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征摇摇头,刚想上前去接朱美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声音并不大,跟猫叫似的,还隔了一层门,特别朦胧。
  路远征耳力好才能听见,他顿时顾不上朱美珍奔向手术室门口。
  朱美珍见状就知道里面有动静了,忙把被褥放在最近的椅子上,也冲向手术室门口。
  路远征跟朱美珍一左一右,都把耳朵贴在手术室的门上。
  仔细听了一会儿,朱美珍皱眉问路远征:“不是说双胞胎吗?我怎么只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还是我听错了?你听见几个孩子的哭声?”
  路远征没说话,脸色异常难看。
  难看到跟他出生入死的战友大约会十分吃惊。
  即使生死存亡,也没见过这样情绪上脸的路远征。
  路远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拳头不自然地握紧。
  他也只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
  这才是最可怕的。
  他数次想推开眼前这扇门,去看看里面的人。
  于路远征而言,这道门他十秒就能破开。
  可是他不敢。
  好在朱美珍也不是真在意路远征回答不回答,自己问完又自己答:“应该是一个!一个就对了!双胞胎也得有一个先抱出来一个后抱出来!对,得有先后。”
  路远征心里绷紧的弦也因为朱美珍这句话,稍微松了一点点儿。
  “再等等!”他开口。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略微带了哭音。
  朱美珍诧异地看向他。
  路远征还是一脸坚毅,脸上不像哭的样子。
  朱美珍狐疑地看了路远征一眼,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听错了。
  可惜路远征明显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两个人贴在门上,活像两只壁虎。
  朱美珍听了好一会儿,身体吃不消,揉着腰站起来往墙上看了一眼,“怎么才过了十分钟,都感觉像过了一辈子!”
  路远征也有同样的感觉,但是他知道里面的许问会更难。
  他其实也想像朱美珍一样活动一下身体,只是他动不了。
  明明大脑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却动不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朱美珍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又开始在手术室门口转圈。
  就在这时,走廊上又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朱美珍扭头一看,是得到消息的许望夫妻和许闻夫妻都赶了过来。
  “问问怎么样了?”
  “生孩子不是应该在产房吗?怎么来手术室了?”
  许望跟许闻同时开口。
  朱美珍刚想解释,路远征沉声开口:“别说话!”
  路远征的声音是许家人从没听过的语气,冷冽中带着不怒而威的命令感。
  一时间大家都下意识听从了路远征的指令。
  路远征贴着手术室的门板又听了一会儿,缓缓勾起了唇。
  “第二个孩子,哭了!”
  虽然声音很小比第一个孩子还要小,可他听见了。
  孩子平安,是不是就代表许问也平安?
  许望看着路远征有点不太正常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问朱美珍,“妈,问问怎么了?”
  朱美珍回头看了路远征一眼,小声道:“问问生了半天没生出来,医生说情况不好得动手术!刚才我们只听见第一个孩子哭,一直没听见第二个孩子哭。”
  她指了下路远征,“小征应该是听见第二个孩子的哭声了!最起码孩子是没问题了,就是不知道问问怎么样!”
  许望握着朱美珍的手轻拍:“妈,别担心!问问没事的!她上次掉进河里没淹死,算卦的不是说她必有后福?”
  都知道算卦的人说话九分是假。
  可这时候,他们都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许望他们也都不敢再说什么,都站在路远征身后,巴巴地看着手术室。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手术室的灯才突然熄灭。
  所有的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路远征直接屏住了呼吸。
  人生二十余年,第一次这么害怕这么紧张。
  他无意识地吞咽了下口水。
  眼睁睁看着朱美珍许望她们挤到前方,自己却一动不能动。
  许闻在他身边停了下,轻拍了下路远征的肩膀,“问问一定没事的!”
  路远征“嗯”了一声,似乎被许闻鼓舞了,血液重新开始循环,他大步抢上前。
  先出来的是护士,手里只抱了一个孩子。
  朱美珍急了,“不是两个孩子吗?”
  “阿姨您别急!这是您大孙子。另外一个比较瘦弱暂时需要住院,一会儿我会通知家属过去看孩子。具体的医生一会儿会出来给你们交代。”
  护士把孩子放进朱美珍怀里,转身就要重新关门。
  路远征一脚卡在门缝里,不让她关门:“我妻子呢?”
  “病人体力不支暂时昏迷过去,加上还有麻药的效用,一会儿病人苏醒后,会推出来,您先别急!”
  路远征长长松了一口气。
  人没事就好。
  朱美珍把怀里的婴儿递给路远征,“看看孩子吧?”
  路远征低头看了眼,比夏初那会儿还要小一圈,这么小的孩子看不出男女。
  他心里是开心的,但是嘴角实在扬不起来,许问还在病房里。
  路远征只看了眼,对朱美珍道:“妈,你们先带孩子回病房吧!我在这里等问问。”
  许闻举手自动请缨:“我也不会照顾婴儿我也这里等问问。”
  “你们两个大男人,等着也不会照顾。”朱美珍把孩子递给许望,“你们先把孩子抱回去,我也在这里等。”
  许望看看路远征再看看朱美珍。
  一个是爱人一个是女儿,肯定都舍不得走,点点头,招呼桑小青他们:“走吧!咱们先回去。不还有个孩子说得住院?咱们总得有人去给孩子跑手续吧?”
  许闻跟谢德春连忙跟着走了,跑腿这事还得他们爷们儿来。
  又等了许久,最起码在路远征眼里等了很久,手术室的门口才再次被打开,医生打头。
  路远征跟朱美珍齐齐看向医生。
  “你们放心,产妇手术暂时很成功,一会儿回病房后,家属一定要注意看护,有出血不止的情况要立即喊医生。
  第一个宝宝很健康,第二个宝宝发育时占了点劣势,极其瘦弱,出生时由于身体原因和宫腔内窒息暂停了呼吸。”
  朱美珍脸色一白,整个人差点向后栽倒。
  路远征一手扶着她,医生也伸手拉了朱美珍一把,“您先别急,我还没说完。经过抢救孩子的生命体征已经基本平稳,但是需要再观察一下。”
  朱美珍这才脸上有了血色。
  身后的护士把许问推了出来。
  路远征看见许问的刹那,心里一酸,手浮在床沿上,和护士一起推着床往病房走。
  许问头发全部被汗水沁透,此刻凌乱的散在她脸庞,越发显得她脸色苍白,唇也没有血色。
  感觉到脸上落了一滴温热的液体,许问睁开眼,路远征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尤其是路远征这样的男儿,流血比流泪容易。
  许问抬起脱力发抖的手臂试图去摸路远征的脸,“我没事!孩子也没事。”别哭!
  可惜只这么一句话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超出了她身体的负荷。
  路远征忙握着她的手,“别说话了,好好休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朱美珍已经从木椅上抱回来毛毯床单,从头到脚把许问包裹得严严实实,“你现在已经在月子里了,不能见风的。”
  路远征一听,忙松开许问的手,给她塞进毯子下面。
  医生说术后两个小时是最容易大出血的,术后两天内也是容易大出血的危险期,嘱咐家长一定要仔细护理。
  “你们都来了,孩子们呢?”朱美珍这才顾上问夏初春生他们。
  “娘,你别担心,孩子们都在二叔那儿。”桑小青道,“二叔说他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帮着带孩子,让咱们放心照顾问问母子。”
  朱美珍皱眉,“你二叔一个大男人能带好孩子吗?”
  像许切他们大了还好,春生和夏初都比较小。
  尤其夏初还是个女孩子。
  许闻道:“娘,我跟你说你这就小瞧我二叔了吧?我二叔是照顾不了小夏初,可那不有我新二婶呢吗?!”
  朱美珍一想也是,放下心来,看看脸色白如纸的许问,又开始心疼,“问问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打个针都喊疼。这倒好,生个孩子还挨上刀了!你说咱们女人谁没生过孩子啊?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没看见谁生个孩子还得挨刀的!
  你们说是不是这医院为了多赚钱故意折腾咱们问问呢?”
  许望坐在朱美珍身边,给她擦了下眼泪,“娘,我知道你心疼问问,但是咱也不能胡说。这是医院又不是土匪窝!再说了给问问动手术人家医院也担着风险呢!
  咱们以前生孩子哪有进医院的?所以你才没听说。咱们以前有生孩子难产的基本母子都去了,好一点的不是去子留母就是留母去子。咱们问问幸亏这是来医院了,娘仨都平平安安。
  上一次问问生孩子不也平平安安?这一次纯属意外。毕竟问问怀得是双胞胎,这才出现这种情况,你就别多想了。”
  桑小青也走过来,“娘,你看你也在这大半天了,咱们出去吃个饭,回家收拾下换洗衣物再过来。”
  朱美珍顿时有点不乐意,“这是时候哪还有心情吃饭?”
  心想这媳妇儿跟闺女怎么也不是一条心。
  桑心情一眼就知道朱美珍想歪了,摇摇头,指了下路远征,弯腰对朱美珍小声道:“娘,我没别的意思,就想给人家小两口留点说话的时间,咱们都在这里吵吵,你看路远征那脸色?”
  许望也敲边鼓:“就是,走走,你们回家收拾东西,我去监护室看看我小外甥。
  朱美珍看了眼酣睡的大宝,犹豫了下还是跟着桑小青他们走了。
  许问排气前不能吃东西,现在也不能喝水。
  路远征见许问嘴唇干裂,找护士要了两根棉签,沾了水一遍遍的给她润唇。
  许问摇摇头,“够了。”
  被路远征来回擦拭,许问唇上有了血色,整个人看着有生气了点。
  路远征弯腰抱了抱她,“还好你出来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还怎么活下去。
  “我们以后再也不生孩子了!”路远征说得斩钉截铁。
  许问扯了下嘴角,语气依旧虚弱:“你傻不傻?现在已经实行计划生育了,你想生也不让你生。”
  计划生育在9月份开始实施的。
  “能生也不生!”路远征抿紧唇。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他只能怪自己。
  “可我很开心!”许问轻声道,“这两个孩子,一个姓路一个姓魏好不好?”
  路远征摇头:“他们应该有一个姓许。”
  许问拿命换来的孩子,应该冠她的姓。
  许问被逗笑,“我对孩子姓什么没执念。再说许家有春生呢!你养父无后,你们魏家也……”
  许问没说完。
  她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不会执着于孩子跟谁姓,但路远征情况比较特殊。
  亲爹后爹都不曾亏欠于他,最起码能力范围内没有亏欠于他。
  理应有人供奉他们的香火。
  反正家庭条件也尚可,不至于出现养不起的情况。
  见许问这么难受,还试图安慰自己,路远征更难受了,眼睛又开始酸涩。
  他眨眨眼,换了话题:“你疼不疼?”
  他动过手术,知道麻药失效后有多痛苦,何况许问这是货真价实的开膛破肚。
  现在的医疗水平跟她记忆中的二十一世纪差太多了。
  怕是要多受不少罪。
  “暂时还没感觉。”许问摇头,才这么会儿,麻药还没过劲儿,想起来什么许问一脸高兴,“不过,医生答应了我的请求。”
  “嗯?”
  “本来现在剖腹产刀口都是竖着的,以后都不能穿露腰的衣服,否则会看见一条丑丑的蜈蚣。我跟医生商量了下,让她们横切的,而且在小腹下面,平时根本看不见。”
  虽然依着现在的医疗水平,估计也会是一条丑丑的武功,总比在肚子上好。
  “什么时候了还要美?”路远征一时间哭笑不得。
  “什么时候也得要美的!”
  其实不是为了美,如果刀疤竖在肚子上,路远征势必会经常看见,许问倒是不怕他会嫌弃她,但是怕他总会心疼歉疚。
  感情里掺杂多了其他的东西就不纯粹了。
  “你在我眼里永远是最美的!”
  两个宝宝的体重加起来也才八斤,并且不均衡。
  大宝四斤六两基本算是正常宝宝的体重,小宝宝却只有斤两。
  一个子宫里孕育两个生命,难免会发生争抢。
  两个宝宝的小名分别是佐佐、佑佑。
  许家人特别开心的围在许问床边祝贺她们母子平安。
  路远征把小佐佐抱在许问身边放下,许问侧头看了一眼。
  她现在可能比当初郭建业瘫痪那会儿更严重一些。
  郭建业是腰以下,只是没感觉。
  许问现在是麻药慢慢过劲儿中,腿还没知觉,但是肚子上的刀口开始感觉到疼痛。
  现在还没有止痛泵,许问只能硬捱。
  刀口处像被人用刀割一样丝丝拉拉的疼。
  并且随着麻药失效越来越疼。
  看着身边的小家伙,许问觉得疼痛似乎缓解了那么一点点。
  跟小夏初那会儿一样,不,比夏初那会儿还丑。
  好歹小夏初是独自一人占了一整栋“新房子”,比他们兄弟俩都要胖一点儿。
  佐佐更像一个小老头,佑佑……她还没看见。
  其实也看过一眼,在手术室的时候,当时佑佑整个小脸都是青的,整个人好小一团。
  那么小却被医生倒提着,拍了好几下。
  随后又是抢救又是各种措施,才发出了奶猫一样的哭声。
  “这个孩子像小征!”朱美珍点评。
  许问:“……”
  她再次扭头看这个皱皱巴巴浑身绒毛的小丑婴,再看看路远征。
  路远征如果不是被脸侧那道疤毁了容,单看另外一侧的话,也是一副标准的帅哥长相。
  剑眉星目,英武中还透着点贵气。
  许问实在看不出来哪里像。
  或许等长开就像了吧?
  像小夏初当初刚出生的时候也是小老太太一个,一出月子就白白胖胖的像年画里的送喜娃娃。
  如今粉雕玉琢,漂亮的小萌妹一个。
  长相像许问多一些。
  路远征含笑应是。
  不知道是不是被许问在手术室吓得,许问总觉得路远征对佐佐佑佑差了点热情。
  最起码没有当初对夏初那么热情。
  从许问离开手术室到现在,路远征都还没有去看过佑佑。
  许问也催过他。
  路远征答:“已经很多人看过他了!医生也说他好好的没事。但是你不能离人!医生说你还没度过危险期。”
  万一大出血怎么办?
  后来许问见许闻跟谢德春都跑去看佑佑便也不再催他。
  “你这是个有福的!”桑小青有点羡慕,“有儿有女!”
  她跟许闻只有一个春生。
  许问去年劝他们趁早要一个,但是许闻跟桑小青都觉得正好要开分店,等省城的分店上了正轨再要孩子也不迟。
  结果,分店稳定了,国家也出台了计划生育。
  朱美珍道:“想要就再要一个。”
  “啊?”桑小青摇头,“无论农村户口还是城里户口都只让要一个。”
  许望也道:“对啊!看见夏初那么可爱我跟德春也想要来着,不知道是不是之前伤了,迟迟没能要上,现在也要不了了。”
  “想要哪有要不了?超生就是罚钱,你俩现在这条件也罚得起。”
  许望跟桑小青对视一眼,都有些心动。
  确实,以他们现在的条件,这点罚款还是交的起。
  路远征突然站了起来。
  大家齐齐看向他。
  路远征垂眼看了下许问,“我去下洗手间。”
  去洗手间的路远征离开病房后却直奔医生办公室。
  他做手术的次数相对普通人来说有些过多,全麻半麻都做过。
  按照他的经验,许问的麻药药效应该早就过了。
  可许问的腰以下还是没知觉。
  许问的肚子已经恢复疼痛感。
  路远征注意到许问一直在冒冷汗,掌心也是一片黏腻,只是怕大家担心,一直强忍着没出声。
  路远征到办公室跟医生说了许问现在的情况。
  医生抬腕看了眼时间,“再等等看看。她身体底子没你好,可能麻药作用的时间更长些。再说她肚子都已经还是恢复痛觉了,腿上也应该快了。”
  “麻醉不是统一剂量!难道不是根据每个人体质来配药的?”路远征皱眉反驳,“这还有什么身体底子好不好的?”
  “同志,你别激动,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以当前的时间来看麻药还在时效范围。我现在联系麻醉科的人一起过去看看。”
  路远征这才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过了会儿,主治大夫和麻醉师一起到了病房。
  麻醉师在许问腰腹包括腿上都按了几下,每按一次问一句:“能感觉到吗?”
  有时候许问答能,有时候答不能。
  麻醉师皱了下眉跟医生耳语了几句,转头吩咐路远征:“再观察一阵子。要是还没知觉你找我。今晚我值班,办公室在……”
  朱美珍半懂不懂,听得一头雾水。
  路远征则问:“大夫,我爱人这是怎么回事?”
  “暂时还看不出什么问题。部分反应有点跟不上。你们家属多给她按摩一下脚心和腿的位置,像这样……”
  大夫教了几个穴位和手法,“这样能有效加速血液循环。”
  等医生走了,朱美珍问路远征:“医生这什么意思?”
  路远征看了眼许问,避重就轻道:“大夫就说问问麻药还没过劲儿,让我们多给问问按摩一下。”
  许问没注意路远征的眼神,她疼!
  从破羊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整天,她其实早就很累很困,可是伤口疼得她睡不着。
  睡不着还不能动。
  一动扯到刀口,更疼。
  但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其实特别难受。
  路远征是第一个发现许问状态不对的,手贴上许问的额头发现她发烧了。
  朱美珍连忙跑去叫医生。
  “路远征。”
  “在。”
  “我好难受!我好疼。”许问意识有点模糊,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对不起!”路远征自责到无以复加,此刻却什么都做不了。
  医生过来检查了下,说这是正常现象,一般过了第一天就好了。
  路远征其实也知道,像许问这样的手术,容易导致发烧和伤口发炎。
  朱美珍把桑小青和许望他们赶回去休息。
  许望担心不肯走。
  “问问这样子,一两天出不了院,你们都熬在这里,明天谁还有精神来照顾问问?听我的,今晚我跟小征在这里陪着问问和孩子,明天你们再来换班。”
  许望一想也是这么理就去招呼许闻跟谢德春离开。
  因为佑佑那是加护病房,虽然不是icu,但是家属是碰不到孩子的,只能隔着玻璃看。
  病房里不只佑佑一个孩子,会有护士一直在那守着。
  家属看也没用。
  许问不知道自己这一晚上是怎么过的。
  甚至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肚子上是火辣辣的疼,一直持续和连绵不断的痛,就像有人拿着一把锯反复在肚子上剌。
  腰以下却始终没有知觉。
  除了头根本没法动,一动更痛,可不动长期一个姿势更难受。
  再加上发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忽冷忽热。
  明明意识模糊,偏又睡不着。
  每一秒都是煎熬。
  唯一的慰藉就是路远征一直在她身边,一直轻声安慰哄她。
  也一直在给她用温热的湿毛巾擦拭脸手胳膊等。
  她知道路远征也一直在给她按摩腿,虽然她依旧没有知觉。
  迷迷糊糊中,许问想,时间过得真慢!她腿上的麻药都还没过劲儿呢!
  许家人齐齐站在病房外,脸色都不好。
  里面是医生查房,需要掀开被单。
  许问现在是不能穿衣服的,所以大家都只好等在门外。
  脸色不好是因为,许问的腿现在都还没知觉。
  再外行大家也都察觉不对了。
  事实上,后半夜路远征已经发现不对,找来麻醉师看过。
  麻醉师反复检查后,给出了一种可能性:“脊椎内的神经可能伤到了。”
  路远征当场脸就白了,问麻醉师:“如果是神经伤到了会怎么样?还会好吗?”
  “现在时间还短,也还没检查,我不能给出结论。”麻醉师看了眼时间,“等明天安排个检查吧?”
  “不能现在就检查?”
  “现在是可以安排加急检查,但是大部分大夫都已经下班了。您爱人这种情况实属少见,只一个值班大夫恐怕不能做出精准的诊治得需要多科会诊。”
  检查会诊,又是一整天过去。
  手术本身肯定是跟下肢没关系,影响下肢的只有麻药。
  确切地说是麻醉意外伤到了神经才会造成下肢瘫痪。
  瘫痪两个字一出来,许家人就急了。
  许闻揪起麻醉师的衣领,朝他怒吼:“意外?你轻飘飘两个字让我妹妹下半生怎么过?她才二十多岁!”
  朱美珍哭着也扑上去,朝麻醉师又拍又打,“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她这么年轻怎么能瘫痪呢?”
  其他医护上来拉许闻跟朱美珍,许望跟桑小青上去护着朱美珍跟许闻。
  办公室里顿时乱成一片。
  “够了!”
  路远征出声制止的同时,出手分开了众人。
  他伸手了得,办现场这些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很快被路远征一分为二。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许闻。
  他回头指着发声的路远征:“够了?路远征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媳妇儿让这个狗屁麻醉师给弄瘫痪了你不但不给她主持公道报仇你还拦我们?”
  路远征一双眼睛通红,双手成拳,“如果打人有用,我可以现在就弄死他!问问的腿就会恢复知觉吗?他是个大夫,救人才是天职。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也不想。
  另外,我认为当务之急,应该是研究怎么治好问问的腿。”
  许闻重重地哼了一声,满脸恼怒:“平时口口声声说爱许问!这时候还能这么冷静的中立!怎么?是怕你乌纱帽不保是吗?”
  桑小青扯了许闻一下,“你别说了!路远征说的对,救问问是第一要紧的事!”
  许闻这才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
  路远征充耳不闻,问大夫:“我爱人的腿还有办法治疗吗?”
  几个大夫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位年长的开口:“不好说!”
  听得许闻又要暴走,桑小青跟许望齐齐拉住他。
  许家每个人心里都是恼怒万分恨不得当场撕了麻醉师。
  可像路远征说的,撕了他有什么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当务之急是救问问。
  大夫知道此刻家属们情绪都不好,也不废话,“不是我们不负责任或者推脱责任。神经损伤这事,可大可小。也许通过治疗和复建能重新走路。但也许……”
  剩下的话他没说。
  却每个人都听懂了。
  路远征喉结滚了几滚,良久沉声说了一句:“你们先商量着,我去打个电话!”
  他关上门还听见许闻的怒吼:“你们看看他!这就是许问选的男人!要打人他拦着说听方案,医生给方案他倒是出去打电话了!”
  路远征咬了下舌尖,直到浓重的铁锈味布满口腔,他才继续往前,找了个角落打电话给李道明。
  许问自打知道自己瘫痪后一直闭着眼,不言语。
  许家人都围在病床前,轮着上前安慰许问。
  许问充耳不闻。
  其实她是没听见。
  她闭着眼是在跟魔镜沟通。
  像许问这种情况确实不常见,不常见但也不是个例。
  有些产妇和许问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好端端人仅仅因为剖腹产就下肢瘫痪。
  有些几天之后自己就恢复正常,这种应该是损上比较轻微。
  略严重的经过一系列的治疗和康复训练,通过慢慢锻炼也能渐渐恢复。
  终生瘫痪的才是极少数。
  许问不知道自己的损伤属于轻中重哪种,这是比较麻烦的。
  她还让魔镜整理了一部分有效的康复训练方法。
  “你看看你自己选的男人!这还没大难临头,你就暂时腿动不了他说打电话就跑没影了!你这要真治不好,他不得真得弃你而去?”许闻还在生路远征的气。
  往常惯于护着女婿的朱美珍这次也没说话。
  她也多少对路远征有些意见。
  虽然不至于觉得路远征对许问假情假意,但是以前觉得路远征人高马大,职业又好。想着能保护许问。
  这回出了意外,许闻一个当哥的都挥着拳头要去揍人,路远征不但不帮许闻还拉架。
  像许闻说得,冷静的有点没人情味。
  许问被吵得无法凝神思考,只得出声:“哥,你误会他了!”
  “我误会他?”许闻拔高了声音,“你到现在还护着他?”
  路远征打完电话回来,正好听见许问开口,在门口驻足。
  不是想偷听,是怕进去许问为难。
  许问轻叹一声,“哥,你先别激动!我没护着他。如果激动有用,我现在一定连哭带嚎,爬着去挠那个麻醉师。”
  许闻:“……”
  许家人这才发现,许问的情绪也不对。
  换一般的姑娘,年纪轻轻发现自己瘫痪且很可能一辈子瘫痪,早就哭闹着要死要活了,许问没有。
  许家人倒是想暂时瞒着她,可许问这么精,已经过一天腿还没知觉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没发现异常?
  何况病房里的医生来了一波又一波,检查做了一项又一项。
  而且,许问这种冷静似乎跟路远征如出一辙。
  许望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许闻也发现了,但还是不爽,“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
  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
  大家都知道理智上来说,许问也好路远征也罢!谁说的都没错。
  可情感上确实显得有点冷漠。
  人人都知道,即使身患残疾也应该笑对生活。
  可事实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面对残疾时还能谈笑如常?
  当初郭建业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心知可够坚强吧?面对要终生躺在床上这件事,他一样不愿意接受,宁愿拼着一死也要当3d打印骨骼的实验小白鼠。
  可惜许问没郭建业那么好运气,许问这个,3d打印也救不了。
  “冷静不是因为他不在乎我,而是因为他强迫自己在为我抢时间。”
  “抢时间?”
  许问“嗯!”了一声,“医生还没判我‘死刑’不是吗?神经这东西有时候也特别玄学,说不好轻了重了,但是术后四十八小时一定是最佳医治时间。所以比起难过和找医院论对错,路远征只是想更快治好我!”
  朱美珍忙道:“你的意思是,治得越早就好的越快吗?”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许问眼也不眨的撒谎。
  她又不是学医的。
  许闻没说话,目光狐疑地来回扫视她。
  “二哥!不要怀疑路远征对我的好!如果能以腿换腿,路远征现在一定二话不说就躺在手术室等着医生把他的腿神经换给我。他来当那个一辈子瘫痪的。哪怕以命换腿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命换我健康。
  可是,不能。
  他不打麻醉师不是因为不想打,只是他知道打了没用,再说也不一定是麻醉师操作失误。另外,路远征是军人,你让他的拳脚挥向普通百姓像话吗?
  他没留在办公室听医生讨论方案,估计是他想去联系更专业的大夫来医治我。”
  朱美珍忍不住咕哝了一句:“事是这样没错!可人又不是机器,怎么可能总这么理智没有冲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