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雅銮驾接走少年的画像之后,英明神武的晟明帝就恢复了往日的雍容深沉——至少他不再试图折腾身边的大太监,并且十分宽宏大量的不再每日一道口谕将亲弟弟揪进宫里。
  得知占星鉴想要举办国师册封礼,又在折子上看到洛南姝三个字,好心情的晟明帝朱笔一挥大方地画了圈,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思忖着小家伙看到自己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另一边,自从被接到占星鉴之后便一头扎进藏书楼的洛南姝可是半点没有闲功夫想这些。
  占星鉴自天晟建国成立至今已有数百年,玄术一脉自占星鉴创始,也自占星鉴止,哪怕是拥有玄术天赋的孩子,若是没有占星鉴教导正确的引导方式,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摸到玄术的门槛。
  占星鉴最不缺的就是历代占星鉴国师所整理的手札典籍,而洛南姝最需要的恰好就是这些。
  这也是他选择占星鉴的根本原因。
  从面前的书册里抬起头,洛南姝用力按了按酸痛的脖颈,发出嘶的一声轻呼。
  “先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吧。”青年平和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洛南姝不动声色地合上书册,转头对端着托盘过来的卿云洲露出一个笑来:“三师兄。”
  十分客气生疏且有礼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没有拒绝卿云洲端来的饭菜,洛南姝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得很认真。
  卿云洲从袖中抽出一叠折好的纸张点在桌面上,缓缓推到洛南姝身前:“这是老师命我转交给您的。”
  自从国师真的打算传位之后,卿云洲见到洛南姝的时候都是行礼称您,完全没有师兄的架子,显得十分谦恭有加。
  洛南姝吃饭的动作顿了顿,点点头,然后道:“三师兄就只是跟在老师身边吗?”
  卿云洲微微一笑:“我为老师抚养长大,一切以占星鉴为首。只要您能坐稳国师之位,服众占星鉴弟子,云洲自然也会跟在您的身边,诸多吩咐,绝无异言。”
  “册封礼的流程以及衣物已经送到您房间,绣娘就在院中候着,倘若有不合适的地方,也能及时修改。”
  “说到这个。”洛南姝放下手中的筷子,淡淡道,“虽说是占星鉴的册封礼,但本侯有爵位在身,这样隆重的典礼,理当穿着朝服出席才是。”
  卿云洲准备的礼服乃是占星鉴一贯的纯白滚金,低调高雅。
  安平侯的朝服却是尊贵加身的深紫色,玉石朝珠压襟,华丽大气。
  “朝服的事我自有安排,便不劳烦三师兄了。”
  ***
  国师退位与新任国师册封的消息几乎是同一时间昭告天下,典礼来的唐突且仓促,不仅仅是让宫中的内廷司手忙脚乱,也打了占星鉴各怀心思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册封礼当日帝皇休朝,文武百官列于龙陛两侧,此时皆面观鼻鼻观心垂眸不言,大多都想看看这个让国师如此匆忙让位的新任国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自古皇权至高无上,龙陛唯有帝王銮驾可过,哪怕是国师也只能走西侧台阶而上。
  占星鉴有一祭祀台,位于皇宫西南角,国师的亲传弟子须得在前任国师带领下,登上祭祀台行过祭天礼后方有资格面见帝王。
  虽然时隔多年,但当众人再次见到国师时仍旧免不了呼吸一窒。岁月荏苒,他们大多都已面有衰老,唯有国师仍旧芳华永驻,神圣凛然不可直视。
  可当他们注意到落后国师半步的深紫朝服少年时,众人不约而同都是一愣。
  那朝服之上绣蟒于左右,系以鸾带,是代表了身份地位的四爪蟒袍,当今圣上膝下无子,唯有原亲王一个同胞兄弟,然亲王蟒袍除却左右绣蟒,前后亦绣有坐蟒纹。这少年深紫朝服之上唯有左右盘踞,应当是……
  不——圣上膝下并非无子!十七年前,陛下曾收有养子安平侯!
  那少年察觉出了众人视线中的惊疑不定,微微抬起头来,眼眸微垂,眉间的一点朱砂灼灼风华。
  一时间,众人纷纷朝着满面愕然的原亲王顾祁看去。
  ……
  内殿中,顾澜正仔细对着铜镜整理衣着,玄色冕服沉稳庄重,红黄相间的五爪金龙刺绣盘踞而上。
  冕服多为祭祀穿着,顾澜自夺权亲政之后便于占星鉴不太对付,这些年来占星鉴的祭祀几乎没有一次到场,都是打发胞弟原亲王去走个过场,此时看着铜镜中的衣着倒是有几分陌生的感觉。
  “啧。”想起之前看到的洛南姝一身素衣仙气飘飘的模样顾澜就有些烦。
  顾澜揉了揉眉心,又在铜镜前站了一阵,忽然抿了抿唇。
  “崔善,你说……”
  上前一步躬身低头的总领太监并没有等来帝王的后半句话,头顶的声音默然了好一会儿才又道:“算了,去看看他走到哪了。”
  “喏。”善解帝意的总领太监当然从帝王近些时日的表现中知道了些什么,刚退至殿外,就见一小太监快步匆匆行来,表情十分古怪。
  “崔公公,前边儿在候着了。”那小太监说完这句话,似是欲言又止,咬了咬牙,还是又走近了一步小声对崔善飞快说了句什么。
  听清楚的崔善瞳孔一缩,强自压下心中的惊骇,挥退了小太监后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保持冷静,转头正要向顾澜禀报,就见眼前一黑,那玄色的袍脚已经跟着心中急切的主人掠出了内殿。
  崔善当下心中叫苦,连忙跟了上去。
  “陛下,陛下您先听臣禀报……”
  顾澜含糊嗯了一声:“边走边说。”
  “是那位新任的国师阁下,他……”崔善的话到底是没能提前说完,因为顾澜的脚步骤然急停了下来,让小步追赶在后面的崔善险些犯了冒犯龙体之罪。
  崔善感受到帝王身上散发出的沉怒威亚,后退一步强忍住声音的颤抖道:“……是前些日子接旨回京的安平侯爷。”
  “朕长了眼睛。”帝王冷笑了一声。
  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廊下,视线掠过朱红的宫柱落在那深紫朝服的少年身上,少年似有所觉地转头看了过来,并不算近的距离让两人看不清对方的表情神色,却足以让帝王看清少年熟悉的五官身形,还有那陌生的眉间朱砂。
  气势逼人的帝王裹挟着冷凝的怒意行至形容昳丽、一身清冷矜贵的少年身前,少年微微垂眸低头,静静等待着帝王承认他尊贵无比的国师尊位。
  顾澜嗤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抬手自旁边礼监托着的托盘上拿起权杖,却没有递给洛南姝的意思,而是表情玩味地把玩着手中的权杖,语气懒懒道:“若是朕今日不同意呢?”
  身周的礼监与官员面色皆是一变,就连旁边静静等候的上任国师也微微皱眉。
  自知若是帝王今日执意搞砸册封礼,她也的确无可奈何,但还是出声道:“陛下……”
  顾澜没有理会,而是就这么注视着洛南姝:“故意的?”
  面前这在宫外被他养成心尖尖上模样的少年抬起眼眸,那双猫儿一样的眼睛里带着倔强,语气轻飘飘的带了几不可察的讽意:“陛下因何不悦恼怒?”
  眼眶却渐渐红了。
  顾澜满腔的怒意顿时哑然熄火,手中的权杖也隐约变得有些烫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