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顶的灯泡不眠不休地工作，看久了晃人眼。
档案室里，只有一个容貌清俊、骨相优越的青年，胸前挂着工牌，上书“舒星舟”三个小字。他的黑发略长，发质细软，刘海微微遮住面孔，皮肤白皙，瞧着有些寡言。
舒星舟坐在电脑前敲打着键盘，他一边录入文档，一边纠察着错误，手边的资料一叠一叠地减少。在这个年代，办公电子化的趋势已经不可逆转，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进行这样重复的工作。
但舒星舟却不觉得疲倦，太妃糖色的瞳孔微亮，宛如孩童面对积木城堡，乐在其中。
偶尔的时候，他的速度还会放慢，饶有兴致地细细阅读起资料，仿佛能够透过这些平淡的叙述，看见惊心动魄的现场。其中的部分内容，舒星舟悄悄地记在了心里，明面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不知不觉，当最后一项工作结束，他提起背包，离开了工位。
此时残月高挂，大楼中虽然还有工作的人，但舒星舟坐电梯直达一层，谁都没碰见。
大门层层戒备，光是下班打卡，就要经过三道闸门、一道人脸加指纹识别程序，还有持枪警卫把守着，鹰隼一般的目光扫视着过客的面容。仿佛一旦察觉异动，他们手上的武器就可以随时派上用场。
在这些严肃的门卫之中，有一个挑染着紫色狼尾、打扮新潮的年轻男人格格不入，见到青年，他松散的表情一变，热情地大幅挥手，手腕上挂着的檀木珠串几乎要被甩出去：“星舟，今晚又轮到你值夜班？”
舒星舟掏出员工卡，拍在闸机上，嗯了一声，“姜启说他临时有事，叫我顶一下班。”
“又是姜启？”男人叫做韩东甫，此刻脸色一变，“什么狗屁临时有事？！他就是逮着你欺负而已……以为自己哥哥在行动组工作，就牛逼拉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神兵下凡呢！我说星舟，我帮你教训教训他，保管他不敢再和你呛声！”
这话韩东甫说了不下十遍，而舒星舟的反应如出一辙，微笑着摇了摇头。“下次再说吧。”
在韩东甫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舒星舟哼着歌，走出了大门。
他的公寓就在附近二十分钟的路程内，要是绕点路，还可以经过网红夜市腾翔广场，各类的小摊小贩营业到天亮，诱人的味道香飘十里。
自十年前灵气复苏后，苍山市一跃荣登全国知名城市，发展的速度叫人瞠目结舌。腾翔广场位置好，名气也大，常常人流如织。但是今天，似乎比以往还要热闹。
站在瘦肉丸的摊子前，舒星舟㧟了大勺的辣椒，将塑料碗递给老板娘，对方舀了勺热汤冲开。不知道是因为常客还是长得帅，她给的瘦肉丸沉甸甸的整勺，分量很足。
老板娘一边打包，一边热情地说：“街尾来了个什么扣死、扣死普类的团体，好像扮的挺逼真的，我是欣赏不来，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就喜欢这些，去合个影也不错。”
舒星舟扫码付了款，礼貌地微笑，“谢谢。我刚好会路过那边。”
他对cosplay没有爱好，但是那个方向更加顺路，所以他打算走后方的高台阶。
甫一靠近，就听见了兴奋的尖叫声，年轻男女的音量此起彼伏，和快门的响声交织在一起，如果是在居民区，早就被大爷大妈揪着耳朵批评扰民了。
“真的好像！天呐！！”
“啊啊啊他看过来了，这眼睛吓得我心跳都快停了！妆造一流就算了，怎么连身高体型都这么合适的？”
“究竟是哪个coser的团队？这么牛啤的技术不会是新人吧……”
他们讨论的声音过于热烈，舒星舟也朝人群中央瞥了一眼。
出乎他的意料，这些奇装异服的人，并没有打扮得花枝招展，貌如天仙。恰恰相反，他们一个塞一个的丑陋可怖，既有面皮脱落的鬼脸护士、有手持巨大屠刀的壮汉、也有连体双头巨型婴儿。
他们就像从核变异现场走出来的怪物，阴森可怕，血浆不要钱的似的到处乱洒，小孩看了估计会夜不能寐。
这下子，舒星舟有了点印象。
这些人cos的对象，来自一个恐怖游戏《顶端进化》，是全球目前最火爆的一款网游。它以灵气复苏后的现实世界为蓝本，故事惊心动魄，其中的道术秘法、巫蛊异能、生化变异等内容，更是有专家团队背后把关，保证其真实性。
由于乘上了风口，《顶端进化》迅速抢占了市场，成为年轻人的社交密码。
它既是一本生动有趣的教科书，也满足了人们对功成名就、一步登天的幻想。毕竟受惠于灵气复苏、得到了想象之外的神秘力量的人只是少数，更多的民众面对邪恶的怪物时，依旧只能瑟瑟发抖。
舒星舟不是玩家受众，但在铺天盖地的宣传下，多少知道一点儿。
只不过，他和人群有着同样的困惑——团队末尾的那个虫子制服怪物，究竟是谁啊？
这个男人身高两米五有余，看不出踩了高跷的痕迹，黑色的西装包裹住瘦瘦长长的身体，看着很禁欲，但八双枝节一般的干枯手臂刺破衣服，野蛮的对比感更加强烈。他的手臂上带有尖利的倒钩，在闪光灯下镀着剧毒的光芒。
而再往上看，他的脖子细长，连接的却不是人类脑袋，而是某种昆虫的头部，四双赤红色的复眼之下，是一对巨大的口器，还不时契合，摩擦出尖利的声响，叫人直起鸡皮疙瘩。
男人的形象应该是模仿了《顶端进化》中的npc，“异变的昆虫学家维克”，这是个非常有人气的角色，也叫舒星舟记忆深刻。
但和玩家不同，舒星舟对他的印象，不是说他有多么的难打、背后的故事多么的温情，而是……
这个立绘，实在眼熟。
彼时的舒星舟没有在意，但是现在看到了cos，这个问题又悄然浮现，拦截了他快速离开的脚步。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挤出一个混混，手上套满了戒指，走起路来丁零当啷的。在他身后，还有几个同伙鼓掌叫好，起哄的口哨不断，像是打了什么赌。
“喂，你这是头套吧？”他笑嘻嘻的，语气吊儿郎当，“打个商量，能不能摘下来给我带带？”
“……”虫人的口器“咔哒”一声，复眼转动，没有回应。
混混自觉被落了面子，身后看戏的目光，此时像是针扎一
般。“说话啊你！哑巴是吗？！”
“……”
依旧没有回应。
“切，装什么装！”混混啐道，比了个中指，“不给就不给，傻逼玩意……老子自己来拿！”
话音刚落，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混混一跃而起，就拍在了虫人的脸上。他想强硬将“头套”摘下来，但跳跃能力有限，最终只碰到了那对口器——
“喀”，口器合拢，混混的半个手掌都掉在了地上，鲜血喷涌而出。
怪物的口器上有层釉质保护物，血液轻易被抖落，溅在黑西装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水渍。混混的戒指掉落一地，清脆的声音宛如重锤，砸在人们心头。
他们惊恐地盯着这一幕，恐惧好似魔鬼的利爪，攥住他们的心脏。
紧接着，他们眼睁睁地看见，虫人的口器之间忽然裂开来，伸出了长长的吸管状的、布满毛刺的吸食软管，将断掉的手指卷进口中。
“咯吱、咯吱……”这是啃食的声音。
“啊、啊——！！！”
尖叫比疼痛先行到来，混混颤抖着盯住断掌，痛到蜷缩在地，好似个煮熟的虾米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早已湿透。
虫人微微弯腰，三双干枯而比钢铁更加强硬的手臂，将他轻易抓起来。
混混激烈地摇晃着脑袋，鼻涕眼泪糊满脸颊，然而迎接他的，只有越来越近的锋利口器。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救命啊！救命！！！”
求饶无用。转眼间，他的脑袋也沦落到了断指的下场，好像个风味香肠，被虫男嚼碎落肚。
“啊——！！！”之前的独声，变作了大合唱。
作秀的狐疑烟消云散，民众们被恐惧的本能驱逐着，仓皇奔逃——他们这下明白，在一众无害的cos爱好者中，混进了真正的怪物。
内里的人尖叫逃窜，外头的人却不明所以，推搡之中，眼看怪物将混混啃食殆尽，空出的长手舒展，就要抓向其他猎物。
见到这血腥的一幕，舒星舟差点手里一松。
不详的预感在他心中酝酿，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和惊恐不已的普通人一样，在验证之前，他得先保全自己的性命。
然而，就在舒星舟要拔腿逃跑的前一秒，怪物似乎有所感应，抬头同他对上了眼——
八只复眼中，闪过了一道光彩，可能是街灯的错觉。在舒星舟看来，这就是他要捕食的前兆，自己就是下一个不幸的目标。
砰、砰、砰。
心跳声在耳膜激烈地敲响，不知怎的，青年僵直在原地，没有血色的面庞更加苍白，如同恐怖片中的炮灰，呆呆地等待死亡降临。
但接下来的发展，实在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虫人八双枝节一般的长手扭动一阵，充当了爬足的作用，像个巨型蜘蛛或者是竹节虫，跳上墙壁，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舒星舟的反方向离开了。
速度之快，反应之迅猛，搞得好像人类青年才是那个捕食的怪物。
舒星舟：……？
那股既视感，倒是越来越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