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男人迟疑了片刻,才淡声回道:“贵不敢当,在下姓裴,单名一个恒字。”
  他这一世的名字叫燕昭,草根出身的一方雄主,考虑到接下来要做的事,他暂时隐瞒了真名。也没用他前世的名字,用的是他前世母族的姓。
  前世他母亲出身河东裴氏,父族是河东卫氏,父母二人青梅出马,自幼便认识,裴卫两家在河东皆是世家大族
  张翠玉一听裴氏,便觉得是富贵之姓。
  “敢问公子,可是河东裴氏?”
  燕昭道:“隔了很远的一支旁支,不足一提。”
  张翠玉道:“观公子气度不凡,想来也不是普通出身,果真是大家族的贵公子。”
  燕昭和张翠玉简单寒暄了几声,便告辞离去。
  走之前,他问了张翠玉何时出发离开安宁。
  张翠玉道:“约莫卯时正刻便会离去,城门是在卯时开。”
  燕昭留下了一个叫张恽的护卫,以防钟秀桃他们再次上门闹事,他带着另一个护卫聂羽离开了苗家。
  燕昭走后,苗兰没急着去睡,她去厨房把能吃的都翻了出来,又做了许多炸丸子,有肉丸子、素丸子,还有油炸面果子。
  当她炸好拿到堂屋打包时,张恽瞪着眼直吞口水,喉结滚了又滚。
  苗兰笑着装了大半碗丸子给张恽:“张公子请尝尝。”
  又将炸得酥脆的面果子放了几个在碗里。
  张恽双手接过碗,笑得一脸灿烂:“苗姑娘这双手简直比仙女的手还巧,做的吃食能馋哭三军。”
  苗兰听得直笑,眼睛都笑成了一弯月牙,露出齐整细白的牙齿。
  她喜欢做各种好吃的,更喜欢做出的食物被人夸好吃。
  “张公子喜欢就多吃些。”她将打包分好的东西装了起来,还剩了两包没装,在桌上放着。
  张恽看了眼那两包没装的食物,也没多问,端着碗,蹲去一边美美的吃了起来。
  他是习武之人,消耗得多,吃的自然也就多。
  油果子真好吃,又酥又脆,入口一股带着芝麻的醇厚香味弥漫在齿间,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张恽一边吃着油炸面果子和丸子,一边回味着鸡肉的味道,晚上的鸡肉吃得让他都连舌头都想吞了,无论是炖的还是炒的,简直是人间美味,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肉。
  张恽边吃边在心里想,要是军营里每天能吃上这样一顿饭,他感觉自己一人就能干翻三千敌军。
  唉,只可惜苗姑娘一家马上就要走了。而且,主公也不允许女子入军营,说是会乱了军心。
  就在半个月前,主公受了重伤醒来后,突然整个人跟变了似的,还下令散了军营中的妓子。
  收拾完,苗兰打着哈欠准备去洗漱休息。
  见张恽端着空碗蹲在廊下发呆,她上前问道:“张公子还不歇着吗?”
  “苗姑娘你们歇去吧,我刚吃完半碗丸子,在院里耍耍刀再去歇息。”
  翌日。
  苗兰早早起来煮了早饭。
  她饭刚煮好,燕昭和聂羽过来了。
  早饭是红薯稀饭,还有一盘子香葱炒鸡蛋,外加刚出锅的肉包子。
  包子香香软软的,皮薄馅厚,热腾腾的从蒸笼里拿出来,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燕昭一口气吃了五个包子,三大碗红薯稀饭。
  吃完后,这次他硬给了张翠玉两贯钱。
  “大娘就别推拒了,有我这两个护卫跟着你们一起去陇南,你们不用担心路上遇到劫匪。他们虽然身手平平,但对付几个山野毛贼还是不成问题。”
  张恽:“……”他堂堂三军校尉,竟然成了身手平平。
  好吧,与他们的主公比起来,确实差了很大一截。
  张翠玉没再拒绝,笑着接过:“老身谢过裴公子,你真是好人。”
  燕昭道:“大娘不必言谢,我们三人吃你家两顿饭,此番去陇南的路上,我这俩护卫少不了也要吃你们的,区区一些银两就当饭钱了。”
  苗兰将昨晚上打包好放在桌上的两包东西递给燕昭:“一包是丸子,一包是油炸面果子。昨天晚上我才炸的,能吃上一阵,不用担心腐坏。”
  燕昭伸手接过,闻着从油纸包里传出的焦酥油香味,身上的冷冽之气都淡了三分。
  “多谢苗姑娘。”
  他嘴角微微提了下,本是想冲苗兰笑一下,然而他自己不知道的是,他一直保持面无表情还好点,一张眉眼凌厉冷入骨髓的脸,嘴角不经意间一扯,给人的感觉像是要立马大开杀戒的邪佞变态。
  苗兰很想跟他说:你笑得很好看,下次别笑了。
  但她到底不敢跟这样一个人开玩笑,于是什么也没说。
  要带走的东西全部搬上车后,苗兰拿上钥匙去牙行,通过牙郎联络买主,三方一起,当面把房屋铺子等全都交接清楚。
  从牙行处回来,苗兰朝着城门口走去,人还没到,远远的就看见钟秀桃正在和张翠玉吵架。
  她加快步伐,跑了过去。
  “大伙儿你们说说,你们都来评评理!他大伯已去世多年,这么些年,我这大嫂都没说要离开安宁,突然昨天就急匆匆地把房子和铺子全都卖了,卖了苗家祖产,悄无声息的便想离开安宁,若说没鬼,你们信吗?咱们安宁城,就如名字一样,安安宁宁,无灾无难,既没天灾,也无人祸,城里的人都安居乐业,外头战火四起,无端端的,她为什么要往外跑?”
  张翠玉气得狠狠啐了她口:“钟秀桃,你少在那含血喷人!我为什么要离开,你不清楚吗?若非你和老三家,你们两家人合伙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用得着逃离这里吗?平日里,你便教唆你家孩子,打我家三个孩子,上次你家两个丫头,把我家兰丫头按在水里打,打得头破血流,我何曾找你闹过?”
  钟秀桃两手一拍,满面含笑道:“大伙儿你们听听,我这大嫂说的是人话吗?孩子之间打闹,都要搬出来说,真是好笑。我家两个孩子,都比兰丫头小,她们敬重大堂姐都来不及,又岂敢还手?”
  好一句“岂敢还手”,让人一听便认为是苗兰先动手打人,她们还是受害者。
  见没人吭声,钟秀桃又大声道:“昨天我去大嫂家质问了大嫂一句,是不是在外头有了人。嘿,她竟恼羞成怒,用刀砍伤了我。”
  说着话,她把手背伸出来给围观群众看:“你们看,大伙儿你们看,她本来是想砍我的脸,我用手挡了一下,手背就被划了一刀。”
  张翠玉气得差点昏厥过去,嘴唇都咬出了血。
  “你!钟秀桃你个贱……”
  赵慧茵假装好人:“哎呀,大嫂二嫂,莫要吵了,都是自家人,让人看了闹笑话。”随即笑盈盈地看向张翠玉,“大嫂呀,他大伯去世多年,你若实在耐不住寂寞,想要找个伴儿,咱们也不是不支持。大楚倒是没那些个老规矩,男人死了再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不过呢……”
  她一脸为难的表情:“只不过这苗家的房子和铺子,总不能落到别人手里吧。大嫂你若是想再嫁,房子和铺子,那得交到苗家人手里才行,可不能由着你悄悄卖了,拿苗家的钱去和别的男人过,自古没这个道理。”
  苗青气得嘴唇都发青:“我就是苗家人!房子铺子,是我卖的,我愿意卖。”
  赵慧茵捂着嘴笑了声:“哎呦,青哥儿,你还小,不懂这些。你娘要真改嫁,你作为苗家人,是不能跟着你娘去别人家过的,必须在苗家长大,由我们家和你二叔家把你养大。”
  苗兰直奔到钟秀桃跟前,扑通一声,一个滑跪,两手抱住她的腿:“二婶,二婶求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我没看见,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求你放过我们吧,求你不要让人来杀我,呜呜呜呜……”
  她暗自掐了把大腿根的嫩肉,疼得顿时眼泪滚了出来,“呜呜呜……二婶,我真的没有看见你和西街王屠夫睡在一起,还有……”
  她咬着唇,哭得梨花带雨,柔弱又无辜地看向苗红。
  “堂妹,我……我也没有看见你和李秀才在乞巧节去庙里的事。我只是心疼你,大堂姐最是心软了,怕你被骗啊,你还小,才十三岁,葵水都还没来呢,不宜过早与男子同房……我听老一辈人说,葵水还没来,与男子做了那样的事很伤身体的。”
  接着她又看向赵慧茵,直把赵慧茵看得一哆嗦。
  她转脸看向苗荣祖:“三……三叔,你不用怀疑凡弟不是咱们苗家人。我想三婶和赵家沟的赵铁柱应该是清白的,毕竟他们只是以前好过,现在肯定断了。虽然三婶经常回赵家沟,每次回去都住上好几天,但三婶应该不会像二婶一样……”
  含泪说完,她便以头撞地,咚咚咚对着钟秀桃猛的磕头。
  她一边用力磕头,一边哆嗦着哭道:“二婶,二婶,二婶求你放过我,求求你了!我胆小怕死,求你放过我吧,我都发了毒誓,绝不会把你和王屠夫的事说出去的,我们一家人悄悄离开安宁城,绝不会对外说出去的。可二婶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啊,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死!啊!!!”
  她惨叫一声,大哭一声,两眼一闭,晕倒在了地上。
  轰——
  苗兰的话,如一道滚滚响雷,轰隆一声炸开。
  在场的人,全都被雷劈傻了。
  “兰儿啊!”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张翠玉,她哭着上前抱住苗兰,眼泪直流,“兰儿,兰儿你醒醒啊,兰儿啊——”
  张翠玉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大姐!”
  “大姐!”
  苗薇和苗青,两人齐齐哭着跪下去抱住苗兰和张翠玉。
  苗红气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
  她气得大叫:“啊!!!苗兰我要掐死你!”
  钟秀桃回过神后,气得上前一把拽开苗薇,伸手便要打苗兰,燕昭使了个眼色,张恽立即上前抓住钟秀桃的手腕。
  “你是谁啊!”钟秀咬牙切齿,气得吊梢眉都快冲上天了,“滚开,这是我们苗家人自己的事,你一个路人管不着!关你娘的屁事!”
  燕昭冷声对聂羽道:“去把县令叫来,就说这里发生了命案。”
  聂羽抱拳:“是,主子。”
  说罢,他转身便朝县衙走去。
  燕昭蹲下身去,查看了一番苗兰的伤,见她眼皮微颤,嘴角不禁扯了下。
  这丫头方才掐大腿时,他可是看见了的。
  好一个反应机敏的小狐狸。
  确定苗兰没事,他便站了起来,退到一边继续清冷沉默地站着看戏。
  众人看着昏迷不醒的苗兰,只见她额头左边磕得血都流出来了,而右边的伤口刚结痂,还没好完。
  有人道:“看这情况,苗家兰丫头说的话,八成是真的。”
  另一人道:“什么八成,九成是真的。你看苗家兰丫头,怕得跟见了鬼一般,不要命的磕头。”
  “我赌一颗瓜子,十成是真的。”
  钟秀桃回身便骂:“真你娘的狗屁!”
  赌瓜子那人手一伸:“哎呀你们看,她急了急了。我再加注两颗瓜子,这婆娘红杏出墙铁板钉钉的事。”
  “肯定是真的,这苗家老二媳妇儿,平日里就妖妖娆娆,骚里骚气的。”
  “对,我看到她好多次和西街王屠夫眉来眼去的。”
  “就是,我看她每次去西街王屠夫那里买肉,都穿得那叫一个艳,走路一扭一晃的,要说没点什么,我可不信。”
  “苗家老三的小儿子……我看和苗老三长得确实不大像。”
  “是呀,你别说,还真像赵家沟的赵铁柱,他进城卖柴火时,我见过,苗老三那小儿,和赵铁柱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流言蜚语如潮水般灌入苗荣耀和苗荣祖两兄弟耳中,这一刻苗荣耀已经气红了眼。
  他虽然可以去青楼嫖.娼,但钟秀桃身为他的媳妇,是绝对不能给他戴绿帽子的。
  此时他都顾不得跟张翠玉争房子铺子了,满脑子都是钟秀桃和王屠夫睡觉的画面,以及旁人的耻笑声。
  苗荣祖也气得不轻,胸腔起起伏伏。
  “你个贱人!老子打死你!”苗荣耀抡圆了胳膊,挥手一巴掌扇在钟秀桃脸上,将她打得直接摔倒在地。
  “赵慧茵,老子要打死你!”苗荣祖也吼道。
  “啊!苗荣耀,你竟然敢打我!”钟秀桃爬起来就想还手,苗荣耀伸出一腿,将她踹翻在地,骑到她身上抓着她头发狂扇耳光。
  “苗荣祖你个王八蛋,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不成?”赵慧茵人灵活,早跑远了,边跑边反驳。
  苗荣耀打钟秀桃,苗荣祖追着骂赵慧茵。
  钟秀桃想还手,却被压在地上打,赵慧茵跑得气喘吁吁,边跑边还口。
  场面一度混乱。
  “爹,别打了!别打娘了!”苗红哭着上前抱住苗荣耀的腿,“爹——”
  此时苗荣耀已经打得几近疯魔,反手一巴掌甩在苗红脸上,一脚将她蹬开:“你个小贱人,回头老子再收拾你!”
  苗红摔在地上,捂着脸直哭,看向苗兰的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你个骚女人,我让你给我丢人,给我丢人!你吃我的喝我的,竟敢让我做王八!”苗荣耀站起身,抓着钟秀桃如拖死狗般往家里拖去。
  苗荣祖和赵慧茵那一对,已经打骂着跑远了。
  现下只剩下张翠玉抱着“昏迷”的苗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燕昭站在一旁,正想出声安慰,一看苗兰窝在张翠玉怀里得意地翘了下嘴角,将出口的“安慰话”又憋了回去。
  他低头摸了下嘴,忍住笑意。
  “唉,苗家兰丫头真是可怜呐。”
  “可不,苗家兰丫头向来性子温顺,柔柔弱弱的,跟水做的似的,被打了也只会偷偷躲起来哭。我都瞧见了好几回,苗家红丫头按着人兰丫头打。”
  “上次我亲眼看见,苗家红丫头和芳丫头把兰丫头按在水里打,红丫头还拿了块石头打兰丫头的头。你们看兰丫头那额头上的旧伤,想必就是上次打出来的。”
  “唉,可怜的哟。”
  “所以说啊,这没娘的孩子可怜,没爹的孩子更可怜。本家姐妹兄弟往死里欺负人一家,也难怪张大娘子要离开,再不走,怕是三个孩子的命都没了。”
  众人一阵长吁短叹后,三三两两的散去。
  有好心人上前,劝慰张翠玉两句。
  “张大娘子,你莫要太伤心了,快些抱着兰丫头去医馆瞧瞧伤,切莫留下病根。”
  “是啊,张大娘子,你得振作起来,别让小人得逞。咱们都相信你,绝不是那般人。”
  苗兰悄悄用手戳了下张翠玉,示意她可以走了。
  张翠玉抹了抹脸上的泪,抽噎了下,点头致谢:“多谢各位了。”
  她跪坐在地上久了,加上情绪太激动,抱着苗兰站起身的刹那,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燕昭就站在一边,见状一个大步上前,扶住她的同时,伸手也扶了下苗兰。
  “大娘您没事吧,不如我来替你抱……”
  张翠玉急忙拒绝:“不用了,谢过裴公子的好意。老身还能抱得动,兰丫头她体弱,身子也轻。”
  说完,她又红了眼。
  到了医馆,苗兰悠悠转醒。
  大夫给她处理了额头上的伤口,上了些止血生肌粉,又用布缠了一圈。
  苗兰从医馆出来,见玄衣男人还没走。
  她朝男人笑了下,算是打过招呼了。
  燕昭点下头,没再笑。他本就不是一个爱笑的人,无论前世还是现在。
  面对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他更是没什么话说。
  即便这个小丫头跟只小狐狸似的,于他来说,还是个孩子。
  不说他前世的年岁,这世的年纪也有二十四,十几岁的在他眼中都是没长大的孩子。
  出了城后,燕昭将张恽叫到一旁,低声吩咐了几句。
  张恽郑重点头:“主公放心,属下定……”
  不等他说完,燕昭在他肩上拍了下:“去吧,年前赶回来就行。”
  张恽在马车外驾车,苗兰一家人坐在马车内,聂羽骑着马跟在马车旁护着。
  出了城后,张翠玉终于忍不住,问道:“兰儿啊,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可都是真的?”
  苗兰嘴角抿了下:“娘认为呢?”
  “娘,娘不清楚啊。”张翠玉道,“娘整天忙着铺子的事,忙着照顾你们姐弟三人,哪里有功夫管他们的事。”
  苗兰道:“半真半假吧。钟秀桃和王屠夫确实暧昧不清,但究竟有没有真的睡,我肯定没见着。苗红和李秀才也确实暗地里约见过,就在乞巧节那天,恰好被我撞见了。至于苗红和李秀才有没有睡,我也不清楚,我更是没对她说过那般劝慰的话。”
  “苗荣祖那小儿子嘛,我纯属胡诌的,因为苗凡不像苗荣祖,也不怎么像赵慧茵,到底是谁的,只有赵慧茵自己最清楚了。”
  张翠玉回想起刚才苗兰的举动和她说的那些大胆的话,不由得心惊。
  “兰儿啊,你……你咋突然这般大胆了?”
  苗兰道:“娘,我方才要不那样做,我们焉能安然地离开安宁?”
  想到钟秀桃丑恶的嘴脸,她嘴角冷勾:“你和钟秀桃吵了半天,她句句都占上风,你根本没讨到半点好处。即便你拿我们被打说事,不也被她三言两语就给盖过去了,最后反倒成了我们的错。打蛇打七寸,无谓的争吵没意义,要一招致命。既然她拿娘的名节说事,那咱们就以牙还牙,也拿名节给她还回去。”
  张翠玉想到钟秀桃被苗荣耀打的画面,又想到那些风言风语的话。
  她有些于心不忍:“唉,如此一来,只怕你二婶后半辈子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倘若她和王屠夫真的没什么也就罢了,假如确有此事,只怕你二叔会打死她。”
  不过她一想到钟秀桃这些年对自己的羞辱,对自己三个孩子的欺辱,心里又觉得大为痛快。
  “该!这些年,她羞辱我,纵容她家孩子打骂你们,就算她被打死也活该!”
  苗兰没说什么,她不是什么善心泛滥的人。
  她一向奉承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绝不留情。
  原本苗红一个小丫头,才十几岁,她没想用那么恶毒的手段去伤她,但想到被害死的原主。
  她仅存的一点仁心也烟消云散。
  书中原主是被燕昭间接害死,被卫临直接杀死的。而这一世,原主是被苗红直接打死的。
  她既然接收了原主的身体,顺手帮原主出出气,她觉得也是应该的。
  原主命都没了,她只是让苗红名节有损,说起来都是轻的。
  名节和命,在她眼中,自然是命更重要,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苗薇和苗青两个小的,被今天的事震撼到了,直到现在都还沉默不言。
  苗兰也没心思去哄他们。
  人总要学会自己成长,别人把饭嚼碎了喂给你吃,是长不大的。
  离开安宁地界后,苗家一家人可算是长舒一口气。
  出了安宁,一路北上。
  越往北,越荒凉。
  四处都是战后的颓败景象,大片的田地荒着,无人耕种,路面干裂出两指宽的口子,泛着黑。偶尔有野狗从荒芜的田野间穿过,嘴里叼着块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骨头。
  整个旷野,透着一股瘆人的寒意。
  偶尔几只老鸦飞过枯树枝头,哇哇叫两声,令人更觉凄凉。
  这里仿佛是被上苍遗弃了似的,没有生机,充满了压抑混浊的死气,连天都是灰蒙蒙的。
  马车在干裂泛黑的路上行驶着,突然车轱辘被绊了一下,车身大幅度晃了晃。
  张恽反应很快,迅速勒了下缰绳,控制马车停了下来。
  张翠玉掀开帘子,低头看了眼,又惊又惧:“我的天爷啊。”
  苗兰也掀开帘子往下看了眼,吓得人都抖了下,是骷髅头,确切的说,是半块骷髅头。
  她伸着脖子往马车底下看,除了那半块骷髅头,还有几根光秃秃泛黑的骨头,看样子像是腿骨。
  聂羽伸手推了下马车,轻轻松松便将马车推动了。
  车轱辘碾过骷髅头,重新行驶了起来。
  入了简州城,张恽道:“大娘,咱们到简州了,这里是简州城,三年前王诚义带兵攻下这里,令手下大火焚烧三天不灭,将简州方圆五百里烧成了一片焦土。这里的人逃的逃,死的死。一年前丁士勇带兵攻打王诚义,杀了王诚义,拿下简州后,在这里大肆烧杀抢夺,奸.淫掳掠。简州如坠地狱。现如今,这里成了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连简州城都成了一座荒城,被戏称为‘小酆都’。”
  聂羽讥笑一声,说了句冷笑话:“酆都至少还有鬼,简州这里连鬼都不来。”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道幽幽的虚弱的声音传来。
  “贵人……贵人……贵人救救我们……”
  聂羽瞬间收了声。
  张恽握紧了缰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苗兰吓得脸色灰白:“……”
  苗薇抱着苗兰的胳膊,死死咬住嘴唇。
  苗青左右看了眼,他已是半大小子了,碍于男女之分,抱娘不行,抱姐姐更不行,最终两手环抱住自己,抖似筛糠。
  那道绵长的声音还在响着:“贵人……贵人行行好,贵人……”
  苗兰吓得背都湿透了,秋风一扫,冷得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