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路远征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收拾的板板正正。
  许问也醒了,被吵醒的。
  天才蒙蒙亮,外面就敲锣打鼓。
  不是形容词,是真的在敲锣打鼓。
  那种红腰皮鼓以及铜锣,跟许问在村里见过的,只差唢呐和二胡了。
  许问打个呵欠,坐起身,目光瞟向窗外,“外面干什么呢?大清早这么热闹”
  窗帘还没拉开,白探了头什么都没看见。
  “吵到你了?”路远征抬头看了她一眼,两手撑在床上,弯腰亲她。
  许问躲开,“我还没刷牙。”
  路远征的吻落在她额头上,“今天晚上早点睡!白天你怕是睡不着了。”
  “嗯?为什么?”
  “欢送老兵。”
  许问:“……”
  “昨晚你们不都抱在一起哭过了吗?”
  路远征:“……”
  “我没哭。”路远征不承认,“昨天是私设宴席,今天是官方流程,不一样。”
  许问掀了掀眼皮,没拆穿他昨晚回来时眼睛都还是红的。
  仔细看还有点肿。
  “咦?”许问纳闷道,“人家退伍你穿这么板正干什么?”
  “我大小也是一个营的营长。老兵退伍我高低不得讲两句?”
  “哦!”许问笑了,“那我能去听你讲话吗?”
  “当然。今天可以围观。”
  路远征走后,许问起床收拾利索自己,先把要做吐司的面发好,才往营区走。
  至于冬生,小孩子没有觉,一大早就去找豆豆了,连早饭都没回来吃。
  许问出门,隔壁蒋依依正垂着头闷闷不乐往营区的方向走。
  “嫂子,你也去看热闹吗?”许问主动开口打招呼。
  蒋依依嗯了一声,垂着头,带着浓浓的鼻音。
  许问:“……”
  应该是又跟她家李茂吵架了。
  蒋依依这姑娘特别有意思,敢爱敢恨。
  就是有点黏人。
  李茂呢最缺的就是时间,经常陪不上她。
  两个人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
  开始许问还曾试着去劝劝,现在权当没听见。
  反正两个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和好。
  她觉得这是蒋依依跟李茂独特的相处方式。
  路远征不这么认为,他说李茂跟蒋依依走不到结婚。
  许问问他原因。
  路远征说:“我们这职业业压力已经够大了。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做不了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爸爸。本来闲暇时间就不多,只想安安静静待一会儿。像蒋依依这样天天闹腾的,哄得心累。哪天李茂爆发了不愿意哄了,他们也就走到头了。”
  许问对此持怀疑态度,并且在讨论过程中,上升到了男女在感情中的不同态度,激烈到各自代表男女方展开激烈的辩论,并且火药味极浓。
  路远征稍微清醒点,见许问态度不对过于上头,立马举白旗认输不肯跟她再讨论这事。
  以吻封了她的嘴,手脚并用扰乱她的心智,为那一场跟他们俩没任何实际关系的辩论画上了句号。
  许问犹豫了下,到底想装不知道还是问一句呢?
  还没等她想好要不要开口,前面又看见几个嫂子,其中一个是王玲玲。
  岛上也是一个小型社会。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和王玲玲走在一起的嫂子们也都是那种看起来一脸质朴的农村嫂子。
  可能相对来说,她们之间更有共同语言。
  王玲玲看见许问主动打招呼,“嫂子好。”
  “你们好!”许问朝她们摆摆手,“你们也是去送老兵吗?大家结伴一起走吧?”
  几个人嫂子互相打了个招呼。
  应该说是别人对许问做了个自我介绍。
  嫂子们都认识许问,只有她不认识别人。
  许问在中间,一边是蒋依依,一边是王玲玲。
  她想起来王玲玲上岛的原因,下意识道看向王玲玲的腰腹。
  王玲玲红了脸,小声道:“还没有。”
  “抱歉。”许问纯属好奇。
  王玲玲害羞地摇摇头,“我跟我们家王班长商量过了。就算真怀孕我也先不回老家。我想留在岛上。”
  “那好呀!”许问挺开心的,“岛上热闹些。不过,你之前不是不太喜欢岛上?”
  王玲玲刚来那阵,可能有点水土不服,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也吃不惯这里的食物。
  总喊着没有老家自在,想回家。
  “我跟着你和王老师学了不少东西。我现在都会写自己的名字了。我觉得留在岛上比回家长见识。”
  “那太好了!欢迎你留下跟我们作伴!”许问点点头,“只要有用那我们就没白教。”
  她倒是有些意外,王英还真坚持讲课讲到现在。
  并且获得了大家的认可。
  听说,她跟赵刚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许问听见还挺为她开心的。
  王英不算好人,这要放到社会上,早早晚晚会被社会毒打的那种。
  可是她在大院。
  尤其是孤岛上这么一个特殊的环境。
  以至于人们对她的容忍性高了不少。
  更因为她能及时改正。
  七十年代的人淳朴,没有未来那些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键盘侠吆五喝六。
  多数人相对良善,愿意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
  毕竟这个年代,扶十个老太太过马路也不会被讹。
  许问他们到营部的时候,正热闹着。
  虽然不是周一,还是列队,奏国歌升国旗,请党旗和军旗。
  营里的仪仗队难得这么大阵仗,特别隆重。
  连长们一一给自家连队要退伍的老兵们系上大红绸花。
  这意味着他们这一生,服役的日子结束了。
  再次列队,领着退伍老兵,沿着他们熟悉的道路到营部广场,最后一次列方队。
  路远征跟石磊都等在那里。
  所有的非退伍战士按照连,站得整整齐齐。
  见老兵列队来,都集体鼓掌。
  接下来就是路远征跟石磊讲话,老兵代表讲话,战士代表讲话。
  最后是例行检查。
  就是检查老兵们离岛的行李,确定他们没有带走不该带的。
  然后就是欢送仪式。
  敲锣打鼓的在老兵前面,所有不退伍的战士沿着通往海岸的路站成长长的一排。
  老兵们流着泪,敬礼,挨个跟认识的战友寒暄拥抱告别。
  从营部到海岸,大约两三公里,送行的队伍一字排开,一路跟着往前,一直送老兵到岸边。
  接新兵入伍时,红花戴身上,专车接送离开时也一样。
  一步步把他们送到船上,再从中心岛统一离开。
  他们归乡的火车票也都统一买好,等到了陆上再按点出发。
  岸边停着几艘船,每一艘上面都系着大红花。
  孩子们和嫂子们,远远地缀在后面,目送他们离开。
  说起来几句话,真都上船已经过了中午。
  许问发现,大家都带回之后,路远征一个人站在岸边留了很久。
  想了想她走过去,轻声叫他:“路远征。”
  路远征侧头看她,眼睛通红。
  “舍不得他们?”
  路远征摇头,“这什么舍不得的。活着送走是开心的事,不难过。”
  说是这么说,他表情不是这么回事。
  别说路远征,就她一个局外人,看着那种离别的场面都有些难受。
  他只是嘴硬而已。
  许问转过身,抱了抱他,小声道:“我还在。”
  路远征反手抱着许问的腰身,头埋在她的肩膀上。
  不多时,脖子处一片温热。
  许问抬手在他背上轻拍。
  老兵走了以后,紧接着就得安排换防。
  为这事,路远征跟石磊到中心岛上开了两天会。
  具体的方案就是以自愿为主。
  先自愿,后强制。
  自愿留岛的人,如果多余半数,一部分人得强制离岛。如果不够半数,那就有一部分人强制留岛。如果够半数,那正好。
  自愿报名时间限时三天。
  负责做思想工作的石磊,忙到脚不沾地,都没什么时间回家。
  这一次宋宝英没有抱怨,因为她也忙。
  开办学校可不是闹着玩的事,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路远征跟石磊都抽不出空管她们,现在全营忙,一个人也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
  许问带着宋宝英到中心岛上去参观地方的小学。
  可惜没什么用,岛上的小学配置太低,教学资源也不行。
  不管宋宝英这个县城优秀教师还是许问这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都无法接受敷衍了事的小学。
  许问一咬牙,领着宋宝英到陆上去买书找学校学习。
  路远征跟石磊都太忙,她俩还得带上孩子。
  路远征不放心,派了两个兵跟着她们。
  许问还特别不好意思,“现在正好是报名留岛还是离开岛的时候,我们把人家带走了那人家岂不是失去自主选择权?”
  不等路远征开口,战士就抢着道:“嫂子,你别担心!反正是轮换的。今年留下明年离开,明年留下今年离开都一样。我愿意保护你……不是,跟着你们出去长长见识。”
  许问点头,“小伙子真会说话!”
  “那嫂子,要不你给我介绍个对象?”
  话音刚落就被路远征踢了一脚,“给你个五公里负重跑你要吗?”
  许问被逗得咯咯笑。
  那战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不以为意,嘿嘿笑了两声,“不要了吧!我得去帮嫂子搬行李!路营再见!嫂子一会儿见!”
  说话间已经跑远了。
  路远征摇头,“在岛上憋疯了,我说找两个人陪着你,他们差点打起来。”
  许问不乐意了:“那你怎么就知道是因为他们仅仅是想离开岛逛逛?也许是我人缘好他们都愿意陪我外出呢?”
  路远征睨了许问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是是是,我媳妇儿一等一的漂亮!人缘当然好。”
  许问哼唧了一声:“你夸就夸,夸得这么勉强是什么意思?”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他的敷衍。
  路远征:“……”
  “我这不是勉强,这叫吃醋!”
  上岸后,许问跟宋宝英还是住大院招待所,具体都是随行战士安排的。
  其实按理应该住外面的招待所。路远征不放心她们的安全问题,专门跟海城这边驻地打的招呼。
  许问她们落脚的就是要跟路远征他们换防的单位。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行人直奔书店,挑教材。
  一直五年级的教材,本就不少,每一级都买了几十套。
  书店一看是大客户,还出车把他们送回大院。
  正巧赶上连振兴过来检查工作。
  送书的车挡了路,他的公务员下车问岗哨怎么回事。
  岗哨还没等开口,许问跟宋宝英小跑着过来接书。
  她俩可不够在这里刷脸,让车进到里面,得自己来搬书。
  为了少搬一趟,连冬生跟文文两个小劳动力都不放过,一起叫过来了。
  岗哨眼尖看见许问她们,指着她们对勤务员道:“就是那两个嫂子的书。”
  勤务员低声道:“那你倒是让车上一边去啊!难道让领导等着她们搬完书再进去?这合适吗?”
  岗哨也愁,“现在让也来不及了。”
  这里的大门口不算宽,送书的车占了大半,连振兴的车堵在后头,想让送书的倒出去都没办法。
  勤务员也看见了,想了下,“我让司机往后倒一下,你赶紧让送书的让地方。”
  岗哨应了。
  勤务员才到车跟前就见连振兴推门下来,“军……领导,你怎么下来了?”
  连振兴眼神示意许问跟冬生,“看见熟人了我过来打个招呼。”
  许问听见岗哨的话,跟宋宝英文文还有冬生着急忙慌往下搬书。
  这不是海岛上,这个大院对许问跟宋宝英来说都是很陌生的。
  她们觉得给岗哨添了麻烦,特别不好意思。
  但书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还真搬不完,急得额头上都冒了汗。
  “许问?冬生?”
  许问跟冬生闻声抬头。
  许问有点懵,看着这人眼熟,一时间对不上号。
  冬生乐了,站在车斗上,露出一口小白牙朝连振兴笑:“连伯伯!我好久都没见你了!我好想你。”
  许问这才想起来,为什么眼熟,她还跟着路远征去连振兴家里吃过饭呢!
  只是去年她刚到大院,见了太多陌生的人,一时间记不住这么多脸。
  许问跟着打招呼:“您好!不好意思,我们挡路了。”
  连振兴摆摆手,看了眼书上的小学教材,纳闷道:“冬生要上小学了?”
  许问摇头,“我们是替岛上孩子买的。想跟宋宝英嫂子在彩虹岛上办个小学。”
  “你们家属自己办小学?”连振兴讶异地挑了挑眉。
  许问点头,“对。我知道这有点不合规矩。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咱们部队现在新出的福利对随军嫂子特别好。大家上岛的意愿也特别强烈。
  可是,大人问题解决了,孩子上学的问题不解决,很多嫂子还是没办法来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