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归是被明晃晃的阳光晃醒的。她皱了皱眉头，不开心的抬起手，想遮住眼睛再睡一会儿，但是动动胳膊才发现，她浑身上下都在疼，不由轻轻痛呼了一声。
“四姑娘，您醒啦！”
纱帐立马便被拉开了，月灯俏生生站在帐子外，动作麻利的勾起帐子，又回身端了漱口水过来，俯身扶起若归，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漱口。
若归看着她这熟悉的一套程序，恍然如旧，一刹那以为她们还在祖母家里，马上便要和长兄一起去祖母的正屋去吃早食了。
长兄……昨天她好像看到长兄了！
“月灯，”若归急忙拽住月灯的袖子，“长兄呢？我昨天晚上好像看到他了，他在哪里？”
月灯本来笑眯眯的盯着她，听她提到“昨天晚上”这几个字，俏脸立马板了起来，生硬的说：“大公子应该在前院呢。”
看若归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她忍了又忍，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四姑娘昨日可真是威风，大战长邕城头，自己还被捏在萧家手里呢，还跑去指挥人家彭城王殿下的大军又是放箭又是投石的，真真是有勇有谋、巾帼豪杰。婢子这种胆小如鼠的小女子没出息，不仅不能帮四姑娘出谋划策，竟然眼看着四姑娘身陷险境却毫无办法，连在您身边为您挡挡箭都做不到，真是要内疚死了……”
说着说着，竟然带上了哭腔。
若归知道昨天晚上月灯肯定被吓坏了，自己抱了必死的心丢下她跑去城墙上，她今日定是要唠叨她一番的，所以已经摆正了脸色认真听她念叨。
谁想没说几句，就看她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越说越委屈，甚至看着下一刻就要自罚谢罪的样子，急忙搂住她的身子，把脸埋进她的胸前，撒娇道：“好了好了，好月灯，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做的。以后我一定不会了，好不好？”
月灯本来乖乖的让她抱着，听到她这话，立刻把她从自己怀里扒拉出来：“四姑娘！”
她说的极是认真：“不管四姑娘以后要做什么，请您一定要带着婢子一起。您是要去救人也好，是去杀人也罢，您要救人婢子就帮您找药，您要杀人婢子就帮您递刀，只要有婢子在，您就不用一个人去以身犯险！”
若归楞了一下，看着月灯执着的眼神，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心里感动，差点也要跟着她湿了眼眶。
自己忍了又忍，才露出一抹笑容来：“我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可爱，杀什么人啊，这么血腥暴力，怪吓人的。”
月灯对于她的自我认知非常不满，怒目瞪她，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似的。
两个人又哭又笑，好一会儿才收拾停当。
若归顺利过了月灯这一关，已经预想到了长兄大发雷霆的样子，准备去前院接着挨兄长的训。
“这样吧，”若归磨磨蹭蹭的停在前院门口，对着月灯呵呵笑，“昨天都那么晚了，长兄还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不会冻病了吧？”
月灯愣了一下。
若归急忙赶在她再次开口念叨之前拐了个方向，健步如飞的：“不管病没病，肯定对身体不好，我还是去给长兄熬一碗驱寒汤吧！”
她这么贴心的带着爱心汤羹去，说不定长兄一感动，就不会训她了呢？
退一步说，怕汤凉了，他训斥的时间也不会长嘛。
若归抱着满怀期望，做这一份寄予了她厚望的驱寒汤便也分外的用心。等汤好了，她亲自抱着食盒，小心翼翼护着她的宝贝驱寒汤向着前院赶。
“长兄长兄，快来喝汤！”
还离着屋子大老远，若归便喊了起来，一路喊过院子，没等屋前的侍女撩开门帘，就自己侧着身子从缝隙里钻过帘子，迈着小碎步冲进屋子里，献宝似的把汤直往桌前那人的脸上举，“我今日的驱寒汤做的可好了，长兄快趁热喝！”
“小妹！胡闹什么，还不快放下！”
“长兄？”若归愣愣的看着站在里屋，皱着眉头的琰实，“你……”
你为什么在那里？为什么喊她小妹？
也对，长兄是万万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叫她闺名的……
外人？
若归猛然反应过来，讪讪的把举得高高的食盒放下来。
先看到的是对方头顶发髻上一根白玉发簪，没有一点花纹图样，只是白玉本色；再往下，是梳的整整齐齐的额角和双鬓；再下面，是形状自然好看的眉毛，颜色不很深、也并不是英气的剑眉，而是平滑自然、让人舒服；再下面……
一双棕黑色的眸子盯着她。
若归并不能看到他的下半张脸，可是不知为何，若归就是感觉他在笑。他的眼神没有一点压迫感，而是带着暖暖的笑意，柔柔的把她笼在目光下，脉脉但不失礼，缱绻但不冒犯。
若归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有点烫。
她急急忙忙把食盒放在桌面上，轻咳一声，手指抚了抚耳边的发丝，努力缓解心底的尴尬之情。
“是你啊。”那个人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主动对着若归开口。
对方表现的若无其事，若归心里立马松快了许多，第一反应居然是……
他果然是在笑啊！
他的笑容并不像萧凰那般，仿佛只是挂在脸上却不达心底，而是非常真诚爽朗，让人如沐春风，不由就跟着他一起心境开阔起来。
“予安，这位正是四妹妹，年幼顽劣，还请你多多担待。”琰实走过来，手指虚虚点了点若归，冲着那个人熟稔的笑。
又转过身，对着若归说：“还不来见过崔家兄长。”
崔家？若归一边冲他福礼，一边想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姓氏，她好像在哪里听过的……
啊！对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冲着他开口：“你便是彭城王殿下身边的那位出身清河崔氏的公子么？彭城王殿下哪里去了？他不在这里吗？”
予安笑着点点头：“唔，崔家在阿协身边的只我一个，那应该便是我了吧。阿协昨晚就追着萧家残军往青州去了，让我先送琰实兄进长邕城来与你汇合。”
“小妹！”琰实听她第一句就是问宇文协，又朝她瞪眼睛。
可能因为予安在旁边，不好直接骂她，琰实忍了忍，果断决定转移话题：“你这拿的是什么？”
“啊，”若归本来正在为宇文协没有在这里而遗憾，听兄长一问，这才想起自己还带了汤来。她急忙揭开盖子，把汤盅端出来，放在桌子上：“长兄，昨夜你在外面吹了风，我怕你生病，特意去做了驱寒汤给你喝呢。”
琰实面上却没有若归想象的惊喜之情，他脱口而出：“又？”
“……”
在外人面前，若归保持着仪态，咬紧牙关微笑开口：“长兄你坐着就好，妹妹盛给你。”
可能是看出若归笑意中的羞恼，予安轻笑了一声，对着琰实道：“我虽然也有一个妹妹，可是我自小离开崔家，她并不在我身边，更是从来没办法为我烹饪羹汤。琰实兄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妹妹，真让予安羡慕。”
琰实一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的表情，觉得终于逮到了替死鬼冤大头，兴奋非常：“瞧你这话说的，凭咱俩的关系，我的妹妹就是你的妹妹。你昨夜也随着大军在长邕城下攻城辛苦，被风吹了一夜，可千万不能生病！”
又急忙招呼若归：“快帮你崔家兄长也盛一碗。”
“长兄，这是我特意学的……”若归满心不乐意，对着琰实挤眉弄眼。
这驱寒汤可是那天晚上被彭城王殿下所救后，她专门为了彭城王殿下学的！她说过想让彭城王第一个尝的。
她也并不是讨厌这位予安公子，但是……这不一样的啊。
“不用害羞，予安救了阿兄，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不必那么讲究。”琰实把自己面前的那一碗挪到予安面前，又眼巴巴等着若归的下一碗。
若归只好又给兄长和自己各盛了一份，心下安慰自己：长兄都说了，这位是崔家兄长，那就跟长兄也没什么两样了，何况他救了长兄，一碗汤大大的当得。
就当自己多了个兄长好了，旁人的第一份……还是留给彭城王殿下的。
若归很快开导好了自己，安心的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喝汤。
予安尝了一口，夸赞道：“四姑娘这汤甜而不腻，鲜美可口，实在是好吃。”
若归做汤时间也不算短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心里更加开心，刚才的一点小别扭立刻被抛到九霄云外，看他也更加顺眼。
有来有往，若归也笑眯眯的夸赞他道：“看予安阿兄这么温柔亲和，我真是想象不到你在战场上的样子，想必也是风度儒雅，气度不凡呀。”
琰实一口汤卡在嗓子眼，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予安本来很有些讶异，越听若归的赞美脸上的笑意越深，现在看琰实呛成这样，若归却还是一脸懵懂的模样，略带嫌弃的伸手帮他顺着后背，不由朗声大笑起来。
他在笑什么？若归迷茫的看着大笑时更显豁达潇洒的予安，虽然觉得他笑的很是好看，可是并不是很能理解他在开心什么。
“什么予安阿兄，不伦不类，哪里的称呼！”琰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没事的，称呼而已，不必拘泥。”予安笑完了，大大方方抹去眼角的泪花，“万一以后在街上遇到，四姑娘喊一声‘崔家阿兄’，不知道会有多少崔姓公子回头呢。喊‘予安阿兄’，我就知道这是在叫我了。这样一想，这个称呼也不错啊。”
因为刚刚笑过，予安的眼神湿漉漉的，澄澈干净，让人好像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心里。
若归觉得他这人很有世家里最为推崇的那种豁达矜贵的公子之风，对他更是信服，乖乖跟着他不停点头。
琰实看着妹妹跟着予安傻乐的样子，本来打算再训她两句，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低下头慢慢的喝着汤，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虽然他跟着宇文协大军的这几天，非常敬佩彭城王殿下的武义与作风，让他去跟他交友共事可以，甚至也能在战场上把后背放心的交给他，可是要他把诺诺交给他，万万不行。
跟宇文协比起来，崔予安明显是好了太多的选择。他是汉人，是清河崔家的嫡子，仅这一点，就是那个宇文协万万也比不上的。
他是不是得做些什么……他得想想他得做些什么……
琰实想得出神，不知不觉把汤喝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