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叙事曲:往日英雄 > 第14章阳光末路(六十八)
  血浆与汁水溅在欧捷和芬顿身上,帝国的骑士长就这么死了,一坨沾满碎屑的新鲜人脑掉在地上,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芬顿下意识地伸手捏碎了地上的人脑。
  但逃亡者们的惨状却愈演愈烈,溃败至此的阳光革命士兵和少量百姓遭遇了虫卵雨,他们在这边面临的死亡要比在战场上还要痛苦和折磨。欧捷甚至没时间为头号敌人的死而感慨,他喘了一口气后,立即跑向如树般扎根在原地的归黎尔,芬顿也赶紧跟欧捷跑了过去。
  欧捷的头顶出现一阵小型的红色旋风,那些虫卵被吹开,没能粘在欧捷身上。但芬顿由于太过激动,只顾着奔向归黎尔,身上不小心沾到了几片雪花,就在芬顿紧张不已、慌忙拍打身上的蛆虫时,那些蛆虫已迅速钻进了芬顿的皮肤里,但令芬顿惊讶的是,这些蛆虫刚钻进去就化作了一股缥缈的青烟,随后,蛆虫干扁的尸体从芬顿身上掉了下来。芬顿大喜,或许是因为古龙的力量,这些蛆虫无法钻进自己的身体。
  这时,欧捷已来到了归黎尔身边,他飞起一脚踢倒了归黎尔,归黎尔也真的像一棵老树一样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脚跟掀起了地里的泥土。然而,天上的雪花却并没有因此而转晴,周围陆续有人因虫蚀而不断痛苦地死去。
  在稍靠近城中央的地方,芬顿瞥见一道金色的光芒,附近聚集了很多阳光革命的士兵和伊瑟利亚的百姓,甚至还有少数绍尔提尔的士兵——那里没有雪花,即使互为敌军,他们也没有发生战斗,而是像同路人一样簇拥在那光芒下躲避天空中飘下的雪花。在他们上方,是再次张开光翼的乌蕾希歌斯,她像一位天使一样悬浮在人群的正上空,高举着巨锤,巨锤上亮起耀眼的光芒,金光织成了一把巨大的金伞,为下方的人们遮挡着那些代表死亡的雪花。
  看到天空中的乌蕾希歌斯,芬顿心中感慨不已,为什么自己只拥有杀人的力量,而没有救人的力量?但此刻的景象容不得他感慨,因为这时,旁边一位女人惨叫着倒在地上,她怀里滚出了一个厚厚的布球,仔细一看,竟是一个襁褓,襁褓滚落在地上的白浆里,天空中又有更多的雪花飘落,眼看就要粘在襁褓上时,芬顿顾不得欧捷也顾不得归黎尔,他扑倒在襁褓之上,用身体为襁褓里的婴儿遮挡天上飘下的死亡雪花。
  周围的奔跑声和惨叫声连成了一个震颤的长音灌进芬顿耳中,芬顿伏在地上,隐约听见襁褓里传出啼哭声,背上传来的则是令人内心发憷的虫爬感。
  感觉自己身处人间地狱,周围的人不断用嘶哑的惨叫声招来死亡的气息。
  但即使是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地狱也会有曙光。一个不属于逃亡者的脚步声正有节奏地走近芬顿,忽然间,那令人极度不适的虫爬感消失了,芬顿抖掉身上的白屑,回头,看到的是勒博蒙德那张永远驻有似有似无的微笑的脸,此刻,他正撑着一面庞大的法术屏障,站在芬顿旁边,而同时也不断有人扑倒在勒博蒙德撑起的屏障下,惊魂未定地回望屏障外可怖的景象。
  紧接着,天空中赫然出现了一朵巨大的火焰云。芬顿抬头,看到摩尚和鲁伦二人如同半神一样浮在天边,操控着火焰云为伊瑟利亚遮挡漫天的虫雨。伊瑟利亚的战争瞬间停下了,现在只有拯救。
  没有了雪花的威胁,勒博蒙德收起法术屏障,也飞向天空中,用自己的力量协助摩尚和鲁伦。顿时,这火焰云迅速扩散至伊瑟利亚上方的整片天空中,将城里破败的景象映得通红,宛如深秋的枫叶林。
  见此,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感突然涌向芬顿心头,他将怀中的襁褓递给旁边一位年轻女子,随后夸张地一跃而起,冲进了天空中的火焰云里。在炽热的火焰云中,芬顿没有感到灼痛,反而像是沐浴在温暖的泉水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渴望进到这火焰云中来,只感觉浑身的能量都在膨胀、即将从体内溢出,于是,芬顿不再扼制,任凭这取之不尽能量从身体里涌出。霎时,天空中的火焰云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开始舞动着绽放开来,并向更高的天空上翻腾,就像是盛开在天帷的一朵鲜花,即使在千里之外的艾文狄亚城也清晰可见。
  火焰云吞噬了虫雨的源头,在空中燃烧了近一分钟后便渐渐熄灭,之后,天空中就没再有雪花飘落。
  摩尚、鲁伦从空中缓缓降落,勒博蒙德也挟着芬顿慢慢飘下来。地上的人们纷纷激动地欢呼或是呐喊,就连阳光革命的士兵也不自觉地欢呼起来,只不过他们刚开口出声,就意识到自己也跟着欢呼似乎有些不妥。
  战争就这样出人意料地结束了,在虫雨消失后,阳光革命的士兵没再抵抗,他们接连缴械投降,根据于涅浦斯的安排,这些投降的阳光革命士兵也不再属于索厄,他们将作为战俘的身份接受绍尔提尔的处置。
  降落到地面后,芬顿朝欧捷的位置走去,看到欧捷失落地跪在归黎尔化为枯木的尸体前。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芬顿心想,欧捷肯定因为归黎尔那种肆意践踏生命的行为而感到悲悯万分吧,因为他本就是一个会因世间那些与他不太相干的悲伤事物而感到悲伤的人,更何况,现在遭受此苦难的还是他一直心系的故乡。
  “我们绍尔提尔沦陷时,死去的士兵和百姓远比这场战争中死去的要多得多。”芬顿蹲在欧捷的身旁对他说。
  欧捷没有回应。隔着面具,芬顿看不到他的表情。
  “制造这一切惨状的阳光革命已经彻底被打败了,你亲手干掉了他们的领袖。”芬顿接着说。
  “不管是在皇家医院还是加尔迪昂森林,哪里才是这个血腥归黎尔的终点?他会不会还有另一个人格存于世上,策划着下一场可怕的屠杀?”欧捷忧伤地说。
  对此,芬顿不敢说话,因为这确实是他第二次亲眼看到归黎尔死在自己面前了。
  “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比起徒劳地去哀伤或是抱怨,不如请教一下专家。”这时,勒博蒙德走了过来。
  欧捷抬头看着勒博蒙德,不知他为何出此言:“抱歉,我可能被悲伤影响了思维。”
  勒博蒙德摇摇头:“何来的抱歉?”
  说着,他拿出了一根绣花针一样的东西,插在了归黎尔枯木一样的尸体上。接下来,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如同化蛹般,那干枯发硬的尸体骤然破裂,一个浑身赤裸的老人从裂口中痛苦地爬了出来。
  “这是什么情况!归黎尔?”芬顿惊呼。
  归黎尔竟是将自己装进了自己的身体里,他像一个刚出生的羊羔一样,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人。
  “初次见面,我是绍尔提尔的一名普通医师,勒博蒙德。”
  归黎尔不予回应,他浑身沾满了粘液,表情满是恐慌,在此,他以往的那套无赖哲学现在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你好啊,‘个体生命’!请问,世间有哪些事物是永恒的?”芬顿弯下腰跟他打招呼。
  “这就是那个投机取巧躲避着死亡的人在面对死亡时的真实反应吧。”欧捷站了起来,俯视着惊慌失措的归黎尔,“屠夫,我希望你的灵魂不被地狱接纳、永远游荡在冥河岸、永远去垂听那些受你伤害而死之人的哭喊。”
  说完,欧捷一把捏住了归黎尔的头盖骨,归黎尔绝望地挣扎,但无论怎样挣扎也无法挣脱出欧捷的掌心,接着,腥臭的鲜血从他的眼角、嘴角和鼻孔里流出,随着一阵激烈的抽搐,归黎尔带着扭曲的五官垂吊在欧捷手中,没了生气。
  勒博蒙德轻轻笑了笑,转身离开。
  芬顿站在原地,看着归黎尔真实的尸体,感到如释重负。
  欧捷松开归黎尔的尸体,一言不发,静静地站在那儿,不知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芬顿决定让欧捷独处一段时间,他转身离去,因为他心里清楚,欧捷不会陷进某一件事里走不出来。
  走在恍如隔世的伊瑟利亚街头,看到这些熟悉的老建筑因为战争而变得更加残破不堪,简直不像是人住的地方,而像是一片遗迹。眼下,绍尔提尔军正在组织着统计阳光革命的降军。到这一时点,那些躲在家中的本地百姓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家门,出来观察情况,但当他们看到满地的白浆和随处可见模糊溃烂的尸体后,还是忍不住地弯腰呕吐。
  芬顿突发奇想,他决定去自己所谓的老家看看。怀着忐忑的心情,寻着记忆中的街角,芬顿走到了歇莉密阿姨家的门口。
  这扇漏风的木门竟然二十多年了还没更换,芬顿蹲下身,看到木门靠下一点的位置,自己小时候顽皮用尖石刻下的“穷人”二字依旧还在。芬顿忍不住笑了一下,站起身,用手指从门缝里伸进去,精准地拨开了门闩。推门进入屋内,家中的陈设虽有了不小的变化,但依然能看出来歇莉密阿姨的生活过得有多拮据;她现在并不在家,土灶上的锅被烧糊,锅里的食物已焦黑得面目全非,土灶的柴火也已熄灭;走进里屋,里屋的陈设则更加简陋了,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而原先摆放芬顿睡觉的床的位置,如今已被一些脏兮兮的桶子所取代,看到自己的床已经不在了,芬顿又笑了一下,但他并不怪罪歇莉密阿姨。
  按理说,歇莉密阿姨这样胆小怕事的人,在战争时应该会害怕地躲在家中不敢出来,如今不见她的踪影,也是颇为奇怪。芬顿走出屋子,在屋子周围的小院里转悠,这时,在羊圈的门口,芬顿看到了令他痛心的一幕:羊圈的门开着,歇莉密阿姨的尸体伏在一只小羊的尸体上,看样子,是在归黎尔唤出虫雨后,歇莉密阿姨为了把院中的几只羊赶进羊圈里,不小心粘上了那些雪花,毕竟,这些羊是家里唯一算得上值钱的财产了。
  虽与歇莉密阿姨的感情不算太深,但看到她悲惨地死去,芬顿还是鼻子一酸,泪水窜到眼角,差点抑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