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征身上是实打实沾过人命的,平时还好,这会儿不高兴了,煞气有些外露。
  别说首当其冲的二婶,其他人都有些惧怕。
  路远征见她老实了,甩开她的手,把许问拉到自己身后,淡声开口:“人在做天在看!缺德事还是少做一点。你今天怎么对奶奶明天你的儿女也会怎么对你!”
  二婶压根听不进去这种话,想指路远征又怕害怕他,只好手指虚指了一圈,点到许问这里时快速划了过去,“不就仗着人多吗?你们给我等着!谁还没个儿女!”
  说罢扭头就走。
  大姑看着二婶的背影,有点害怕地吞吞口水:“她准是去叫人了!”
  “她就一个闺女一个女婿一个儿子,怕她做什么?”小姑一脸嫌弃。
  朱美珍知道大姑顾虑什么,也有点头疼,“她娘家就在本村。娘家兄弟也是个不讲理的。”
  他们一家子都这德行。
  朱美珍当初把奶奶接回家,就是不想跟他们生气。
  路远征安抚道:“妈,没事。有我在。”
  二叔苦着脸开口:“他娘家兄弟横着呢!是公社出了名的混混,整天跟几个四不着六的混在一起。”
  “你说你也是,怎么找么个媳妇儿!”小姑朝二叔抱怨。
  二叔急了,腾一下站了起来,委屈到不行:“是我找的吗?还不是咱们家穷,没人愿意跟我。她当时愿意跟我,你们不都觉得是好事?!现在赖我找了这么个泼妇?你们一年到头见她几回?我天天跟她在一起过日子,我说什么了?我连个上门女婿都不如。”
  小姑顿时不说话了,就是知道二叔委屈,许家人才在很多事情上睁只眼闭只眼,能退让就退让,尽量不让他为难。
  二叔结婚后,一家人才知道,王玉兰早先其实许了人家,当时才谈对象就没公开,结果男方被王玉兰的泼辣劲儿吓到,恋爱没谈几天就分手了。
  要知道在那个时候,谈对象就是奔着结婚去的。
  说是谈对象,跟未婚夫妻差不多,就等着选日子订婚。
  这王玉兰不光泼辣还胆大,跟男人相亲时该亲的亲了该摸的摸了。
  男方退婚,王家能干才怪,当场一家子就奔男方去跟人家算账。
  结果到了男方家里,才看见王玉兰把那对象给打的鼻青脸肿。
  见王家不依不饶,男方要跟他们家拼了,还说王玉兰这么泼辣的姑娘,谁家娶了得倒八辈子血霉。
  王家怕消息传回来,王玉兰真嫁不出去,这才跟男方私了,好说歹说还付了一笔医药费封男方的口,让他们家当从来没跟王玉兰相处过。
  王家怕夜长梦多,男方哪天再说漏嘴。
  他家再不讲理也知道人成虎,到时候一旦说出去,王玉兰别想找对象就了,就寻思着赶紧把王玉兰嫁出去。
  嫁远了又不放心,生怕她再撒泼把人打了就寻思就近寻摸个老实人家。
  也是巧了,那会儿二叔正好到了找对象的年纪,在四处找人说亲。
  王家就找上门,表示不要彩礼,给嫁妆,还有两间门旧房可以让给小两口放婚房。
  这对许家来说,跟天上掉馅饼差不多。
  许家在村东头,王家在村西头,那时候也不吃大锅饭,两家没来往,自然也不知道王玉兰这么泼辣。
  媒人收了王家的礼,说亲时只说王玉兰的好,不提她这么泼辣的事。
  许家人就这么被蒙在鼓里把二婶娶了回来。
  她也就是老实了结婚那几天,没多久就原形毕露,经常跟二叔打架。
  一开始二叔也不惯着她,被打狠了就打回去。
  这可捅了马蜂窝,王玉兰回家一通哭,她娘家兄弟上门就一顿揍二叔。
  次数多了,二叔被打怕了,就慢慢变成了现在这副窝囊的样子。
  有时候明知道二婶欺负人,许家人怕二叔回家后难过,能不计较就不计较。
  所以奶奶这么多年跟着许秋石一家生活,二叔连一毛赡养费都没拿过。
  许问依稀也知道这事,还是气不过,道:“再横不能不讲理。”
  许秋石敲了敲桌子,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声。
  朱美珍跟许秋石夫妻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她当翻译:“你爸说不管老二,这帐,你们什么意思?认还是不认?”
  许秋石又拍了拍许闻,指了指账单。
  许闻茫然的看着许秋石。
  朱美珍道:“你爹让你把住院的票据都拿出来给你叔和姑们看看。”
  许闻应了,回自家把票据都拿了来。
  许秋石这次连手势都不做了,只看着朱美珍。
  朱美珍点点头,对着叔们和姑们开口:“娘最后这一个月病的重,中间门都抢救了两回你们是知道的。再怎么省也还是花了一千多块。这次礼钱也接了一千多块。
  但是租灵棚打棺材跟待客也花了一部分,所有的开支都在这里记着,你们谁想查账谁就查。
  然后钱呢!就是刚才老二说的,一家平摊一百五十七块钱,你们看看什么时候能凑下。
  放心,这钱不经我们手不用跟老二家似的怕我们贪了,咱们直接去医院还给人家医院。”
  许秋石家当然没意见,二叔这边明显不好办。
  只能看大姑二姑小叔个人了。
  小叔刚想开口,被小婶捏了一把,小婶道:“大哥大嫂,这钱呢!按理说我们也拿得着。毕竟也是娘亲生的。可你们也知道我们家这个过继给了咱大伯,我们现在管大伯叫爹,得给他养老。总不能我们俩两边养老吧?那以后谁还愿意过继?”
  小婶说完,房间门里一片沉默。
  过了会儿桑小青忍不住开口:“小婶儿,按理说你们长辈的事不该我一个小辈开口。但,话不能这么说吧?小叔是奶奶生奶奶养。过继给堂爷爷也只是为了堂爷爷百年之后,让小叔领幡摔盆当孝子。又不是说让你们管堂爷爷的吃喝拉撒。”
  平日里总借口过继,不想出钱,但是奶奶过年给压岁钱的时候,又总喊着是亲孙子。
  桑小青看不惯她这种借口过继,哪边有好处哪边去的性子。
  小婶年轻些,没二婶那么厚脸皮,被桑小青揭穿后讪讪道:“我也不是说我们不拿。总归不能和几个哥哥姐姐一样平摊吧?再怎么说我们确实也是过继出去的。爹娘这房子可实打实归了你们家。我们不争房子,也不分娘的家产,出一百块,行吧?”
  许秋石没说话,只看了小叔一眼,小叔垂下头躲开许秋石的眼神。
  奶奶哪来的家产可分?
  但,这两间门房实打实归了许问家,这是事实。
  所以朱美珍他们都没说什么,最后许秋石点了点头。
  大姑呐呐道:“我没有理由,我应该拿。只是……”她长叹一声,“都是兄弟姐妹,也不怕你们笑话。我的情况你们都知道,家里的钱我说的不算。我得回去跟我们家那口子商量一下。”
  这一回谁都反驳她。
  如果说二叔是被王家坑了,那大姑就是命苦,嫁错了人。
  大姑父年轻时嗜酒,平时还像个正经人,一喝多了就打她。
  那会儿爷爷还在,找上门去。
  大姑父磕头认错发毒誓说再也不敢。
  可下次喝酒还是会这样。
  后来爷爷没了,大姑父变本加厉,打了人连歉都不道。
  家里的财政大权也不在大姑手里。
  奶奶死了,大姑父来转了一圈,丢下十块钱的礼钱就走了。
  所有的人看向小姑,小姑一挺胸膛,“我没理由。该我出的钱我出。”
  许问看向小姑,多了几分诧异。
  都是生产队里吃工分的,谁家条件也不宽裕,日子都是凑凑活活。
  一百五十七块,不算要命却也不是个小数目。
  要不然小婶子不会讨价还价。
  这个小姑,在许问印象里跟奶奶是最不和的,总说奶奶偏心。
  经常跟奶奶吵架,打的很厉害,闹了好几次要断绝母女关系。
  中间门有几年真得不来往,小姑过年都不回娘家。
  小姑说不出钱许问不会意外,这么痛快答应许问才诧异。
  不光许问,其他几个许家人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小姑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哑着嗓子道:“都看我干什么?不想我出钱啊?那我不出了。”
  大姑摇摇头,“你跟娘……你俩……”
  小姑长叹一声:“年轻时候不懂事,总埋怨娘。自从我自己生了孩子当了娘才知道父母多不容易。我早就后悔了。就是跟咱娘吵习惯了,有点改不过来。娘养咱这么大,那么不容易,一人出一百来块怎么了?谁家不穷?有这么一百多发不了家,少这一百多也不会在穷到哪里去。”
  小姑说着有些哽咽,“有爹有娘才是家。你啊我的,以前逢年过节还能说回娘家。这屋里再久不来也能找到小时候熟悉的东西。可娘没了,以后咱就没有家了!”
  小姑说完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许秋石灭了烟,走过来在小姑肩膀处轻拍了拍,张了张嘴。
  朱美珍吸了吸鼻子,继续翻译:“你大哥说,以后没咱娘了这也是你家,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
  小姑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哭着摇头:“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许问懂她说的不一样。
  不管许秋石再好,她以后也只能说“我去哥嫂家”而不是“我回娘家”。
  许问心想,也许奶奶这几个儿女里,最像奶奶的反而是小姑。
  通透,豁达。
  大姑一听,也跟着哭了起来。
  堂屋里顿时一片哭声。
  跟守灵时那种听安排的哭声不一样,这是几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子女发自肺腑的难过。
  许问他们几个晚辈都默默地站在屋子中央,谁都没有劝。
  因为知道长辈们都需要这样一场告别。
  告别奶奶,也告别他们一母同胞最深的羁绊。
  路远征耳朵动了动,倏地侧头从窗户往外看。
  站在他身边的许问,随着他的视线往窗外看了眼,什么都没看见。
  她小声问他:“怎么了?”
  “有人来了。”路远征轻声道,“还不少。”
  许问怔了下,再次看向窗外,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好一会儿才听见隐约是有脚步声传来。
  这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很杂乱,应该有不少人。
  过了会儿,许家人都听见动静往外看。
  匆忙的脚步声中还夹杂着骂骂咧咧声。
  “姓许的长能耐了,竟然打我妹子?!”
  “听说他们这里面有个当兵的,挺凶。你小心点!”
  “我呸!当兵的什么了不起。老子一拳照样打个。”
  “……”
  朱美珍皱眉,面露忧色:“坏了!你二婶真叫人来了!”
  大姑和小婶也有点慌:“这怎么办?那些人可不好惹啊!”
  路远征低头对许问道:“我出去看看。”
  省得他们进来再打坏了家里的东西。
  许问点点头,“你小心一点。”
  路远征点头,把外套脱了,递给许问,往外走。
  许闻连忙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许问跟到门口往外看。
  许望和桑小青也跟了过来,一起挤在门口。
  朱美珍跟大姑小姑小婶凑在窗户前往外看。
  许秋石拍拍许问的肩膀,又指了指外面。
  意思是他也要出去。
  许问摇摇头,“爸,你不用出去了,外面有路远征……跟我哥就够了。”
  许秋石不认同,觉得他是一个长辈是这一家之主,让儿子跟女婿出去算怎么回事。
  许问也不好解释,只道:“你先看看,一会儿路远征他们打不过了你再出去也不迟。”
  二叔本来还想借机出去偷着打王家人几下出出气,听见许问这么说,也只好在屋内站定。
  许问回头看了二叔一眼,想了想,让开门,“二叔,你想去就去吧!跟在路远征身后别往前凑。”
  许秋石趁机也跟了出去。
  许问:“……”
  小叔一看,屋里就剩自己一个男人也不合适,跟着走了出去。
  于是,门外成了男人的战场,屋内成了女人们的看台。
  桑小青跟许闻感情好,不太放心许闻,扯了扯许问的衣摆,问她:“你说,你哥他们能打过王家人不?”
  许问其实也没什么信心。
  路远征又没当她面打过架。
  岛上有几次来人也是岗哨发现制服的,路远征只是去收尾。
  他现在当了岛上的主官需要自己动手的时候就更少了,最起码许问没见过。
  只偶尔看见他在校场跟手下打闹过几回,倒没见他输过。
  应该没问题吧?许问忐忑地想。
  嘴上却说的笃定:“放心!路远征可以的。”
  话是这么说,一颗心揪着看着外面。
  路远征加许家四个男人拦在门口。
  二婶领着七八个男人站在对立面。
  这七八个人,小的大约十七八,大的大约四五十岁。
  或高壮或矮瘦,都一脸凶相。
  二婶指着路远征道:“就他打我的。”
  为首的男人,眼睛一挑,“你打我妹妹了?”
  路远征摇头:“我不打女人。”
  二婶她哥面色略微缓和了几分,以为路远征这是服软,谁知道路远征又补了一句:“要不然真会揍她。”
  “草!”王玉刚,也就是二婶她哥骂了一声,二话不说挥着手里的棍子朝路远征打了过来。
  路远征连表情都没变,眼看棍子都要砸在他脸上了。
  屋内的许问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叫出声:“小心!”
  与此同时屋外的路远征动了,他伸手抓着棍子一端往前一带,身子往侧边一挪,同时抬高右腿屈膝顶在重心不稳向前扑的王玉刚小腹上。
  只听王玉刚一声闷哼。
  路远征握着棍子的手向上一折,王玉刚哀嚎一声松开手。
  王玉刚那几个兄弟见他吃了亏,大喊一声“兄弟们,一起上!”
  路远征回头,不慌不忙地拉着王玉刚的胳膊往他们扑来的方向一甩。
  自打扑向路远征重心就没稳过的王玉刚晃晃悠悠像喝醉酒一样撞向了扑过来救他的那堆兄弟。
  “哎呦”
  “哎呦”
  根据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他们本来的速度越快,路远征甩王玉刚的力度越大,他们撞在一起后的力道就更猛,更疼。
  几声叫唤,倒了近一半。
  剩下一半人顺利到了路远征跟前。
  路远征扬起手中的木棍硬碰硬砸向了跑得最快冲在最前头那个混混手中的棍子。
  这是纯力量的对决。
  对方一声惨叫握着虎口松了手。
  路远征抬起脚尖勾住他掉落在地上的木滚,一手一根,同时横向劈向另外两个人。
  他们砸向路远征的木棍同时落了下来,但慢了一步,被重击腹部后的剧痛迫使他们收回手。
  路远征丢掉木棍,一手一个,攥着他们的衣领,猛力往中间门一对,让他俩头碰头撞在一起,发生骨头相击的声响。
  许问看得牙都有些酸,这一下应该很疼。
  桑小青喃喃道:“太厉害了!”
  这会儿功夫,王玉刚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吼一声“我跟你拼了!”不依不饶朝路远征扑了过来。
  路远征这次没等他到跟前,估摸着距离够了直接抬腿踹了过去。
  二婶她这个哥看起来最起码一米八,骨架挺大,算五大粗那种,往往不用动手,往那一站就很唬人。
  可这样一看壮汉,被路远征一脚蹬得直接倒飞出去,又砸倒了一个刚爬起来的男人。
  两个人叠在一起,同时闷哼一声,再也爬不起来。
  此刻,除了二婶自己,她带来的人只剩两个人还站着,握着棍子的手明显发抖。
  路远征往前一步,他们往后退一步。
  还在互相谦让着。
  “你先上!”
  “你怎么不上?”
  “没用的东西!”二婶骂那俩后退的人,从其中一个人手中抢了棍子,朝路远征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