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还是不行？”
“……”
“你不够诚心。”
桑汧蹲下身，认真看着鼻青脸肿、已经快要崩溃的艾伯伦。
无论对方表现得多么虔诚，那个明晃晃的0都在嘲讽她，告诉她，这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你骗我。”她幽幽叹息一声。
几乎脱力的艾伯伦猛地惊颤一下，拼命抬起头，肿得看不清面貌的脸上一片青紫：“没、没有，我真的没有……”
他终于哭了出来：“我可以为后土娘娘去死，让我死、让我死吧呜呜呜！”
一个脸肿成猪头的男人哭起来着实恶心，桑汧被他吵得头大，不耐呵斥：“闭嘴！”
她站起身，快速来回踱步。
到底哪里不对？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艾伯伦没装，哪怕是被迫，对方现在也应该对后土有了发自内心的真实信奉崇敬。
至于说不能用暴力手段，未免要求太苛刻，就算是历史上那几个教派，也不是没有强迫异教徒改信仰的，艾伯伦总比那些信徒诚心吧！
桑汧这辈子都没传过教，也没被人传过教，把她从小养大的爷爷倒是信道教，但那种随意的态度，可能还没对方虔诚。
后土娘娘仁慈大爱，不可能那样挑剔，莫非是因为异界信号不良，反应延迟。
她停下脚步，一眼睨过去：“继续祈祷，我没说停，不准停。”
就算是洗脑催眠，她也要催出一个信徒来！
桑汧咬牙坐回椅子，看着艾伯伦又嗡嗡念诵后土之名，不断思考，自己究竟漏了哪里。
系统仍旧装死，仿佛打定主意不再回应，桑汧闭上眼，一遍遍扫视脑海中的数据面板，恨不得从字里行间看出答案。
祭坛？也许她需要一个祭台？可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怎么做？其他教派祈祷也没说非要摆个台。
象征物？后土的象征物是什么？泥土还是六道轮回？
祷告词？仪式？赞歌？
各种奇奇怪怪，也分不清是什么教派，或者根本是游戏小说杜撰的内容在桑汧脑海一一浮现，又因为不符合条件被pass。
她不信，收一个信徒这样麻烦，尤其是在她身处的环境中，系统就算不提供帮助，总不会故意为难。
她翻着面板，突然，一个被她忽视的页面映入眼帘——神系图谱。
这个版块，因为当初情况紧急，她只听了一耳，后面几乎忘记，就再没有打开。
霍然间，桑汧福至心灵，点入其中。
瞬间，她的意识落入一片黑暗，等眼前出现亮光，她低头一看，一颗土黄色的星球正被她踩在脚底，散发着莹莹弱光。
“这是？！”她失声惊呼，一个念头如闪电划过。
【这是图谱中代表后土的星辰。】
桑汧一愣，她抬眼看向周围，漆黑的空间中，仿佛有无数颗这样的星辰，只是还处于沉寂，尚未点燃。
想不到神系图谱版块会是这样的模式出现，她恍惚记得，许多神灵的确有代表的星辰，但是后土是哪一颗？土星吗？
她重新低头，问出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怎样才能达到信徒标准？”
【这要问你自己。】
系统机械的电子音居然带着一丝疲惫。
【这个世界无人知道后土，由你赋予她定义。】
桑汧眉头一皱，最讨厌这种话不说清的神棍，莫非因为是神棍系统，连程序都感染了神神叨叨的病毒？
正当她再欲开口，一眨眼，意识已经踢回外界。
反射性看了一眼艾伯伦，对方依旧在祈祷，对她的走神毫无察觉。
她默念系统那句话，回想自己之前的手段，忽地有种明悟。
也许，她的确缺了一个重要步骤！
……
在艾伯伦忐忑的目光下，桑汧让他暂时停止祈祷。
“我、我成功了吗？”艾伯伦小心翼翼挨着凳子边缘，像一只稍微风吹草动，就会跳上天花板的兔子。
被折磨这么久，他已经完全失去反抗的勇气，主要是，他甚至不知道桑汧为何说他没用心，他保证，对他爹都没这份虔诚侍奉的心意！
“先坐。”桑汧一抬下巴，清了清嗓子。
“你父母应该对你不错吧。”
“嗯？”艾伯伦一头雾水，他摸着后脑勺：“还、还行。”
他苦笑着道：“在波茨星这种地方还有勇气生孩子，我也不知道他们是爱我，还是恨我。”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十分复杂，但桑汧看得清楚，哪怕口中责怪埋怨，眼中的怀念与爱骗不了人。
人类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的生物，就算过得再不好，失去所有生存欲望，只要曾经有人给予过生命温暖，便依旧会眷念，并抱着那份回忆走下去。
一如桑汧自己，当初她父母离婚，都不愿意要她这个拖油瓶是，是爷爷把她养大，让她挣扎着活了下来。
所以，想活，并想一直活下去，也是因为那份爱的期许。
桑汧闭了闭眼，把突然蹦出的回忆压下去，即便换了世界，她也依旧要完成当初的承诺，努力活得自由、快乐。
她扫过这间房子，之前桑汧便隐隐约约有种感受，但现在想通，顿时发现，这里说是艾伯伦一个人住，但处处都保留着他父母的痕迹。
比如小黄鸭达达，艾伯伦解释是不方便更换，实际根据她这两天对阿尔贝星盟物价的了解，保姆型机器人并不昂贵，至少没有墙角的意识传感舱贵。
而且，达达这个型号的机器人多半是买来陪伴小孩，功能对成年人来说并不适用，她这些天，一天三顿，顿顿都是儿童套餐，差点儿吃得没脾气。
如果艾伯伦不是内心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孩，那就是他在以自己都没察觉的方式怀念父母。
毕竟，这是一个人死万事休的世界。
——阿尔贝星盟对科学的崇尚体现在方方面面，包括对亲人的怀念与祭祀，都被认为是多此一举。
邪神蒂亚瓦亨托降世之前，人类普遍不相信灵魂能单独存在，所有玄学方面的信息，都被斥责为妄想，只有建立在真实世界与物质基础上的知识，才允许被传播、被学习。
桑汧不知道是怎样的原因导致这种对科技的极度崇拜氛围，但至少，她知道，精神的安慰剂对人类的重要性不低于物质，而感情，就是最重要的精神粮食。
当然，信仰也一样，同样应该自感情而生。
她猛然抬头，把偷偷瞅她的艾伯伦吓了一跳，身体后仰，差点儿从椅子上翻了下去。
“哎！”
“我给你讲一下后土的故事。”
“啊？”
桑汧不管他那傻样，自顾自把后土的传说娓娓道来。
无论后土在真正的神话中有何出身，但对于现代年轻人来说，最津津乐道的永远是她化身六道轮回，这代表这人类对于永恒的期盼与牺牲的赞许。
其实纵观华夏信仰史，可以发现，人民对于神灵的崇拜是十分现实甚至市侩的，不像其他国家那样缥缈，华夏民族判断一个神需不需要拜，只有一个理由——有没有用。
只要有用，甭管佛教道教，都能请到一个屋子，要是没用，供奉再久的神像也会被推到砸碎，可以说是相当务实。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求神的心不诚。
桑汧的爷爷，虽然没有像某些狂教徒那样三句话不离上帝，五句话必带感谢，只有烧香略微积极，但他对信仰的态度，其实比大部分人都纯粹，不曾祈求任何物质。
他说信仰是对心灵的慰藉。
她还记得，当她小时候问爷爷为何拜神时，爷爷笑呵呵摸着她的头说，有了你，爷爷本来不需要求了，但是要是上供香火能让神灵保佑我家小孙女平平安安，爷爷愿意天天烧香哩。
单纯的畏惧也许并不适合后土娘娘这样慈悲的神灵，信仰，首先需要认可，才能信奉并且执行。
艾伯伦本来有些心不在焉，但在桑汧的讲述中，他慢慢沉入进去。
后土的故事本来就十分打动人心，又经过不知道多少写手大神润色，桑汧不需要完全复述，仅仅寥寥几句，对于一个几乎没接触过神话的青年来说，也是前所未有的震撼心灵。
蒂亚瓦亨托代表的是黑暗与死亡的恐惧，祂的降临，展现了强大的力量与无情的冷漠，祂的信徒也是祂的奴隶。
作为阿尔贝星盟接触的第一位神灵，祂在所有人心里留下了一个模板——神灵，意味着毁灭与恐惧。
之前，在桑汧的威逼下，艾伯伦对后土的印象几乎就是翻版的蒂亚瓦亨托，畏惧有了，敬仰有了，但要说认可，却接近于无。
桑汧隐约察觉到了这个问题。
她以亲情为切入点，告诉艾伯伦，死亡并不是结束，后土的神职与他心中隐隐的渴望相符，如果他足够幸运，也许他与他的父母能够在后土的神国中重聚。
“那、我父母不信后土娘娘也可以吗”
听桑汧讲完后，艾伯伦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他身体前倾，迫切问道：“要是他们的灵魂已经消散？或者被邪神蒂亚瓦亨托收走了呢？”
“我也不知道。”
桑汧沉吟片刻，没有选择欺骗，她诚恳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你信，也许有奇迹，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消散，说不定你死前还能在屋子里看到他们。”
艾伯伦一抖，默默缩回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