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闻看向桑小青。
  桑小青抿着唇不说话。
  许问说的话对她诱惑也很大。
  整个魏庄公社能有几个万元户?
  可在许问的描述里,去南方想当万元户并不难。
  当然这个不难是有前提的,得敢想敢干,除了要吃亏之外还有一定的风险。
  人嘛!都一样,只想要钱不想要风险。还不想跟许闻分开。
  他们自打结婚过后还没分开过,桑小青还真有点不愿意。
  但是想想家里债台高筑,除了欠许问五百块,还欠砖窑厂不少钱。
  像许问说的,在地里刨食,一家人紧衣缩食,未来几年也还不上债。
  沉默良久,桑小青点点头,“我愿意。”
  哥嫂同意了还有父母。
  许问知道他们顾虑什么,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离的远帮不了什么,小切的学费算我的。不管怎么样不能耽搁小切上学。另外,我给家里兜底,如果我哥出去闯一年赚不到钱,家里的开支我负责。”
  她肯定有把握许闻能赚到钱,但不能明晃晃的打包票,只能这样委婉的承诺。
  她读大学不用交学费,还有一部分补贴,如果许闻真赚不到钱,可以拿出来补贴家里。
  朱美珍摇头,“家里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早些年吃糠咽菜不也这么过来了?依我看,许闻一个大男人趁年轻出去闯荡闯荡总没错。总比我们在这穷破地方困一辈子好。反正家里已经拉那么多饥荒了,不差再添一年。成了全家跟着沾光,不成就从头再来呗!”
  “你倒是想的开!”许秋石不愿意,“赚钱了都好说,不赚钱这日子多难?咱是无所谓,春生那么小跟着咱遭罪你忍心?再说老百姓得脚踩在地里才踏实。”
  总之许秋石是最顽固的一个,死活不同意。
  许问忍不住又开始想念奶奶了。
  奶奶要还活着一定会说,“牲口才总在家门口拴着,男人就得多出去闯闯见见世面。”
  眼看正月十五到了,许秋石还是不松口。
  许闻急得整天在屋子里转圈。
  许问没开口前,他还无所谓。
  眼下许问给他指了个方向,他就做不到还像以前一样只每天巴巴赚这点工分了。
  正月十晚上,路远征到公社打了两瓶好酒,请许秋石到自家里坐一坐。
  只请了许秋石,连许问都没留,让她在许家等着。
  那天许秋石回来的时候,基本上算是酩酊大醉,可第二天就松口同意许闻去闯闯试试了。
  路远征跟许问正月十六就得走人,十四上午,许闻两口子连忙准备出门的行囊。
  朱美珍忙着和面准备包饺子。
  在北方,逢年过节十之八九都是饺子。
  过年是饺子,正月十五是饺子,过生日饺子,中秋饺子,总之万能饺子。
  路远征在给许切和冬生以及春生做灯笼。
  过正月十五是要打灯笼的。
  市面上也有卖灯笼的,就是一巴掌大的小方板上面穿一根拱形的铁丝。外面罩一个细竹片编制的椭圆形框架,框架上会糊一层玻璃纸,画上点花草。
  价格倒是不贵,就是千篇一律。
  好看的都贵,只打天的灯笼,百姓舍不得。
  胡同里的小孩,十个里有九个提的都是这种灯笼。
  路远征觉得没劲,就动手给孩子们做。
  他弄了四块一样宽一样长的薄木板片,又把木片中间挖空,整体像个长方形的口。
  再把四块口字形薄木板钉成一个二十公分两头开放的长方体。
  口字上也糊上透明的玻璃纸。
  再弄两块木板,都锯成五角星形状,五角星的内部正好能吻合长方体顶面。
  一块充当底,另外一块依旧掏空五角星内部,成为镂空五角星。
  弯上拱形铁丝,烧热了穿过底层五星,再在五星之间钉一根能穿透木板的钉子,一个简易灯笼就做好了。
  为了让灯笼好看一点,路远征也提笔在在玻璃纸上画了几幅画。
  许问觉得还少点装饰,就拿毛线绑了几个线穗挂在灯笼上方五角星的角上。
  “你到底怎么说服爸的?”许问咬着毛线头,手里动作不停,好奇地问。
  “没说啊!就喝了个酒。”
  许问翻个白眼,“骗鬼呢?!”她又不是岁小孩,没那么好糊弄。
  路远征笑了笑,“男人间的谈话,不适合女人听。”
  许问:“……”
  “不说拉倒!”许问噘着嘴。
  她是真好奇,毕竟朱美珍、她、许闻两口子加起来都没说服许秋石。
  路远征只跟他喝了一顿酒,许秋石就同意了?!
  换平时路远征早就哄她了,这回只是看了看她,抬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依旧没告诉她。
  许问就没再问了。
  只有一种情况下,路远征会瞒着她,那就是他的谈话内容跟她有关,并且是为她好。
  最起码是他觉得对她好。
  不说是不想邀功。
  平时闹归闹,感情的事他还是说的多做的少。
  做完了个灯笼,还剩下不少木板,路远征想了想干脆做了一个灯笼车。
  就是木板拼成小汽车的造型,大约像拖拉机头或者火车头那样简单的造型。木板依旧全部掏空中间,底下钉上合适的底板。再砸上尖钉,用来插蜡烛。
  最下面用木头做了四个小轮子,弄好后,依旧是画画,还绑了根绳。
  这个灯笼最后的获得者是冬生。
  春生才会走,拉着绳子,看着小车灯笼烛光摇曳,乐得口水直流。
  冬生跟许切很喜欢五角星灯笼,也喜欢春生的小汽车灯笼。
  两个半大的孩子哄个一岁的小孩还不容易?没多大会儿,春生手里就换成了一个五角星灯笼,小汽车的灯笼被许切跟冬生哄骗走了。
  小家伙跟不上他们,远远地坠在后面,拖着已经熄灭的灯笼,露出一口小白牙傻笑。
  他年纪小,拎不动木头的灯笼,拖在地上把灯笼拖灭了。
  桑小青连忙捡起来,重新点上。
  正月十五的灯笼不能灭,灭了会被认为不吉利。
  还剩一个五角星灯笼,路远征递给许问,“给,我家大姑娘也得有。”
  许问:“……”
  行吧!
  被男人当孩子宠也是一种幸福。
  许问接过灯笼。
  路远征掀起五角星的套筒,用点燃的蜡烛烧了烧锋利的铁钉尖,把蜡烛插了上去。
  不烧热了直接插蜡烛会把蜡烛弄碎。
  吃过晚饭,许家人要去给奶奶送灯笼。
  就是把灯笼点燃,挂在坟头。
  路远征也得送。
  许问跟许切陪着他买了几只灯笼,到坟地里去给爷爷奶奶爹娘挂上。
  他们到坟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家送完灯笼了,远远看去,状若鬼火。
  有些家里很穷的孩子,特别想要灯笼,就会来坟地里不问自取。
  当然,这得特别大胆的孩子,一般孩子没这勇气。
  远远看见,就像火苗自己移动,更像鬼火了。
  路远征跟许问看见一个,不过假装没看见。
  若非不得已,谁会来坟地拿一个灯笼?
  给孩子留点自尊。
  许问突然想起一件事问路远征,“那你爸爸的坟在哪?”
  这个爸爸指路远征的亲爹。
  “在魏庄公社。”
  “你不去给他送灯笼吗?”
  路远征摇摇头,“现在还不行。”
  不是指今天,而是指现有政策。
  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能光明正大去,但是早晨我去给这几个小的买灯笼事,路过顺便给他挂了。”
  魏庄除了有他爸爸还有他爷爷奶奶。
  许问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路远征!”
  “嗯?”
  “你跑到你丈母娘家,拿空烟盒糊弄我哥跟我妈,说我不给你钱花。但是,我看见你掏钱不是我给的那些。还有,今早出门前我给你把衣服泡进大盆里的时候,掏过口袋。我给你那二十块还在口袋里,湿了我就放在桌上没拿。所以你身上的钱,买灯笼这些都哪来的?”
  路远征摸摸鼻尖,小声道:“这事咱回家再聊。”
  不等许问开口,他又补一句,“当着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面,总得给我留点面子吧?”
  许问张了张嘴又闭上,点头,“行,那咱们回家吧!”
  路远征:“……”
  回家后,冬生打着灯笼出去跟村里的小朋友玩耍。
  这一天,村里即使没有路灯也会特别亮。
  因为月中,正是月亮最圆最亮的几天。
  也因为生产队家家户户门口都会挂灯笼,还有小孩子们提着灯笼满街跑。
  他们成群结队,一帮一帮的,走到哪,哪就一片亮。
  平时生产队里,总是一过晚饭时间差不多就得上炕睡觉,唯独大年十和正月十四晚上不会。
  这一天大人孩子都能可劲儿熬。
  家里也不会为了省煤油,早早灭灯。
  尤其是正月十四,不光费煤油还得费蜡烛。
  当然蜡烛也会限量供应,一般一个孩子一晚上就能点一支蜡烛的灯笼。
  一支蜡烛也能烧好久了。
  冬生去玩之后,家里只剩路远征跟许问。
  路远征鼓捣炉子。
  他们白天待在许家,但是每个几个小时路远征都会回来弄一下炉子添点炭再焖上,以防炉子灭了房间冷。
  许问倒了热水灌进输液用的玻璃瓶里密封好,赛到被窝里暖被窝。
  她一口气灌了四个玻璃瓶。
  弄完后她盘腿坐在床上,问路远征:“现在到家了,可以说了吧?”
  路远征刚想张嘴,许问又笑眯眯地补了一句,“撒谎的话,你就去隔壁屋睡。”
  四合院地方大着呢!
  路远征看着炉火变旺,勾上炉子盖,在一边的脸盆里洗了把手,擦干,这才苦笑着开口:“都是战友,都是兄弟,何必呢?”
  “谁跟你战友兄弟?”许问不吃他这一套,伸手食指点了点他,禁止他靠近,“你别跟我来这一套!不说清楚你也别靠近我。”
  她也不是真生气,路远征不是那么没数的人,他身上留钱自然有他的用途。
  就是想收拾他,谁让他跑到许家去告她黑状了?
  无事生非!
  明明兜里揣两盒烟还非得拿个空烟盒在那演戏。
  路远征见许问非要算账,拿了把马札,坐在炉子跟前,老实交代:“我们多发一个月的津贴。”
  传说中的十个月工资?许问挑了下眉,没吭声,在心里盘算了下路远征过年期间的开支,摇头:“不对!”
  自打离岛,从他手里出去的钱可不止一个月的津贴。
  路远征以为她不信,强调:“真的!另外,还有家属来队补贴,休假的路补。”
  他休假来回的火车票队里是给报销的。
  他的全报,家属的报一半。
  路远征寻思回去还得买车票,这钱就没上交。
  许问本就不是真生气,听见他这么说,啧了一声,“你们的福利待遇还真好。”
  路远征轻叹,“福利再好,不如命值钱。”
  活着的人,叫福利。
  死了的兄弟们,只有抚恤金。
  许问想起去年在部队过年那张空桌子,一时间也有点难受,半晌安慰了一句:“总是越来越好的。最起码今年岛上过年不会有空桌子了。”
  路远征点头,“嗯。”顿了下又叹口气,“这人啊!还真挺矛盾的。以前经常打仗,就总想着什么时候能打完仗不要再打仗不要再流血牺牲就好了。如今真不怎么需要打仗了,有时候反而有点不适应。”
  许问知道,在岛上,很多战士都这种状态。
  她能理解:“大约你们太习惯以前的生活方式,现在的生活对于你们过于平淡了。”
  路远征点头,“算算时间,等咱们到岛上,应该就能看见新兵上岛了。”
  “那要退伍的老兵也得走了?”
  路远征点头。
  本来老兵是在冬天就要退伍的,可是他们岛上退伍率有点高,怕影响过年战备,上头下了命令,老兵延迟退伍。
  等到新入伍的士兵们完成个月的新兵训练到岛上适应之后,再让老兵退伍。
  老兵们都没有意见,军营易出难进,是个离开后就回不来的地方。
  他们愿意多呆几天。
  “那咱们回去正好赶上给老兵送行?”
  路远征嗯了一声。
  许问仔细打量了下他的表情,“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路远征双手捂着脸往后捋,重重叹息一声,“生死离别,哪一样能让人开心。这一别有时候就是一辈子。以前肩并肩作战,不说互相交付性命的事。在打仗的时候,经常粮草不能按时到前线。偶尔摘个野果,我们都得分着吃。
  这么亲密的人,这样的交情,一旦分开后,就很难再见了,难免心里会有些空落落。每年我都得送走一批人,至今都没习惯。”
  “我懂。”许问柔声道,“之前听过一句话,我也不知道哪传下来的,说‘男人间最铁的感情就是一起扛过枪的,或者一起嫖过娼的。’这么铁的感情,每年伤一次,还真难为你。”
  路远征是个重感情的人,他不喜欢分离。
  路远征默了会儿,问许问:“这话谁说的?你把他叫来,我绝对不打死他!前半句还是人话,后半句……就算是实话,放在一起说,侮辱谁呢?”
  许问眨眨眼,“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不是我传的。”
  路远征:“……”
  聊了会儿天,许问有些困。
  “早点睡,明天还早要起回家过十五。”路远征起身给她兑刷牙洗脸的温水。
  “那你呢?不睡吗?”
  “我得去把冬生叫回来。”路远征放下暖壶试了下水温,“你洗完先睡就行。”
  许问睁不开眼了还惦记大盆里泡着的衣服,“衣服还没洗呢!脏们后天就走了,再不洗干不了!”
  “干不了就干不了。到南方暖和穿不着这么厚的衣裳。”
  “那也不方能放到天井里风吹雨打日晒一整年。”
  “你安心睡,我回来洗。”路远征坐在床边,给许问掖好被子,“过了明天,咱们该回彩虹岛了。”
  许问点头,“我还真有点想家了。”
  比起四合院,彩虹岛上的木屋更让她有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