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征得意的一扬眉:“你害怕了吗?害怕现在服软还来得及。”
  一脸快“来求我,我等着你哄我并且很好说话”的欠揍模样。
  许问:“……”
  一句麻麻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人自打到了她家,像是打开了第二人格。
  还是个比冬生心智成熟不了的人格。
  当着孩子的面,许问只能咽回到嘴边的粗口,深吸一口气,尽量客观理智的提醒路远征:“路远征同志,你要去的地方是我娘家!你找我爹娘告我的状合适吗?”
  “那怎么办?我也没爹娘给我撑腰不是?”路远征一脸委屈,“再说,我相信我老泰山跟丈母娘是明事理的人,不会因为你是他们的女儿就偏帮你!”
  老泰山在魏庄公社就是老丈人的意思。
  问题是他们偏帮你。
  许问气不打一处来,“要能录像好了!我一定把你现在这副模样录下来,去给你手底下那些兵看看。”
  “许问同志,这就是你不对了!公归公私归私。你不能把日常生活带进部队。再说,我就去丈母娘家吃顿饭,跟我大舅哥聊会儿天,怎么了?我兄弟们知道了也会挺我。”
  许问还是不太相信,确切地说,不敢想象路远征会顶着一张正义感十足的硬汉脸,带着一道骇人的疤痕,像个小孩子一样去跟长辈告状。
  画面过于惊悚。
  所以许问点点头,把冬生抱上自行车,笑着拍了下路远征的肩膀,“既然你非得执迷不悟,那我倒是要看看你是怎么告状的。”
  说罢骑着自行车先走一步,“告状的人只配步行。”
  路远征:“……”
  等路远征到许家时,许切这个当小舅舅的已经带着冬生出去跑着玩了。
  许问抱着春生在跟桑小青坐在里屋的炕上看孩子闲聊天。
  朱美珍在灶台边做饭。
  许秋石去奶奶那陪护还没回来。
  许闻坐在灶台边烧火。
  路远征一进门就甜甜地叫了声妈。
  朱美珍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笑吟吟地招呼他:“小征你自己坐。”随即转脸对里屋喊,“许问,小征来了,你给他拿点水果点心。”
  许问下意识脱口而出:“他自己又不是没有手。”
  说完就后悔了。
  果然。
  屋内桑小青啊了一声,一脸惊讶,小声问她:“怎么了?你俩吵架了?”
  许问摇头。
  同时,外头朱美珍的声音传来:“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跟冬生骑自行车来,让人家小征走着来,让你给他拿点水果怎么了?人家小征知道心疼你,你也得知道心疼他……”
  许问深吸一口气,把春生递给看探头看热闹的桑小青,不情不愿地下炕,从柜子里拿了两个苹果放在方桌上。
  朱美珍正好往外倒洗菜的水看见,皱眉训她:“让你拿水果你就真的只拿过来俩苹果?怎么不多拿点?你倒是给洗洗!”
  许问:“……”
  她先跟朱美珍抗议:“妈,路远征他马上二十七了不是七岁!再说我是他媳妇儿又不是他保姆,不至于伺候这么到位。”
  平时她无所谓,在岛上还经常切好水果等着路远征回来吃,可今天他是来告状的,她凭啥还伺候他?
  朱美珍洗干净洗菜盆往里兑了些温水递给许问,顺便瞪她一眼:“姑娘家家怎么说话?两口子过日子分那么清楚里外干什么?人家小征每次吃饭给你夹菜不也没说什么?你给洗个苹果怎么还上纲上线委屈到不行?
  问问两口子过日子,得相互扶持帮助,不能光他照顾你……”
  许问听着朱美珍唠唠叨叨,顿时有些头疼,只能接过盆把苹果放进去洗了洗。
  刚洗完,路远征特别矫情地来了一句,“媳妇儿,我想吃梨!”
  许问咬着牙瞪他,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看你像个梨。”
  “妈!”路远征喊。
  许问:“……”
  她秒怂,微笑,柔声道:“我这就给你洗。”
  许问拿回梨放进洗菜盆里,用力的搓洗,分明是把梨当成路远征。
  她一边洗一边阴森森地朝路远征笑了笑,问他:“用不用我给你嚼嚼吃?”
  魏庄公社历来穷,到孩子该添辅食的时候若家里没合适的吃食,就直接喂米汤鸡蛋甚至是馒头。
  但四五个月的孩子哪能嚼得了?
  很多当父母的尤其是老人就会把鸡蛋或者馒头嚼碎再喂进孩子嘴里。
  许问看见过几回,生理跟心理都接受无能,背过身去差点恶心吐了。
  生产队里的人,多数都常年不刷牙,还嚼东西给孩子吃。
  那画面……
  许问至今不能想,一想胃里就翻腾。
  谁知道下一秒,路远征竟然点头,“你要愿意的话,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许问:“……”
  她翻个白眼,“我不愿意。”
  就那么从洗菜盆里把梨捞出来,往他手里一塞,小声道:“爱吃不吃!”
  路远征看着她笑,倒也没再为难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军用折叠小刀,当水果刀使,削下一层薄薄的梨皮。
  他手很稳,技术也好,梨皮一圈圈转下来,直到整个梨被削完都没有断,然后自己起身拿了个盘子,把梨削成一块一块的放在盘子里,把盘子放在许问跟前。
  自己拿了还带一点果肉的梨核啃。
  许问这才想起,她自己喜欢吃梨。
  被路远征闹得那股子憋屈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她就说路远征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
  嘴角扬起,捏了一块梨放进嘴里。
  路远征把啃干净的梨核扔进泔水桶里,擦了下手,从怀里掏出烟,站在许闻身边,“二哥,我烧火。你抽根烟歇会儿。”
  话他说完了,捏着烟盒半天也抽不出一根烟。
  平时男人之间互相让跟烟很正常,许闻也没多想,还真抬头等着。
  结果就看见路远征拿着烟盒往手上倒扣了半天,最后一脸尴尬地把空烟盒扔到灶台里,干笑了两声没说话。
  许闻默默掏出自己的烟,分给路远征一支,回头看着许问道:“问问,你可以不给路远征钱,但是也不至于管得这么严吧?平时也就算了,这大过年的在街上看见个人,不得给人家递一根烟?”
  许闻说着让开地方。
  路远征坐下烧火,借着火苗点燃烟后,回头得意地朝许问眨眨眼。
  许问:“……”
  狗男人!是真的狗!
  许闻起身打开家里柜子上的抽屉,拿出一盒烟扔给路远征,“你也是!津贴也不少就不知道留点烟钱在身上都交给她管?”
  路远征接着烟,倒是没装起来,放在灶台上,温声道:“咱大老爷们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问问辛苦持家,柴米油盐一把抓。人家给咱咱就花,不给就不花呗!”
  许问:“……”
  她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明明出门前,她看见路远征往兜里装了两盒没拆开的烟。
  他分明是故意拿着个空烟盒在这里当戏精。
  许问看着路远征,用口型无声道:“你要还要不要脸了?”
  路远征只回了四个字:“兵不厌诈。”
  许闻跟路远征的对话朱美珍也听着了,见路远征这么大气,许问这么小气,回过头看着许问用食指虚点了点她:“问问,你这有点不像话了。领家过日子是不容易,但小征他又不是小孩子。什么钱该花什么钱不该花,他知道。你管钱也别管得这么严。
  刚才你哥说的对,大过年的,走在路上总碰见熟人。男人们,哪个不让个烟?总人家给小征,小征不给人家,不显得小征特别不会来事?”
  训完许问,又一脸慈爱地对着路远征道:“小征,一会儿妈给你拿钱!以后发了工资你就留下一部分。问问要不同意,你就来找我。”
  路远征又回头得意地朝许问挑挑眉,嘴上乖巧道:“谢谢妈!但是钱我就不要了。一会儿许问会给我的,是吧?媳妇儿?”
  许问能说不吗?
  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当然。”
  朱美珍做完晚饭,都还没忘记这回事,真从家里拿出五十块钱给路远征。
  五十块!
  虽然不到路远征一个月工资,但是绝对顶许家全家一个月的收入。
  别说路远征,就是许问也不敢要,只得当众拿了些钱给路远征。
  路远征笑得无辜且得意。
  许问憋屈得咬牙切齿。
  她竟然从来不知道路远征还有这样的一面。
  戏精!
  还是会告状的戏精。
  忙碌中到了大年三十。
  一大早,路远征跟冬生把自家的对联贴完,打扫完院子,又载着许问一起到许家帮忙贴对联。
  许闻去医院跟许秋石交接去了。
  这几天都是许秋石许闻和路远征三个人轮流照顾奶奶。
  大姑二姑跟二叔都忙着置办年货四处送年,一时间没有空。
  许秋石家人多,就把照顾奶奶的事给担下来了。
  许问也想去给奶奶陪床,但是都不让她,她走了就剩冬生自己在家。
  老百姓很重视贴对联这个事。
  一个门上要贴一张横批,一副对联以及一对宽对联,总共五张。
  横批和对联是贴在门框上,那一对宽约三十公分长约五十公分的对联是贴在门扇上。
  里屋门,窗框都得贴。
  家家户户都这样,特别隆重。
  今年的春联格外好看,因为是路远征写的。
  这活之前都是许问干,许问字写的不错,但是毛笔字写的不好。
  路远征是各种字都漂亮。
  今年开始贴的时候全家都一直夸他写的好。
  别看对联很简单,没文化乱写乱贴也会闹笑话。
  去年许问跟着去拜年就见过一回。
  有一户人家,卧室的窗户上破了一块玻璃一直没修。
  然后过年在窗户上贴的对联上写着:努力进来。
  大家纷纷打趣。
  “这是鼓励谁努力进去呢?”
  “这么小的窗户也再努力也进不去吧?!”
  虽说只是被调侃,但主家还是觉得很丢人。
  又因为正月前不能揭掉对联,只能贴在那让大家笑话。
  许问虽然没犯过这种错,不过她觉得自己的字不好看,写出来贴在墙上本身就是一种社死行为。
  今年终于不用在当众受辱,许问还是很开心的。
  被夸的路远征比她还开心。
  朱美珍忙着杀鸡剁鸡,摘菜洗菜。
  在魏庄公社,没有年夜饭,也不能说没有,只是挪到了中午吃。
  以往过年就不这么麻烦,因为没钱,有什么吃什么。
  连鸡蛋蘑菇汤都能算作是年夜饭。
  今年不一样,路远征跟许问买了一堆又一堆的吃食。
  等过完年天就暖和了,到时候会放不住。
  老百姓还一句老话叫“吃了不疼,瞎了疼。”
  意思是,吃进肚子里不心疼,放坏了扔掉就会心疼。
  一做十口人的饭,所以朱美珍才这么忙活。
  许问忙洗了洗手,给朱美珍打下手,洗菜烧火。
  路远征贴完许秋石家的对联还到前面绑着把许闻家的也贴了。
  这是许闻他们乔迁第一年,为隆重些,给他们家裁的对联纸都要略宽大一些。
  许切跟冬生两个小家伙,被路远征驯服的特别听话,基本也算得上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帮着抹浆糊,拿凳子,递对联。
  隐约还见竞争上岗的意思,俩人抢着干。
  路远征则踩在凳子上,一边边的把对联贴上,还得自己下来找找平衡再上去修正一下。
  一开始,这活是许问帮他,但许问还记仇他告状的事,不好好指挥就来回折腾他。
  然后他又让两个小的帮忙看高低。
  结果许切和冬生一共两个人还总是两个相左的意见,一个说高另外一个说低,一个说靠外另外一个就说偏里。
  最后路远征一人两毛钱把他们打发走,干脆自己来。
  他贴完对联就开始打扫院子。扫完许家的再扫许闻家的。
  刚扫完扛着扫把往回走,看见一辆救护车往这边开过来,皱了下眉心道不好。
  果然,回来的是许秋石跟许闻以及被抬回来的奶奶。
  这年头汽车是稀罕物,动静又大,听见动静的都出来围观。
  朱美珍跟许问也跟了出来。
  看见许闻背着奶奶往回走,连忙上前帮忙。
  路远征上前结了车费,顺带给司机递了两支烟。
  许问眼尖,注意到路远征给司机的钱不是她给他那两张大团结。
  意思就是路远征他有私!房!钱!
  骗子!戏精!
  不过也只是看了一眼,这时候顾不上路远征。
  奶奶这时候回来不是好事。
  回到房间,朱美珍已经把奶奶的被褥铺好,伺候她躺下。
  许问拽了拽许闻的衣裳,“怎么回事?”
  许闻抿了下唇,把许问拉到门外,路远征也跟了出来。
  许闻压低声音开口:“奶奶非要回来过年!”
  “医生怎么会让?”许问皱眉,奶奶情况很差,根本离不了呼吸机。
  许闻重重叹息一声:“医生说,奶奶就这两天的事了,老人家都讲究落叶归根,她想回来就回来吧!如果奶奶想吃东西,注意点不要呛着也别拦了。”
  许问:“……”
  脸色一白。
  路远征安抚地拍了拍许问的肩,轻声道:“我在。”
  中午吃饭,许家所有的人都一脸喜气。
  还搬了一把圈椅,把奶奶也抱了出来放在椅子上,给她背后塞了个枕头让她舒舒服服地靠着。
  没有人任何人露出悲伤。
  冬生跟许切是年纪小,不太懂生离死别。
  其他人是把悲伤压进心底,强颜欢笑想着陪奶奶过一个开开心心的年。
  不知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回光返照的关系,奶奶气色好了不少。
  说话也没那喘。
  胃口依旧不好,只喝了两口鸡汤就放下筷子了。
  她看着春生,眉眼高兴:“我这辈子没白活,都熬到四世同堂,连重孙都看见了,可以闭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