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祁没敢在册封礼结束就去触自家皇兄的霉头,脚底抹油溜出皇宫,朝服都没换就杀到了安平侯府邸,结果在府邸里见到了一个乖巧坐在房间里的安平侯。
  听到动静那少年还转头看过来,歪了下脑袋。
  “青|天|白|日的,真见鬼……”
  顾祁抬手抹了一把脸,身体靠着门框,又不死心地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安平侯,语气有些虚弱。
  安平侯进京的车架人马是顾祁一手安排的,朝服也是顾祁送到安平侯府的,但……
  原本在院子里乖巧内向的哑巴安平侯,是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占星鉴新任国师的?
  还穿着他亲口吩咐叫人准备的,用来觐见皇兄时要用的朝服!
  他要怎么和皇兄解释这事儿他真的半点都不知情?
  不对……这么说好像更容易被训来着。
  顾祁和面前表情懵懂的少年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眼睛里写满了沧桑。
  方才典礼上那位半点都没有掩饰身份的意思,这会儿恐怕整个京城但凡有点消息渠道的,都已然知道安平侯继任国师的消息。
  半点没有转圜的余地。
  少年忽然眨眨眼,当着顾祁的面在一阵金光中化作一片雕刻了少年小像的金片。
  顾祁:“……”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逃避只会让宫里等着的皇帝陛下更加记仇。
  顾祁深谙君王身侧求生之道,咬牙硬着头皮揣着那金片进了宫,一路匆忙行来,结果刚跨进殿门便愕然看见那御案上坐着一只金色眼瞳的白猫。
  要知道晟明帝一向讨厌这些猫猫狗狗,眼下皇宫里又没个太妃后妃的……哪来的猫?
  那猫十分有教养,矜贵地端坐在桌面上不说,毛茸茸的尾巴还卷到身前盖住了爪爪。
  坐在案后的顾澜面无表情,对桌上的一坨白色视若无睹,手里的奏折不停的翻开,批阅,放到一边,再拿一本新的……听到动静头也不抬地冷冷开口:“解释。”
  顾祁走上前,将那金片端正放在御案上,期期艾艾地开口:“皇兄,这事真的……不太好解释。”
  顾澜的动作一顿,抬眼一看,金片上少年的小像正正好撞进眼里。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按住了那金片,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理所当然地将金片扒拉到身前。
  “喵呜~”
  顾澜:“……”
  僵着表情缓了好一会儿,顾澜终于将手中的笔放下,斜睨了一眼顾祁。
  顾祁十分识趣地转头就走,还顺带关上了殿门。
  顾澜揉着眉心,终于决定和少年谈谈:“洛南姝,去占星鉴的确很适合你,但你不该将安平侯的身份捅出来。”
  白猫张口,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执拗:“我初至京城,不论是安平侯还是占星鉴,这都是我的筹码,为什么不能捅出来?”
  顾澜看着白猫,像是透过那双同样的猫瞳看到这具躯壳里的灵魂:“这不是一回事。”
  “这就是一回事。”猫咪尖利的指甲伸出来,在价值连城的御案上抓了几道不深不浅的印,“洛南姝,安平侯,都是我。”
  顾澜知道洛南姝从来都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少年的脾性也多少带着执拗与一些他不理解的坚持,但是这一次,实在是胡来得太过。
  顾澜气笑了。
  “洛……”他顿了下,想起早晨册封礼上少年红了的眼眶,到底是放软了语气,“小姝,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洛南姝不说话了。
  “朕……”顾澜停顿了一下,“朕原本是想在你出任占星鉴国师后暗地派人护你,等到你在占星鉴坐稳了位子,京城便不会有人敢轻视你。”
  “你想要的地位,权势,无人敢欺,届时都能得到。”
  “可现在天下皆知新任国师是皇室养子安平侯,哪怕你根本没有写入玉牒,在世家子弟占据半数的占星鉴,你也几乎不可能再站稳脚跟,外面还有一群世家子弟皇室勋贵等着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这就是你想要的?”
  纯白色的猫猫动了动胡须,低着头不去看顾澜,小声道:“……我不在乎。”
  顾澜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之前问我是不是故意的。”猫咪有些不安,爪子又开始细细碎碎地扒拉御案发出轻微的响声,“对,我就是故意的。”
  “我是想要权势地位,也不想被你或者占星鉴或者其他什么人操控拿捏,但……”
  “如果舍弃了安平侯的身份,我们就再也没有旁的什么关系了。”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是哥哥说的要护我往后余生,那我们就本该是家人……现在我按照你的话干干净净平平安安走到你面前了,你怎么就,就说话又不算数了?”
  就在那一瞬间,顾澜的心脏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又好似被面前这只猫咪的爪子轻轻抓挠,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反正话说都说了,也无所谓再说多点。
  白猫的尾巴在桌面上扫了一圈,少年的语气带着自嘲:
  “其实我知道,国师没有表面看得那么高洁凛然,她说话字里行间都带着什么占星鉴的未来,半点没提占星鉴内务。多半是因为卿云洲没什么天赋,她看中了我来当傀儡,表面看是挺风光,实际上半点占星鉴的权势都接触不到。”
  “我也知道,你当初收养我就是和国师抢人,想看占星鉴弟子为了国师的位子内斗,所以在收养我之后你也懒得管我,远远把我送去了临江府。”
  “起初瞒着你,的确是国师让我这么做,毕竟那会儿咱们也不熟。”
  “但后来我离开临江府,花心思费精血做了那么个假人骗你,随后又在这种场合捅了身份站在你面前,桩桩件件……的确是我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想看你生气,看你头疼,看你因为我情绪起伏,因为这样,至少你是真的有在意这一年多的情分。”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哪怕只有一点,那也足够了。”
  洛南姝有些庆幸他是用这副样子来找顾澜,至少不会像典礼上那样不争气的红眼眶。
  “你是这些年来第一个陪在我身边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但你之前那么轻易就……就把我丢下了。”
  “其实我也没之前和你说的那样多恨关着我的人。”少年短促地笑了一下,“毕竟这些年来绫罗绸缎的我也没吃什么亏,我本来就是个孤儿,没那么多应得的东西。”
  “但我就是忍不住的想,”白净的猫咪看向顾澜,眼睛里是一种独属于人类的执拗与小心翼翼,“如果你知道安平侯就是我,你会不会……哪怕有一瞬间的心疼或者后悔什么的……”
  “我就想试试看,想知道我惹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愿不愿意,像之前说的那样……护着我?”
  少年的小心翼翼听在男人的耳中却如同惊雷。
  轻如尘埃却又重若巨响。
  顾澜的喉结动了动,伸出手,却在半空中僵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落在猫咪脑袋上。
  他先是有些生疏又笨拙地顺了顺猫咪的脊背,在浑身僵硬的猫猫放松下来之后,这才将桌上的猫猫端起来放在自己膝上。
  猫咪的爪子在顾澜的腿上试探性地踩了踩,抬头见男人没反应,然后在帝王的龙袍上趴了下来,将脑袋埋在玄色的龙袍里嘴硬道:
  “我懂你也不容易,要做的事很多,其实不护着也没什么,我自己都能解决,占星鉴那边……”
  “心疼。”顾澜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手指揉搓着猫咪的尖耳朵,声音微微有些哑:“有心疼,也后悔……轻易丢下你。”
  猫咪露出了一直藏在龙袍间的眼睛,径直盯着顾澜。
  顿了一会儿,猫瞳移开,口是心非别别扭扭道:“没事,你也不用哄我,我知道当皇帝拥有很多东西,你身边也有很多比我重要的人……”
  “没有。”
  顾澜揉着手心里毛绒绒的脑袋。
  “顾祁在宫里长大,朕自幼长在边关,七岁便登基为帝。朕没有亲近过什么人,更没有养过什么小家伙……你是第一个。所以,朕没什么经验……也,不太会。”
  猫咪的耳朵抖了抖,状似不在乎地甩了下尾巴:“没关系,我也没亲近过谁,更没被谁养过。”
  “那我们一起学,嗯?”顾澜的手又伸到了猫咪耳朵上,第一次觉得这种弱小的生命简直无可比拟的可爱。
  猫咪抬爪按住了顾澜的手:“痒,哥哥你别动我耳朵!”
  “但是,安平侯这个身份不能要了。”顾澜一脸严肃地低头对着洛南姝道。
  反正他们之间也从来就没什么父子情分。
  “为什么?”没有安全感的少年显得有些不情不愿。
  “因为皇室的地坤琼华宴后必须指婚,你这个小东西是想嫁人不成?”顾澜挑眉,“选中了哪家的如意郎君,跟哥哥说说?”
  白猫一下子就炸了毛,愤愤道:“外面乱七八糟的规矩怎么那么多?!”
  顾澜叹了口气,委婉道:“天晟立国以来,唯有入占星鉴的地坤方可终身不婚。”
  他之前真的是依照洛南姝想要的东西铺好了路,只可惜洛南姝一脚将路口的路标踹得转了好几个圈。
  猫咪慢慢地,慢慢地抬爪抱头,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毛绒绒,闷声道:“……我知错了,下次搞事前一定先和哥哥说。”
  顾澜欣慰地揉了揉猫猫头。
  香炉中染着清淡的龙涎香,空旷的宫殿里弥漫着皇家少有的温情。
  白猫在顾澜身上忙上忙下踩了好半天,这才放下心:“她下在哥哥身上的术已经消散干净了。”
  普天之下能对顾澜下手的没几个,还活着的就更少。
  莫名其妙的附身定然有蹊跷,顾澜早就猜到七七八八,这事儿在顾澜这可还没揭过去,迟早要清算一番。
  不过这会听洛南姝这么说,顾澜忽然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缓缓道:“唔,新任国师这般辛苦为朕驱邪除恶,理应重赏才是。”
  心念一转便有了主意。
  顾澜掐着小猫咪的身子将洛南姝举起来,对着懵懵的小猫咪朗笑出声:“这可是救驾的大功,论功封王理所应当。日后安平王在京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哪怕是把天捅出一个窟窿来,也有朕给你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