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有什么难理解的么?就是字面意思。”
陆远眉一挑,似乎不满安珩明知故问的态度,安珩却笑着点点头。
“字都看得懂,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有这条规定,我回不回国,跟完成研究,有冲突么?”
谁都不是傻子。
看见安珩眼镜后闪过的光亮,陆远想了想,开了口。
“两个版本,你想听哪个?”
安珩滞了一瞬,笑着说,“两个都听听吧。”
陆远看了安珩一眼。
“于公,我掏钱让你做海外研究,虽然不对研究成果提要求,但至少有权要求项目负责人兢兢业业好好执行项目,自然可以限定你回国的时间,这就像上班考勤一样,不算苛刻吧。”
安珩点点头,似乎认同了陆远的说法,推了推眼镜,觑着眼问。
“于公说完了,就是于私了吧。”
陆远松开了抱着的手臂,身子向前倾,盯着安珩,眸色晦暗。
“于私,我希望你离我的人远一点。”
安珩笑,“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写让我不得接触小颂呢?”
陆远默了一晌,直起身,又靠回沙发上,目光里的锐气变得涣散,浮上一抹深沉的情绪。
“我不会,把他写进合同里做交易。”
望着陆远,安珩愣住了,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
“陆老弟开的条件,确实很诱人,只不过,这毕竟是件大事,我需要些时间考虑一下。”
“三天,给你三天时间。我们做生意的,不像安教授这么志存高远、视金钱为粪土,需要考虑机会成本,你要是瞧不上,自然要花到别处去,到时候,安教授后悔也没用了。”
陆远看着安珩,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淡定,可心里早就七上八下。
这个安珩,实在跟他过往接触的对手差别太大。找不到弱点,也就无从下手,砸钱给他因资金缺乏而拖延许久的研究项目,也只是无奈中的下策。
虽然从资料上得知,安珩非常在意这个项目,甚至,曾经为了这个项目,低下头找过他爸安国生,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没谈妥,但可以看出,这项目算得上安珩当下唯一的软肋了。
不过,陆远也清楚,这并不代表,安珩就一定肯为了这个项目,答应他的条件。
看得出,穆颂这位好学长,不仅胸怀大义,更是个重情的人,似乎不会做出用人换钱的事。
所以,陆远只是在赌,赌穆颂在安珩的心里,目前只是个普通的朋友,不足以耽搁他想要造福大众的人生志向。
可这一局,能赌赢么?
陆远毫无把握。
但安珩既然答应考虑,那总比直接拒绝,多了一线希望。
陆远望着安珩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握了握拳,压下复杂的情绪。
“既然安教授决定考虑,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所有事项,都在合同里面写清楚了,教授这两天就再斟酌斟酌,有问题,给我电话。”
陆远说着,递上一张名片,起身就要离开安珩家。
“等等,陆老弟,我还有个问题。”
陆远回过身,望着安珩,眼神淡漠,“什么问题?”
“我这次寒假的短期考察,那个所谓的企业基金,也是你提供的?”
陆远愣了下,没承认,也没否认,转身就离开了,留下安珩,心情复杂。
把那份合同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安珩不得不承认,陆远这个人,做起事来,确实有几下子。
开出的条件,每一项都正中他的需要,除了财力,还有海外的一些人脉、设施等重要资源。
如果,是任何其他的代价,安珩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拿穆颂来“交换”,他本能的反应,是直接拒绝……
但当听陆远说出,不会把穆颂写进合同里做交易时,安珩犹豫了。
感情的事,不能做交易,也没办法做交易,这不是他和陆远,私下一番协定就能说了算的。
真正的关键,并不在他们两人的手上。
安珩看了眼茶几上他给穆颂带回的礼物,决定也赌一把。
*
到了约定的时间,安珩带着礼物到了饭点,看见穆颂已经坐在了里侧窗边的座位上。
“学长!”
穆颂也一眼看见了他,直起身,冲他摇着手,久别重逢的喜悦,满溢而出。
“小颂还是这么准时。”
安珩快步走了过去,还没坐下,直接把手里的礼物递给了穆颂。
“这是什么呀?围巾?哎呀,看着可挺暖和。”
“那必须的,是从北欧特产的高寒羊羔身上薅下来的,能不暖和么?”
安珩看着穆颂一脸新奇,心情也好了起来,笑意融融。
“学长对我可真好,去那么远还记着我,我一定不告诉别人,免得他们嫉妒,哈哈。”
穆颂说着,就把那条柔软厚实的围巾系在脖子上,得意洋洋,像极了小时候,收到独一份零食的傲娇模样。
安珩忍俊不禁,抚着额,笑着摇了摇头。
“你啊你,这么多年,骨子里,还是一点没变。”
“哦?是么?”
穆颂正仔细看围巾洗标上的材质,想知道那高寒羊是个什么东西,就随口应了安珩一句,安珩却回复得很认真。
“嗯,还是那么可爱……”
穆颂愣住了,一抬眼,就撞上安珩满眼的笑意,那是他一贯的样子,可穆颂却莫名看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那个,说了这么半天,还没点菜呢,学长你看看想吃什么。”
穆颂赶忙把菜单递给安珩,安珩却没接。
“你点吧,相信你的品味,我选择困难症,懒得费脑子了。”
穆颂一愣,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安珩从来是个把一切安排妥当的人,而且还会尽可能地把别人的需求考虑进去,这样当甩手二掌柜,可不像他的风格。
不过看他精神似乎不大好,穆颂以为他还在倒时差,也没多想,就收回菜单,对照着网上的推荐,选了几道看起来有特色的菜品。
“学长觉得可以么?”
“不错,挺好,都是我爱吃的。”
安珩笑了笑,眼里的情绪更深了一层。
“小颂啊,我走了这几个月,你过得还好么?”
“挺好的,前面忙着准备面试,录取之后,还跟着刘云做了几个项目,别提多充实了!”
说起新生活,穆颂藏不住地兴奋,对于安珩的帮助,感激之情愈发浓烈。
“真是全托学长的福了。”
“哈哈,主要还是你自己争气,我也就是个助攻。”
“不不,真不是,我现在想想,要是按着我那胡子眉毛一把抓的复习法,肯定考不进的,今年又才招三个人,差几分就名落孙山了。”
“好了好了,就算咱们通力协作、共创佳绩了吧,过去就过去了,往后的路还长呢。”
安珩笑了笑,并没有居功的想法,客套了几句,便话锋一转,问到了正题。
“学习之外,生活怎么样?陆远,还有再找你麻烦么?”
这话一问出,穆颂的脸色,当即变得有些古怪,看得安珩心里咯噔一跳。
“怎么了?他还是骚扰你?”
“没,没有,我和他……”
穆颂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远对他,虽然依旧穷追不放,但,算不得骚扰了吧。
想起这几个月,陆远润物无声的付出,除了真的照料帮助了他的生活,更是让他在饱满的爱意中,尝到一丝踏实的幸福感。
哪怕他并没有,重新接纳陆远,可如今,是再无法把他的所作所为,算做骚扰了。
“呵呵,看来这两个多月,陆老弟没做无用功啊。”
安珩望着穆颂,好一会,才又笑着开了口。
“话说,你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十年了……”
“十年,那就是,你一上大学就和他在一起了?”
“嗯。”
穆颂有点心虚,安珩却不甚在意。
“十年时间,可不短,怎么会分开呢?”
“这……”
穆颂抽了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和陆远的感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艰难坎坷,要不是全靠他这些年恋爱脑吊着一口气,恐怕,早八辈子就拜拜了。
所以,为什么会分开呢?
原因实在太多了,而最核心的问题,还是因为陆远不爱他,可这话,现在说出来,连穆颂自己都无法相信,安珩又怎么可能相信呢。
于是,没法解释的穆颂,想到了那个经典理由。
“我和他,性格不合。”
“噗,是么?”
安珩笑意入眼,把穆颂都看心虚了,刚想再解释两句,就听安珩又开口。
“我看也是,你们,不是一路人。”
穆颂愣住了。
他和陆远,真的不是一路人么?
他们有不同的出身,不同的兴趣爱好,不同的行事风格,连吃饭口味,都不尽相同……
但或许是同路了太久,以至于,即便是现在,他对陆远的亲近感,也远超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他的人生,才走了不到三十年,比三分之一还要多的时间,都是和这个男人一起度过的。
虽然有那么多伤心难过的经历,可与美好的记忆一样,都是人生路上,无比浓烈的印记。
爱也好,恨也罢,刻在骨髓里,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以至于,他没办法应和安珩那句大而泛的盖棺定论。
“我和他,矛盾确实挺多的,中间,误会也不少,我心思太细,他的心思,又没怎么放在感情上,所以……”
穆颂想了想,觉得这个解释,大概还算中肯,不褒不贬,陈述事实,也算对过往十年,彼此的尊重。
看着穆颂那淡然里透着几许失落的表情,安珩许久没说话,等到菜都上来了,才又兀的问。
“那现在呢?现在你怎么想?我看陆老弟,现在可是一门心思都放在感情上了。”
“我……”
穆颂抬眸看了眼安珩,复又低下头。
“我和他之间,积累的事情太多了,不是简简单单说分就分,说好,就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