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星舟抱着一叠资料回到工位上,坐下前看了姜启的背影一眼。
  方才从门内出来,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偷瞟的视线。
  和之前的愤恨不同,奸邪的脸上带着一点鄙夷、轻蔑以及得意,好像预卜先知,知道他会倒霉那样。
  和这样的人较量,是件很无趣的事。姜启既不去提升自己的本事和位置,打压他人的手段又很弱智,心理素质不如一些初高中生。
  当初后知后觉被孤立的舒星舟,只感到了可笑,眼神都奉欠。而如今瞧这小人得志的模样,想也知道,姜启又自作聪明,要给他添乱了。
  对于不在意的人和事,舒星舟表现得相当平和、冷静、或者说是漠视,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对恶意照单全收,默默忍耐。
  他手握姜启的致命把柄却隐而不发,只是因为合适的时机未到,等最后审查的一刻,只差临门一脚、自鸣得意的姜启,才会跌得更惨。而这,才是他需要的一劳永逸。
  舒星舟面色如常地敲击着键盘,姜启的背部肌肉扭动一阵,似乎在拼命克制自己扭头的冲动。
  姜启的竖起耳朵听了半响,感觉一切如常,对方什么都没发现之后,他紧绷的脊柱放松了些,靠在椅背上喘了口气。心脏迅猛而密集地跳动,好似有鼓声在耳畔奏响,越来越强、越来越强。
  姜启以为这是出自激动和兴奋,却没有注意到,一个灰色的浑浊影子,攀上了他的脖颈,虚虚地拢住。
  这东西没有实体,轻飘飘、雾蒙蒙的、只有个大概的人形。该属于人类脑袋的那个部分,咧着一道细细的弯缝,如同勾起的嘴角。
  没有人看见,迷蒙的雾气,自姜启的眼睛、鼻腔、和耳膜缓慢涌入。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盯上了他……
  *
  森和嘉园,401室。
  韧性细长的尾巴卷起小圆球,被一号摆在舒星舟的面前。
  展开外头裹着的小棉布,舒星舟捡起了一张黄铜制的不规则卡片,被折叠成一个球形。压平之后,莫约半手大小,轻薄得好似没有重量。
  在这狭小的一片区域中,却雕刻着繁复细小的花纹图样,神秘奇特,即使被折叠过,也不损害它的完整性、美丽性。其样式之精巧、工艺之高超,显然不是寻常之物。
  仅以外表而言,假如摆在景区门口以“祈福求财”的名义贩卖,大小也会发酵成个网红产品。
  但舒星舟知道,姜启偷偷摸摸藏进他口袋的,绝不会是好东西。
  “难道是诅咒媒介?”青年翻来覆去地研究着黄铜片,“生病?破财?厄运?还是……致命?”
  吐出最后一个词的时候,舒星舟的语调有些阴冷。
  一号瞬间炸毛,黑羽张开,好像个染了色的变种蒲公英。在监狱长的面前,他依然咪咪叫着,但声音明显不同以往,彰显出了愤怒和杀意。
  暴虐在心中乍现,一号冷酷地想,之前那点小小的教训,看来还是下手太轻了。
  舒星舟安抚地摸摸他。随后阖上眼睛,细腻的指尖在铜片表面游走,更加清晰地感受着凹痕的走向,在脑海中一笔一划地勾勒。
  当摸到其中一处角落,纤长的睫毛抖了抖,困惑聚拢在他的眉峰。
  因为前不久才翻阅过档案室的资料,有一个和这象征相符的存在,舒星舟记得一清二楚。
  “……圣一教?”
  他低声喃喃,半垂的太妃糖色眼眸里,倾泻出了思索和兴味的流光。
  片刻后,竟是摇着头轻笑一声。
  舒星舟本以为,姜启只是急功近利,为了表面的光辉和名声,才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借用外物,也要死磕行动部,削尖了脑袋一心成为“人上人”。
  被抓到违规用药的罪名,已经足够他这辈子都摁死在监管局的黑名单上。连带着别说档案室会辞退他,重新找工作的时候,一切和国家机构相关的公司都会慎之又慎地考虑。
  在这种情况下,姜启想要戴罪立功,最好的打算也不过是供出药物的渠道,帮助行动部卧底黑市,换得减免部分的惩罚。
  至于污点全消,那是不可能的。走错捷径的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但上诉所说,只是理想情况。
  当姜启的秘密牵扯到圣一教的那一刻,他便从“犯了错的公民”,变成了“可疑的恐/怖分子”,势必会被局内严肃审问、紧密监视。
  包括他的朋友、父母、在行动部工作的哥哥,都会受到牵连。
  想到这里,即便对姜启没有好感,舒星舟也不得不叹一口气,可惜他的筹码太烂。
  一号不知道“圣一教”是什么,于是跳上青年的膝盖,好奇地动动耳朵。
  “圣一教是近年来新起的一大邪/教……嗯,邪/教就是一种被心怀恶意的领导者,以某种冠冕堂皇的口号聚集在一起的团体。他们对社会危害度很高,不仅会从洗脑后的教众手中掠夺钱财,还会组织群体/自/焚、活人/献祭、恐/怖/袭击等恶劣行动。”
  舒星舟解释一番,最后简单概括:“记得h-085吗?他就是一个典型的传/销头子。不过因为噩梦滤镜,原主进行了加工,让他看起来更加可怕而已。”
  一号:“咪。”
  h-085的外表是一个身着教宗服的白发老头,笑容很和蔼,但像是雕刻在脸上的纹路一般,纹丝不动,阴气森森。
  在他宽大的厚实披风下,没有人类的躯体,只有数不尽的手臂缠在一起,支撑着他的脑袋从衣领露出。
  对于他,一号印象深刻。
  因为h-085最初来到高塔的时候,被举报说频繁地骚扰其他的噩梦,专挑落单者“深入谈心”,用刁钻的问题为难他们。比如说,这个世界从何而来,他们是被谁创造,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同层噩梦不堪其扰,一号只能出面,将他关了紧闭——之所以没有端出暴揍套餐,是因为h-085夸尽了监狱长大人的好话,将舒星舟塑造成了噩梦世界的新神。
  而一号,则是第一神仕,神明座下最受宠的天使……
  黑球听了心情愉悦,很是赞同。于是借公徇私,帮h-085抢到了创办社团的名额。
  舒星舟还不知道,自己的形象越来越抽象化,h-085和一号功不可没。在圆溜溜的黑眼睛注视下,他继续道。
  “这些典型的恶性案例,圣一教都有涉及,而
  且和其他邪/教团体不同,他们真正具有‘非凡的力量’。更是不知道用什么手段,使得平常人也可以短暂变成异能者。”
  这样一来,难怪圣一教此消彼长、难以根除。
  对力量的渴望是人之本性,何况是在这个危机暗伏的时代,人人都想成为命运的主宰者。
  “姜启和他们有勾搭,虽然意外,但确实不是没可能。”舒星舟沉思着,“就是不知道,是他主动找上的圣一教,还是被对方蒙在鼓里,做了个倒霉的棋子。”
  虽然姜启本人不觉得,但在外界的人眼里,档案室自然是个香饽饽。
  在这个地方,他们接触到的是第一手资料,哪怕受到保密协议的限制,权限也难得,仍然是人人觊觎的绝佳内线位置。
  若说圣一教只是随机找上了姜启,为他提供这冒险的帮助,舒星舟是不信的。
  但他们需要姜启做些什么呢?难道姜启想要除掉他,不只是因为私人恩怨,还是冲着随意进出档案室的权限来的?
  要知道,舒星舟也是本本分分地工作了一年,才凭借优异的工作能力,和平和坚韧的性格,得到了胡主任的赏识。这样做虽然进度缓慢,但稳扎稳打,绝不会有人怀疑他,其实是借着职务之便偷师。
  而姜启这样浮躁的性格,连带着他的小伙伴们,都在胡主任面前讨不了好。毕竟,改变偏见可比塑造人设要难得多。
  舒星舟一面把玩着铜片,一面漫不经心地想。
  怎么自从b-096出逃,困扰他的麻烦和疑惑,就成倍增长了呢?
  *
  “咚、咚。”
  半梦半醒间,姜启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他咪咪瞪瞪地半睁着眼,看了会天花板,翻了个身,被子折了一半,又继续昏昏睡去。
  “咚、咚。”
  声音继续敲响。
  凉风自窗户的缝隙里,慢悠悠地吹进来,从他上仰的面庞划过,穿进被褥,寒意沁入脾肺。
  姜启抖了两抖,睡意消散了小半,裹紧被子,在心中反复回忆美梦的尾声,希望可以重新续上,再度入眠。
  “咚、咚。”
  声音不依不饶。
  恍惚间,姜启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被牵着走,逐渐同咚咚声同步。
  他终于忍受不住,完全睁开了眼睛,企图分辨出异样的来源,以免再度扰人清梦。
  然而,目之所及,什么也没有,只是挂在墙上的大衣被风一吹,好似个黑暗中的人影在窥探,吓他一跳。
  “咚、咚。”
  声音越来越大。
  捧着受了惊吓的心,姜启一把掀开被子,咚咚声消失了。他赤着脚去关窗,站在通风口,冰冷的寒风刺痛了他的迷蒙的大脑。
  姜启嘟哝一句。
  ……他怎么记得,在睡前是关了窗的?
  “咚、咚。”
  回到床上,躺了没一会儿,睡意正慢慢袭来,姜启又听见了阴魂不散的声音。
  他不适地动动脚趾,感到了一阵凉意,但踢踢被子,又好像没有露在外边。
  可是脚上湿漉漉的触感不似作假,仿佛他刚刚踩着地板上的时候,是踩中了一滩水洼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