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蒸汽火车的鸣笛声响起,莉迪亚睁开眼睛,从床上做起来,趴在床脚的卡西像一只快乐的小狗一样凑上来用脑袋蹭她,一脸期待地问:“今天有做梦吗?”
  莉迪亚摇摇头,一只手摸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在纸上写下自己又一次失败的学习经历。
  她在学习做梦,因为那个莫名的声音。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相信梦境,她也不知道什么是梦境,鉴于学习要从基础开始,莉迪亚决定先学会做梦。但她尝试了很多天,每次照着卡西的指导闭上眼睛之后,就算成功失去了意识,也只是陷入一片黑暗。
  “诶……”卡西眨了眨眼,有点失望,趴在她的腿上,“可是每次我闭上眼睛之后,就会做梦哦。梦里面有莉莉,我们一起开面包店,像妈妈和爸爸那样!莉莉,莉莉还会亲我……”他说着说着,红了脸,自己拱进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个软绵绵的大馒头,扭来扭去。
  莉迪亚决定不要亲他。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奥尔敲了敲门,说道:“圣女殿下,神谕又要出现了,请您过去为教徒们阐释圣意。”
  莉迪亚如今所在的组织,名义上是供奉信仰机械之神的神殿,教徒们自称为新神的供奉者,名义上的掌权者是主教奥尔,在他之下有小主教小祭司们,还有无数寂寂无名的信徒们,而在他身后,神殿则依靠着另一群不动声色的人建立。
  她尝试利用精神控制去探寻神殿的实际控制者,但奥尔哪怕在那样的状态下也对这部分的记忆只有模糊的记忆。他能清楚想起来的,只有他被允许记住的部分。
  神殿坚信机械之神是如今世上的唯一真神,所有人若非机械之神的信徒,便是伪神的邪恶爪牙,需要被彻底的毁灭和肃清。机械之神的信徒中,不乏有权有势之辈,他们组织起了一支队伍,带着枪和武器,去扫荡他们所能触及到的,所有不愿在新神神像前匍匐祈祷的人。
  扫荡范围逐渐变得广阔,清理的手段也从一开始的巡街怒斥变成了屠杀掠夺。被掠夺来的财物进入了信徒们的口袋,而被掠夺来的生命,要么投上祭台去竞争“神之代言人”的位置,要么绑在柱子上放干了血,成为神的祭品。
  神需要这些吗?没人知道,他从未要求过这些,但也从未出现阻止过,不管是被放干了血的祭品,还是尸体被投入深渊的“失败竞选者们”,深渊尽数吞没。
  根据主教奥尔提供的信息,机械之神一直在深渊沉睡,只有在很偶尔的时候才会短暂地苏醒一会儿,向信徒们提出要求。这个偶尔稀少到什么程度呢?
  截至目前的记录次数,也就是让信徒们为他献祭卡西的那一次。
  卡西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莉迪亚来到深渊前,看着好奇往下探头的卡西,内心有点疑惑。她这么想着,揪住卡西的领子让他往后站,自己则是上前一步。
  最临近深渊的一块黝黑石壁上,被刻下仿佛岩浆滚过一般的通红痕迹,那实在不能被称之为文字,远远看过去只不过是一片狰狞纹样,高温还未褪去,寻常人只要凑近上去看一眼都要被灼伤,自然也无法得知其中含义。
  “圣女殿下。”奥尔站在莉迪亚身后,兢兢业业扮演着虔诚主教的戏份,“请您为我们阐释圣意。”在他身后,教徒们穿着黑色长袍,黑压压跪成一片,一路向外蔓延而去,遮掩住外面的天色。
  没想到只是随便下个让他帮助自己找到身份留下来的精神控制,就莫名其妙成了这个神殿的圣女,现在还要辛苦干活,莉迪亚再次无师自通,明白了何为令人叹气的心情。
  她走上前,低头看着那扭曲通红的纹样。她自然也看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纹路,但与其他人不同,她在靠近的瞬间,就能感受到里面的怒火与愤恨,黑色火龙冲天而起,周身烈焰燃烧着,咆哮间獠牙寒光一闪,直直向她的方向冲去――!
  卡西!莉迪亚猛地转身,伸手去拉卡西,入手是一片温热触感,她再睁眼,眼前黑龙化作雾散去,男孩缩到她怀里,像是撒娇:“刚才突然好冷,我都快晕倒了。”
  在莉迪亚看不见的背后,他合上拳头,她手心里几乎缩小到不足一指长度的黑龙也随之溃散。
  黑龙出现似乎只是她的幻觉。莉迪亚环视四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奥尔依然扮演着主教的角色,等待她开口。
  “哦,没什么。”不知是出于哪种心里,莉迪亚说着,抬脚踩在那片纹样之上,岩石随之发烫,灼热骇人,她却似无所觉,“他让你们少用普通人祭祀,想杀人就自己去死。”
  “神希望信徒证明自己的虔诚。”奥尔翻译道。
  黑压压一片教徒瞬间不再安静,他们低声私语,躁动起来,有几个人似乎想要站起来,冒了一点点脑袋,又很快被身边的人拽了下去。
  莉迪亚看着这一切,忽然她皱起眉,好像想到了什么。脚下的石板依然灼热滚烫,连空气都在变得炙热粘稠,可是她却没有受一点伤。而在之前,石头屋前地上的沙砾都让她觉得不适。
  她不觉得这是因为深渊里的那个东西在对她心软照顾。在她上前凑近时,黑龙獠牙寒光闪过的瞬间,莉迪亚清楚的感觉到了k对自己的杀意。只是因为有一个更让他憎恨的对象卡西在身边,那个攻击才没有向她而来。
  这不是错觉,她如此笃定着。就像她确认刚才的黑龙也绝不是一场幻觉。在故意误读深渊的话语后,她变强了。可为什么会这样?
  莉迪亚凝视深渊,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此刻所有的迷惑与疑问,所潜藏的答案,或许就在着一眼看不见的黑暗之中。她不自觉上前一步,忽然脑海中翻腾巨浪一般的疼痛袭来,她顿住脚步,秀气的眉毛死死拧在一起,站立不稳,跌进卡西的怀抱里。
  “莉莉!”他慌了神,紧紧抱住莉迪亚,“你怎么了?”
  她说不出话,一股自意识诞生以来从未感受到过的痛苦在折磨她,她却无法反抗。这不是突如其来的攻击,而是某种被深埋已久的陷阱突然被触发。
  是什么?是什么?痛苦激起逃离的渴望,求生本能让她大口喘着气,突然,她的动作一顿。
  空气,冷下来了。不知何时起,脚下的石板不再滚烫,足心是一片岩石本该有的冰凉,叫小巧趾头无意识轻轻蜷缩起来,她刚刚被增强的力量又一次地消失了。
  又一次。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语,莉迪亚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那种痛苦在逐渐消失,这让她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这种疲倦让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她抬头看了一眼神色焦灼的卡西,陷入黑暗。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做梦。
  她好像踩在什么东西上,低下头一看,满地的白色花瓣散落,一只高跟鞋踩破花瓣,一点汁液溢在地上。她定睛一看,鞋跟上镶嵌着一颗红宝石,再顺着向上,是线条流畅紧致的小腿,在层层叠叠的白纱之下,隐约透出一些肌肤的底色。
  手心传来一点刺痛,那是手捧花的荆棘,刺破她莹白手心,那一点伤口在鲜血还未溢出的瞬间愈合。莉迪亚再次将手覆上去,刺痛传来,摊开手却还是一片白皙柔软。
  这时她才注意到,她不再是小女孩的模样了,她此刻身着一袭白色婚纱,捧着花束的手指修长,站在白色花瓣道路前,最尽头有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在等着她。
  莉迪亚没有靠近,她站在原地,隔着长长的走道,与他对视着。
  她逐渐看清他的面容,那是一个可以被称作美丽的男人,长发犹如月色倾泻,落在他肩头,衰败的病气只带给他凋零时让人心惊的绚丽。他看着莉迪亚,神情似怀念又似悲伤,那是一种让她一时间难以理解的东西。
  “又见面了。”他说。
  莉迪亚感到无名指上一点凉意,一个戒指浮现在上面,钻石簇拥着璀璨的红色宝石,剔透如血的宝石中暗藏着一点模糊的影子,宝石底座下镶嵌着细细的链条,链条一路向前去,在男人纤长脖颈前的红宝石处终止。
  ”“对我来说,爱是驯化,臣服,与侍奉。他说。他的声音十分柔和,或许是因为他本身的虚弱,或许是因为爱语自身的重量,“是如影随形,无法割舍。”
  “是奉献,是诅咒。”
  她站在原地,她的脑海又一次纷乱起来,可这一次纷乱中不再夹杂痛苦,对面的男人看着她,艳红的颜色顺着他的眼角落下。他依然对着她微笑,将那些原本冲着她袭来的痛苦咽下去。
  就像……
  洪水褪去,她握紧手中荆棘花枝,这次伤口无法愈合,鲜血顺着指根滑到小臂上,她抬眼,终于望回他。
  “有一个声音,让我,别相信梦境。”她说。所以我想知道,到底什么是梦境,为什么不能相信它?毕竟,我总要先见到梦境,才能知道它即将向我兜售什么样的谎言。”
  “我现在知道了。”
  宁汐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