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搁之前,洛南姝肯定用“大骗子”回过去了,但是如今知道盛沉归这个名字的来历后,心虚的洛猫猫转了下脑袋。
  这么算起来,哥哥对他说的话好像的确……没有一句是假话。
  反而是他就像是个浑身长刺的小骗子。
  男人的手按在玳瑁小猫的肚皮上揉了揉,毛绒绒软绵绵的触感让第一次吸猫的顾澜感到十分奇妙,颇有些爱不释手。
  洛南姝在一开始的愣怔和被抓包的心虚退去之后立刻反应过来,四只爪子用力将顾澜的手踢开,猫瞳里闪烁着羞愤:“哥你手往哪放?!”
  顾澜啧了一声:“小猫崽子一个,一摸一手软乎乎的猫肚皮罢了,想的还挺多。”
  然后眼疾手快地从袖中掏出一方油纸包,摸了一个撒雪红果子塞进了猫嘴里。
  不大的山楂裹了甜蜜的糖霜,猫的牙齿并没有咀嚼的能力,不过洛南姝还是很快凭借着躯壳的本能找到了利齿的正确使用方式。
  “这是哪里来的?好吃!”少年的声音有些含含糊糊的,一个不大的山楂糖球吃了老半天还没见咽下去。
  顾澜见小猫崽同山楂较劲得欢快,也就歇了让他吐出来的心思,将剩下的小零食重新包起来塞回了袖中。
  没想到一颗就够哄了……
  顾澜悠悠叹了口气:“用你觉得没用的铜钱买的,五个铜板一包。”
  失策啊,买多了。
  巷子外面的街道毗邻羋仙楼,酒楼上的灯笼在黑暗中烛火摇曳,街道上却是一片安静,行人匆匆而过,打更人放慢了脚步,不急不缓地敲响了手中的梆子。
  顾澜抱着玳瑁小猫,这一次却没有再往占星鉴的方向走,而是朝着街道的另一侧行去:“没一上来就说我大骗子,看来洛洛成功从钟暨那个一根筋的家伙嘴里套出话了。”
  “也没多少……后来他从失控中反应过来之后就跟锯嘴葫芦一样又不吭声了。”洛南姝努力用小尖牙磨着嘴里酸甜交加的山寨糖球,并不意外顾澜的话。
  顾澜能在羋仙楼钟暨的窗户下面正正好接住他,怎么可能是个巧合。
  暂且不论那是个死胡同,寻常人断然没有路过的道理。洛南姝一开始也以为自己真的甩掉了顾澜,能趁着方才看到钟暨命格奇怪的契机试探出钟暨不想告诉顾澜的秘密。
  其实二皇子遗孤的事儿对洛南姝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起初他只是因为那缕紫气才注意到了李崇的妻儿,并没有太多关注,现在想要去查,也不过是因为顾澜在乎,所以洛南姝才在乎罢了。
  “唔,所以洛洛知道哥哥要找的人在哪?”顾澜摸了摸怀里的猫崽子,矜贵的帝王忽然一皱眉,“洛南姝,你是不是把糖弄我袖子上了?!”
  玳瑁小猫的脑袋歪了一下,猫猫头盖住了那坨可疑的湿痕,一双猫瞳看向顾澜,眼里满是无辜:“嗯?没有啊。”
  顾澜气笑了,一时间还真拿怀里这个赖皮小家伙没办法。
  “哥哥,你想回西蜀边境吗?”玳瑁小猫终于将嘴里的山楂咽了下去,砸吧着嘴巴怀念酸甜的味道,忽然开口问道。
  顾澜的脚下一顿,半天才缓缓道:“想。”
  声音轻缓,却少见的没有了笑意。
  带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重若千钧的理想与抱负,也带着这些年被困于帝京沉浮阴阳谋划的厌弃疲倦。
  洛南姝的眼神闪动,猫爪子抬起来勾着男人的衣袖:“我见过他,他才七岁。喜欢拽着母亲的裙角要白玉糕,会与同窗一同翻墙逃学嬉笑玩闹……哥哥,他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撑不起一国之重。”
  洛南姝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心中一痛,恍惚间他想起方才钟暨的话,想起在藏书楼时看到的关于皇室的记载,当年皇室大乱,朝局动荡,才经历战场血海的顾澜以皇子的身份被急召回京,在诸多势力的平衡施压下登上帝位扛起一国之重的顾澜,也才只有七岁。
  ……却早已经被剥夺了身为孩童的肆意任性。
  “哥,对不起……我……我……”洛南姝抓住顾澜胸前的衣襟,猫崽子几乎是整个挂在顾澜的前胸上,猫猫头努力向上想要贴近男人的侧脸,却只是触及到了男人的下巴,得到了一个温柔的,带着安抚的轻吻。
  “怎么这么敏感?”顾澜的下巴抵着猫猫的毛脑袋,笑着调侃,“多大点事,不过是再做几年皇帝。哥哥还没把洛洛送去权利的巅峰,当然不能说话不算话当你嘴里的大骗子。”
  玳瑁小猫的尖耳朵原本因为沮丧懊恼的情绪背在脑后,听到顾澜这样说,突然抖了抖,又缓缓立了起来,上面软乎乎的毛擦过顾澜的脸颊,脸上陌生的触感让男人眼中的温柔更甚。
  “洛洛,只要你想要,哥哥都能给。”
  “要个屁!”洛南姝闷声闷气地爆粗口,爪子撑着顾澜的胸膛抬头瞪着顾澜,“我的意思是,你如果哪一天要走,记得把我揣上!”
  顾澜愣住,脚步也停滞在了原地。
  洛南姝的想法虽然带着一种孩童的纯与直率,但是性子却是敏感又别扭,见顾澜低头同自己对视,洛南姝只坚持了一下就移开视线,爪爪上的指甲又开始霍霍顾澜衣裳的绣纹,别别扭扭着小声道:“你留多久,咱们就玩多久,我会努力在这段时间里好好学玄术,然后你办完了事,也带我去西蜀边境吧……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不想要占星鉴了?”顾澜问他,眸色深邃。
  “要啊。”洛南姝回答的很快,像是这个问题在他这里并不是什么值得犹豫思考的事情,“但如果和哥哥比,哥哥最重要。”
  “哥哥是家。”洛南姝说着停了一下,转回脑袋同顾澜对视,“哥哥在哪,我就在哪。”
  顾澜为帝,洛南姝便镇压占星鉴,若顾澜卸下皇权,远赴西蜀边境,洛南姝也将会毫不犹豫地舍下国师权柄,相伴而去。
  顾澜这一次沉默了许久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微哑:“好。”
  男人抬头看向黑夜的尽头,脑海中浮现西蜀边境的湿地绿茵,嘴角噙着笑,再次低头看怀里的玳瑁小猫时,眼睛里已经变了情绪。
  从前的温柔回护变成了深沉而复杂的执念,他早在多年以前便被死亡剥夺了家,现如今却有了一个小家伙抓住他的衣角,从临江一路寻到京城,又想要从京城赖着他陪他到最初亦是最终的归属地。
  被重新塞了一颗糖霜山楂的洛南姝并没有什么感觉,含含糊糊道:“哥你干嘛……说正事呢……”
  “洛洛,回头要把功夫和骑射列入课程了。”顾澜怜爱地摸着玳瑁小猫的脑袋瓜,“西蜀的毒蛇虫蚁可是比猫崽子长得大呢。”
  洛南姝:“!!!”
  嘴里含着的糖霜山楂顿时不香了。
  顾澜的手指抵在玳瑁小猫的嘴巴旁边,眉眼都带了些低落:“洛洛这么快便后悔了?”
  洛南姝想了又想,痛定思痛,艰难道:“……我会,努力适应的。”
  大不了用玄术做一个壳子把自己罩起来总行了吧!
  顾澜笑了,抱着小猫重新朝着前方走去,不一会儿便拐进了一条小巷,轻轻叩响了小巷中左数第三个宅子的大门。
  佝偻着身躯的老者缓缓打开门,在看到门外的男人时眼神一亮,当即让了开来。
  顾澜抱着玳瑁小猫走进大门,那老者在开门之后便不知所踪,,整个宅邸安静又空荡。
  “洛洛,记住这里。”顾澜肃声道,“若你有无法用玄术或手中力量解决的事,就将信笺送来这座宅邸。第二日你在这座宅邸中见到的人便是你能信任的,并且可以为你解决困扰的人。”
  洛南姝将这座宅子牢牢记在心里,知道这里恐怕就是顾澜为那些真正所属他麾下的心腹,最后留有的一道保命求救之地。
  忽然想起了什么,洛南姝勾着顾澜的头发让他低下头。
  “我刚才给钟老板做了占卜。”洛南姝才说了这么一句,就愕然感觉到这只小猫躯壳内的生机与灵力正在飞速流逝,就像是在阻止洛南姝将自己所看所知的画面告诉给帝王一样。
  洛南姝当机立断不再犹豫,用最快速度叙述了一番画面中的场景,努力描绘出他所看到的景象、植物、天色,随着他说的越多,身体感觉到的刀刃插入的痛就越发强烈。
  顾澜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低声喝道:“够了!洛洛,不要再说了!”
  占星鉴的术师有玄术天赋者少,能占卜命格者多,但顾澜从未听过有人能像洛南姝这样看到未来如此清晰地场景,并且还诉之于口。
  ——或许有其他人也能占卜窥探到未来的场景,但自占星鉴成立以来历代国师就对此三缄其口,怎么可能会没有道理?
  “没事……这不是我的身体,我有数……”玳瑁小猫扬起脑袋贴了贴顾澜的脸颊,声音有些虚弱,“我可能要休息两天,哥哥记得……要好好孵蛋……别来……”
  话音未落,顾澜怀中的玳瑁小猫便化作无数的金色光点骤然炸开,瞬间消散在浓墨的黑夜里。
  ……
  “噗!”
  床榻上的少年在醒来的一瞬间便转头朝着床下呕出一大口暗红色的淤血,其中还夹杂着结块的黑红色。
  洛南姝只觉得眼皮从未如此沉重过,但心情却是畅快淋漓。
  他当然知道占卜窥探的命数可讲,但未来不可对人言,但他偏偏就想赌一把如果是附身已死之物的状态下,能不能避开上天的惩罚。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而只要将西蜀边境不稳,对天晟虎视眈眈的消息提前告知哥哥,后面的事,他便不需要半点挂念。
  这样想着,洛南姝摸了身边的被子过来艰难地裹在自己身上,放任神志在四肢百骸密密麻麻的酸痛之中沉入安宁的黑暗。
  好累啊……睡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