晚拒绝梁又木也能知道理由了。无非就是那几个,怕憋不住,怕漏馅儿,怕被看出来,还能是怎么样。
  楚弦恹恹地垂着眼吃饭,看起来胃口也不大好,王凯耀太心疼他这个发小,突然眼前一亮。
  对啊!
  “楚弦,不然这样。”王凯耀勇猛地挺身而出,拍拍自己胸膛,“你也不用担心那姓贺的了,不用你来扮假男友,我来怎么样?我老王的人品你肯定还是信得过的!”
  楚弦筷子一顿,抬眼凝视。
  王凯耀觉得自己这方法简直两全其美:“怎么样怎么样?你说句准话,我明天就上岗。”
  空气寂静了一瞬。
  乌云似乎在翻涌。
  王凯耀疑惑:“?”
  “这福气给你,你……”楚弦在王凯耀逐渐凝固的笑容中,面色不善地磨了磨牙:“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