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如秋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回答说，自己在家里一觉睡到天亮。“你可以去查小区的监控，我保证自己没有出过门。”
“监控我已经看过了。”喻修志说，“但是我手上有另一段监控材料，希望你可以看看。”
随后，一段画面模糊、各处剪辑拼贴的视频，被摆到桑如秋面前，点击播放。
“这就是昨晚的怪物，从腾翔广场离开之后，他跑到了宏贸商场附近，他似乎是想继续袭击人类，但是，”喻修志放大了屏幕，“他突然转移了方向，然后……消失不见了。从这里可以看出，他具有隐身或者拟态伪装的能力。”
这也就意味着，小区的监控视频，并不能作为强有力的证据。
话说到这里，喻修志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他认为桑如秋就是这个怪物，只不过拥有两副面孔。一个是正常人、一个是异变的形态。
至于人类形态的桑如秋是否知情，又是否有所隐瞒，他还在观察当中。
桑如秋不可置信，结结巴巴地说：“隐身、拟态？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梦见过这回事……在我的梦里，他只是个吃人的怪物而已。”
这说辞喻修志可不买账，还想继续深挖，却见韩东甫推门进来，表情冷硬，叫他出去细谈。
“犯人可能真不是他。刚刚收到消息，在城郊那片烂尾楼里，发现了新的尸体。头颅、四肢和骨骼都被吃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内脏部分，和昨晚腾翔广场的死者一样。”
喻修志强压着没有变了脸色，看了眼门内茫然的桑如秋，“你确定？可是满小雪的占卜指引说，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可能占卜出错了呢。”韩东甫遗憾地耸肩，“或者桑如秋只是个灵感太高的倒霉预言家，不小心梦见了未来而已。我已经去调那附近的监控了，只是一时半会儿没到手。”
这坏消息还没完，“哦对了。发现尸体的是某个被烂尾楼圈了所有钱的倒霉蛋，他是去控诉开发商的……呃，还是直播。”
那岂不是全都发到网上了？喻修志瞬间黑了脸。
*
接着，桑如秋被“保护性关押”到了另外的地方，史莱姆便悄无声息地离开通风管道，变回监狱长大人伟岸的身躯。
回到办公室，苍山市再现尸体的新闻，果然已经引爆热搜，同事们议论纷纷。
“天，死的人好像不止一个……网上有人比对了一下出血量和脏器的体积，说至少有三个以上的受害者，但是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呢。”
“那块烂尾楼不是经常有流浪汉出没吗？肯定是他们。不过，这异变者可够讲究的，还挑食不吃内脏。是不是觉得有骨头的部分比较好磨牙啊？”
“切，只会对瘦的皮包骨的流浪汉出手！”姜启双手抱胸，放着大话，“这些人也是一群孬种、社会底层败类，要是我在现场，肯定拼死也要抵抗，至少把异变者扯下一块肉来，怎么能白死一趟！”
他的跟班们很有眼色地恭维起来，比起同情和怜悯，他们更多是怀有一种猎奇的情绪，不仅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血腥的现场，还要借此发散一波远见卓识。
s-053听不懂这些，表情冷淡地路过，仿佛不久前的场景重现。
史莱姆还沉浸在“我居然真的来到现实了”的梦幻感受中，外面的空气、炽烈的阳光和路人身上各色的味道，都是新鲜的。
这可是绝无仅有的炫耀资本，其他噩梦听了，肯定会羡慕到咬手帕，161也肯定嫉妒得要命。更别说，他此次出行拥有“官方授权”，还是为崇高的监狱长服务。这待遇，他估计连一号都没享受过。
从今天开始，他不再是“平平无奇的s-053号噩梦”，而是“备受监狱长青睐的走狗s-053号”！
心里想着如何巩固地位、走上打败一号的升职之路，史莱姆装模作样地翻了翻桌面上的资料，开始明目张胆地神游起来。
姜启往那个方向看了好几眼，强装淡定，但五官都快挤到变形了，“舒星舟”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假咳两声，仿佛才看见青年回来，“小舟，刚刚你许哥不小心把你的文件弄倒，又给你摆回桌子上了。你注意看看，有没有缺页漏页，等会儿还要归库的。”
小舟：“……”
史莱姆被从入职副监狱长、从此作威作福的幻想中唤醒，模拟出的人类瞳孔如同无机质的矿石，看了眼这些丑陋的四肢人类，又看了眼被明显打乱的页码，木呆呆的，没有反应。
姜启痛快地心想，今天舒星舟又要加班了，他桌上的资料数目庞大，内容各不相同，一张张重新归页可不是轻松的工作。
自觉出了口恶气，姜启坐回办公位时，都感觉后头传来舒星舟幽怨的目光——青年忍气吞声的表现，叫他无比快慰，好像大学时囤积在心中的嫉妒，都轻飘飘地转化成了熨帖。
然而，s-053只是头回碰到这种事，处理系统慢吞吞的，老半天才同记忆中的某个情节对上号。
史莱姆喜欢表演小剧场，在噩梦监狱中饱受好评。但每一个出名的演员背后，都会有一个称职的编剧——他的好搭档，即是b-072，那个饱览（狗血）群书的纸人。
这个大鼻子人类的举动，则叫史莱姆想起了某个编排的片段：小白花女主在霸总公司勤勤恳恳地工作，却因为楚楚动人的美貌被恶毒同事嫉妒，故意绊倒女主，使重要文件撒了一地，咖啡还泼在了路过的霸总身上。
眼下的此情此景，好像少了点什么。
s-053想了半天，去茶水间倒了杯咖啡，然后路过姜启的工位，做作而刻意地摔了一跤……成功将褐色的液体泼在了大鼻子男人的身上。
倒不是将他看作霸总，只是想来想去，这是最想泼咖啡的目标而已。
“你！”姜启蹭地站起身来，滚烫的咖啡液痛得他龇牙咧嘴。“你他妈的！舒星舟，你脾气真是见长啊，敢对老子动手！有本事你明天就别来上班，否则我一定要你好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史莱姆僵硬地说，神色变得懊恼。他在心里深刻地反思，自己不该将情绪代入，没有充分发挥演技，表演出小白花女主的精髓。
不过意料之外的是，史莱姆不走心的道歉，仍然起到了良好的作用。
“你不用说对不起。”在青年的背后，传来了胡主任的声音，凛然而严肃，压抑着怒火，“倒是你，姜启。脾气见长的该是你才对。怎么，还学会威胁我的员工了？你是领导我是领导？”
“主任……！”姜启的气焰瞬间颓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一时冲动。是舒星舟他先挑起的，您看，他还把咖啡泼到我的身上！他是故意的！”
胡主任来的凑巧，只听见了姜启的暴言，和舒星舟委屈（？）的歉语。这一切都令她更加笃定之前的看法：舒星舟这个可怜蛋，肯定是被同事欺负了。
而且领头的，就是喜欢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姜启。
胡主任心疼地看了眼低头不语的黑发青年，再次开口，腔调更加强硬。
“你不用再狡辩了。平常你做的那些事，我一清二楚，值班表上可都记着呢！既然你一门心思想考工作部，那你明天就不用来了，回去好好准备面试吧。我这个地方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姜启这下是真的慌了。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很快就能鲤鱼跃龙门，但也潜意识里，将档案室文职当做是保底的铁饭碗，不敢轻易辞职。而且听胡主任这话，针对的不是今天，而是之前的种种小手段——他真以为不会东窗事发的！
难道舒星舟去打小报告了？姜启心中略过怨怼，但咬着牙收敛起来，不停地向胡主任说着好话，保证自己会安安分分地工作值班，不再偷奸耍滑。
他嘴皮子都快说干了，胡主任才勉强同意，他可以“休假”两天后，重新来上班。
“别忘了，这办公室有监控。”在离开之前，她最后说了一句，“你们的小举动，我可都看在眼里！”
这话的对象，显然是除舒星舟外的全体员工，他们各个面色苍白，在工位上佝偻着身体，企图钻进地道里去。
沉默的氛围之中，姜启恶狠狠地拽过椅子上的外套，抓
着手机就离开了办公室。
他本想再瞪舒星舟一眼，又怕对方去找主任告状，影响自己的背调，只能闷着头离开，心下满是不安。
s-053环顾一圈，余下的同事像鹌鹑一样缩了起来，不敢和他对上眼。史莱姆迟钝地想，他好像搞砸了——监狱长要他安分上完半天班，不要引起任何的注意和变动，最好掐点离开监管局。
可是现在，他居然把一个同事直接赶跑了……
史莱姆既觉得自己神威无敌，又有些惶惶。既然如此，他唯一能够补救的，就是尽早下班了……
因为工位在角落，低头的同事们，都没能注意到，“舒星舟”生出了数只长长的圆须手臂，眨眼就整理好了资料。随后，他张着圆圆的眼睛，盯着钟表慢悠悠地前进。
*
森和嘉园401室中，舒星舟旁听完了全程，心下有些无奈。
他之前只担心s-053会旁敲侧击地，发现自己其实是个脆皮战五渣的普通人，从而生起歹心。但是现在看来，史莱姆没有半点贼心，脑袋还不太灵光。
想教训姜启，舒星舟有很多办法，不需要求助于韩东甫，更不需要在胡主任面前装可怜。只是因为值夜班这所谓的“欺凌”，恰好吻合了他的需求，舒星舟才从没翻过脸，只当姜启是只□□，连个眼神都奉欠。
不过，□□一直出现在面前瞎叫唤，还得意洋洋地卖弄，确实挺恼人的。
舒星舟没有逐步威慑姜启的耐心，更不打算迫使他改邪归正，而是想利用不久后的行动部最终考核，彻底摆脱姜启的骚扰。
s-053的出现，增添了一点意外的因素，但总体而言没有差别，舒星舟便不再放在心上。
他现下最关注的，还是新尸体的出现，以及虫人怪物的动向。
从喻修志的话中看出，桑如秋依旧是他们的首要怀疑目标，虽然不是亲身下场的异变者，也和嫌疑犯脱不了干系。这很好地掩护了舒星舟，没人会想到，怪物其实来自于另外的世界，还是虚无缥缈的噩梦的化身。
在这个灵气复苏的时代，虽然恶魔和精怪“活”了过来，传说中的道术巫蛊成了真，人类还获得了奇特的变异，大家还是很难想象，会有其他的维度存在……更准确地说，是他们一旦得知了异世界，就很难不去寻根问底、硬要挖出个究竟来。
那些恶魔的契约者们，也不乏有请求一见地狱的风景，最后再也没有回来的。
作为唯一一个和噩梦世界相关的人，舒星舟既要保护自己，也想保护手底下“天真”的噩梦们。
一般的异变者只是控制不住暴力行径，对周遭造成伤害，但是活生生的吃人，实在是罕见。
因为两次都有清晰的视频为证，又挂上了“食人癖”的标签，虫人怪物引发了社会面极大的反响，小道消息屡禁不止，传言愈演愈烈，heixi公司的股票甚至都受到了影响。
然而，人民群众的力量确实强大，很快扒出了几位死者的真实身份，发现他们不是主动出现在烂尾楼的，而是从其他地方被掳来，最后在绝望之中被吞吃干净，只剩下血淋淋的内脏混杂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他们认为，虫人或许有囤积粮食的爱好，才会选择烂尾楼用餐。
舒星舟越看越心惊。
b-096食量这么大，瞧着不像是在报复性放纵，而是在为接下来的行动积累能量。
再加上虫人明明抵达了宏贸商场的附近，却忽然改变了主意，放弃了行走的嘎嘣脆小零食，转而隐入暗处，偷偷积食……舒星舟直觉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使得b-096一改作风，学会了诡计。
细想之下，种种疑虑好似汽水中的气泡，细细密密地冒出来。
“咳、咳……”
忽地，舒星舟咳了两声，赶忙拉过镜子，发现自己身上多出了暗红色的经纬状脉络，模样恐怖，隐隐透露着不详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开裂。
青年叹了口气。
这就是为什么，他远离了天才班的招生，也只进行理论学习、而从不实践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