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侧头,见豆豆好奇地打量自己。
  她再次问豆豆,“豆豆,冬生跟你分开时有没有什么反常?就是他有没有不高兴?”
  豆豆点头。
  许问有些急切:“是为什么不高兴?你们吵架了吗?”
  豆豆摇头,“我们俩没吵架,但是福娃跟冬生打架了。”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吗?”许问皱眉,冬生不是个惹事的孩子。
  福娃虽然是新上岛的孩子,但先前在大院就随过军,跟冬生也很熟。
  据路远征说,豆豆来之前,冬生最好的朋友就是福娃。他外出出任务时,冬生经常在福娃家留宿。
  小孩子跟六月的天气一样,脸也是说变就变,打架也正常。
  但是打到冬生离家出走那就不正常了。
  豆豆目光落在许问肚子上,奶声奶气地回答:“福娃说你再生个宝宝就不会对冬生好了。冬生就不高兴了说福娃说的不对。福娃还说你是冬生的后妈,有了自己的宝宝就不会管他了。”
  许问脸瞬间白了。
  豆豆还小不会看大人脸色,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许问,好奇地问她:“阿姨,什么是后妈啊?”
  她回家后问过自己的爸妈,什么是后妈?妈妈说后妈就是让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那个皇后。还说她要不听话就让后妈揍她。
  爸爸让豆豆不要跟着福娃学别能在冬生面前提这件事。
  豆豆十分不解,许问阿姨又漂亮又温柔这么好怎么是坏皇后呢?
  “后来呢?”
  “冬生不想让福娃说你坏话,就跟福娃打起来了。福娃还说冬生也没有爸爸,他是没爹没娘的孤儿!”
  许问气得浑身发抖。
  小孩子哪里懂这些诛心之言,肯定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
  许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算账的事不急,当务之急得先把冬生找回来。
  她尽量柔和了声音继续询问豆豆,“那打完架之后呢?你们分开的时候冬生有没有说什么?”
  “就说要去找爸爸妈妈。许问阿姨,冬生是为了保护你才跟冬生打架的,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对他不好?他最爱的就是你了!”
  许问喉咙发紧,勉强笑笑,“我也爱冬生。我不会对他不好,也不会不要他!”
  豆豆哦了一声,松了一口气明显为他的好朋友开心,拍着胸膛承诺:“那以后福娃再说冬生不好,我就帮冬生揍他!”
  奶凶奶凶的,还挥了下拳头。
  可冬生没回家啊!
  突然,许问灵光一闪。
  这个“爸爸妈妈”也许是冬生的亲爹娘。
  可他爹娘都没了啊!
  许问腾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豆豆,你在这里等着,千万别乱跑,我得去找冬生,这么黑,找不到他他会害怕也会有危险。”
  豆豆也站了起来,“那阿姨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我也想找到冬生。跟福娃打完架,他都哭了!哭得可伤心可伤心了。”
  小姑娘大人似的叹口气,十分不解:“明明他打赢了,为什么还哭呢?”
  为什么?因为他觉得自己没人要了。
  许问眼泪又流了下来,也没心情给小豆豆解释这些,想了想,牵着她一起往外走,“那我们一起去找冬生。”
  如果豆豆乱跑再出事,许问也负不起责任。
  大家依旧都还没找到冬生,路远征都亲自开船往公海的方向去找。
  所有的人都巴巴地围在岸边,等着出海的战士们归来。
  许问看见豆豆的父母,把豆豆还给他们。
  一转头看见人不远处福娃他妈,黄玉黄嫂。
  许问大步走到黄嫂面前,抬手就是一个耳光,不光打懵了黄嫂,也打蒙了围观的人。
  附近的人连忙上前来拉架。
  黄嫂当众挨了一耳光,当然急眼:“许问你有病吧?我来帮你找孩子你发什么疯?”
  许问狠狠地瞪着她,“那你最好求爷爷告奶奶祈祷冬生没事。否则我一定撕了你的嘴!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里,当着孩子的面嚼舌根。冬生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让你偿命!”
  黄嫂又羞又恼,跳着脚反驳:“我嚼什么舌根了?你自己当后妈不好好管孩子,孩子丢了你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许问一听又被气得想抽她。
  几个嫂子使劲拉着她,另外的嫂子也拉着黄玉往后退。
  许问胳膊被架着,腿还闲着,一脚踢过去,正中黄玉小腹。
  黄玉也试图踢回来,但她没有许问腿长没能够着许问。
  “你要不当着福娃的面说我是个后妈,说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就会不管冬生了,冬生能离家出走吗?”
  本来一些跟许问不熟的嫂子,见许问上来就给了黄玉一巴掌一脚,都觉得许问有些泼辣,再听见许问这句质问,立时看黄嫂的目光就变得不友善起来。
  冬生是孤儿先前在大院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来到海岛上,依旧有不少人是知道的。
  可海岛上的人都看得见许问是怎么对冬生的,所以从没人说过闲话。
  就算有,最起码从没传到许问跟冬生这里。
  黄玉听见许问的质问瞬间心虚,视线游移,反驳的语气弱了不少:“我可没那么说,你别乱扣屎盆子。”
  “我乱扣屎盆子?你倒打一耙的本事倒不小!我怀不怀孕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我是后妈怎么了?我问心无愧!你凭什么说我再生个孩子就对冬生不好了?冬生也是我的孩子!你上下嘴皮一碰,莫须有的罪名就扣给我了,还好意思说我乱扣屎盆子?
  我敢发毒誓我把冬生当亲儿子待,你敢发毒誓你没当孩子的面没说过这些戳心窝子的话吗?如果你敢我给你磕头道歉。”
  “我发誓……”黄玉被将到这里,只能咬着牙发誓。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论如何她也不敢承认。
  “别说些不疼不痒的!”许问冷哼一声,打断她,“有本事就拿你家福娃赌咒发誓。如果你撒谎,福娃活不过二十岁!”
  黄玉急眼了,“你怎么这么恶毒?诅咒个六岁的孩子。”
  “我有你恶毒吗?你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对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说他无父无母,说他后妈以后就会对他不好了。你不恶毒?再说,你如果没说过这些诛心的话,又不会应誓,你怕什么呢?”
  黄玉垂下头。
  架着许问的嫂子们都悄悄松了力气。
  都觉得黄玉太嘴贱了,确实该打。
  许问没再打黄玉,嫌脏。
  她视线一一划过围观的人,着重在昨天说她怀孕的嫂子身上落了落,语气依旧不善:“你们也都别看热闹。冬生出了事,传过闲话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许问知道岛上缺乏娱乐,有一点点新鲜事都会成为人们的谈资。战士们还好,他们忙得休息都是奢侈,喜欢八卦得都是这些无所事事的嫂子们。
  却没想到她疑似怀孕是昨天的事,今天已经传成了这样。
  昨天说许问怀孕的嫂子是个痛快人,见许问看过来,自己给了自己一耳光,道歉:“问问嫂子,赖我这张嘴快了!我本寻思这是件好事,聊天的时候就提了一嘴,真没想到会给你添这么大麻烦。”
  许问唇动了动,一句没关系实在说不出口。
  冬生还没找到呢!
  都过去这么久了,越拖越危险。
  许问不说话,目光直直地看着海上。
  去海上搜寻的船,一艘接着一艘,慢慢都靠了岸。
  依旧没有冬生的影子。
  唯一的希望就是还没回来的路远征。
  许问双手合十,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第一次想把希望寄托在不存在的神明上。
  “请菩萨保佑!”许问轻喃。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路远征终于回来了。
  许问迎在最前头,她没出声,所有的急切和担忧都在眼中。
  路远征摇了摇头。
  许问身子晃了晃。
  不到五岁的孩子,在孤岛上失踪大半晚上,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害怕的事。
  许问回头找黄玉,满腔的焦虑恐慌需要发泄。
  黄玉自打知道自己惹了事,刚已经离开了。
  许问咬着牙目光在众人脸上划过,一堆大人前面站着唯一的小孩豆豆。
  没白瞎冬生把她当好朋友。
  视线划过,她想起什么,又调转视线大步走向豆豆。
  吓得豆豆妈一哆嗦,她倒是没说过许问的坏话,主要她也不知道冬生的事,她男人是后调到这个营的,也不清楚。
  就是不知道小朋友在一起玩,豆豆是不是胡说过,她下意识把豆豆藏在身后。
  谁都不怀疑此刻的许问会杀人。
  许问没搭理豆豆妈的怀疑,蹲下身子跟她身后的豆豆对视,许问柔声问她:“豆豆,冬生有没有带你去过什么秘密基地?就是那种别人都不知道只有你们两个知道的地方。”
  豆豆没第一时间摇头,小脑袋扬起来,眯着眼认真地想了会儿,问许问,“捉迷藏从来不会被其他小朋友找到的地方算吗?”
  许问眼睛一亮,点点头:“算。你能不能带我去?”
  豆豆仰头看自己的妈妈。
  她妈妈姓宋叫宋琴,宋琴见状弯腰摸摸豆豆的脑袋,对她说:“豆豆,你如果知道的话能不能带我们去?因为冬生这么晚一个人藏在那里的话会很危险。”
  豆豆这才点点头。
  宋琴牵着豆豆,拿手电筒照着脚下的路。
  身后跟着以路远征许问为首的几百人。
  那一处捉迷藏宝地是这里所有人的希望。
  冬生他们平日里经常活动的范围就是海边、木屋和山顶的营区。
  豆豆说的地方离小卖部不远,确实是他们经常玩游戏过家家的地方。
  她领着众人到了一棵老树前停下。
  这是一棵年代久远的树,树干粗到两个成年人都抱不过来,就是半人高的地方不知道遭过野兽破坏还是被雷劈到过,有一个大黑洞。
  豆豆指着那个大黑洞道:“就在那里。”
  所有人的手电筒齐刷刷地照了过去。
  只能看见一个空空的大约半米高,三四十公分深的黑坑。
  冬生并没有在这里。
  许问皱眉,这一眼就看见的地方会是捉迷藏就找不到的人宝地?
  豆豆指着大黑洞左侧,说:“那块木头可以拿下来。”
  许问刚想上前被路远征拉住,“我来。”
  他拿着手电筒走到树下,先伸手在糟木头内侧敲了下,果然是传来空饷。
  路远征把手电筒凑到跟前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应该是很久之前有人为了藏身做过伪装,确实有同色木头拼接的痕迹,木板上还留根同色的细绳,他拉扯了下,木板应声而倒露出一个能勉强钻进一个人的洞。
  里面卷缩着睡着的冬生,脸上泪痕犹在。
  “冬生!”路远征轻喊。
  许问一听连忙抢上前。
  冬生听见动静睁开眼,习惯性叫了声爸爸。
  路远征松了口气,把手电筒递给许问,上身探进树洞,两手把冬生抱了出来。
  内外光线的反差,以及许问跟众人的喊声,让冬生睁开眼。
  他一看见许问哇地一下哭了出来,“麻麻!你别不要我!我不跟小弟弟争宠好不好?”
  许问一下破防了,张开胳膊把他从路远征怀里抱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他也是泪如雨下,“傻孩子!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路远征颧骨动了动,刚想伸手抱他们俩,看见众人,收回手对大家道:“谢谢大家了!冬生已经找到了,大家都先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
  遣散人群,这才从许问手中强行抱过冬生,牵着许问往回走,“回家再说!”
  到了家冬生也冷静下来了,许问心里的慌乱也平复了。
  不平复也不行,路远征发火了,隔开许问跟冬生,并且勒令冬生站在客厅里。
  许问不是没想护,被路远征一句慈母多败儿打发了回来。
  然后许问连他的气一起生了,板着脸坐在窗台前的椅子上不说话。
  路远征知道自己一着急说错话,但这会儿也不是哄媳妇的时候,他在审冬生。
  “来,你告诉我,全营这么多人一起喊你喉咙都喊哑了你为什么不出来?”
  后来人们走远他睡着了,但是最初肯定没睡着,是故意躲着的。
  心疼归心疼,但这种一不开心就离家出走的行为不能有。这是孤岛,但凡出点意外都是性命关天。
  如果冬生真有个三长两短,他没法跟他亲爹交代。
  “我想等你们来找我。”冬生垂着头小声道。
  路远征跟许问都听懂了。
  就好像很多想引起父母注意的孩子会惹祸一样。
  他想着藏起来,如果路远征跟许问发现他不见了,来找他就是在乎他。
  路远征眼神软了软,随即又恼声质问:“那我们找的时候你也没出来!我跟你妈妈都路过了不只一次那棵树!每次都是喊着过去的。你都没应过声。”
  冬生低下头不说话了。
  路远征抬脚在他屁股上轻踢了一下,“说话!你再小也是个男人,敢做别不敢当!心里有委屈你可以说!不说话就这么藏起来让人担心算什么本事?”
  冬生咕哝:“可你们也没找到我啊!”
  路远征嘶了一声,觉得没法沟通,气得又想踢他。
  许问一把把冬生拉进怀里护着,“你别光想着揍他!你知道他为什么藏起来吗?是因为福娃说我怀孕了以后会再生个孩子就不喜欢他了!”
  路远征怔住。
  他还不知道这事,只以为冬生不开心了耍性子,要不然也不会踢他了。
  冬生趴在许问的怀里放声大哭,哭得那么委屈那么绝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麻麻,你别要弟弟好不好?”“麻麻你别不喜欢我!”
  “麻麻我只有你一个麻麻,你能不能也只有我一个孩子?”
  路远征打开门走到院子里,掏出烟点上,仰头看着微亮的天空。
  许问眼睛看着路远征,手在冬生背上轻拍,“冬生,我跟你说过,这辈子我都不会再丢下你,你还记得吗?”
  一年前她就跟他许诺过。
  冬生点点头,“记得。”
  “那你相信福娃的话还是相信我的话?”
  “你。”冬生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直起身子,低头看着许问的小肚子,“可是我不是从你肚子里生的,小宝宝才是你生的!你会不会只对他好就不对我好了?”
  “我肚子里没有小宝宝。只是个误会。”许问拇指擦掉冬生眼睛上的泪水,“就算有一天我肚子里有了小弟弟小妹妹,你也是我大儿子。虽然你确实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那我也是你麻麻呀!怎么会不对你好了呢?”
  冬生拉着她的衣摆,又开始哭了起来,“为什么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呢?那我就不抢小弟弟小妹妹的妈妈了。”
  哭得许问心疼到不行,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爸爸妈妈,“生你的爸爸妈妈他们都是很伟大的英雄!他们不是故意不要你,只是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牺牲了。你还记得你除了冬生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吗?”
  冬生点点头,“我叫李峥。”
  “对呀!你爸爸李怀年是个大大的英雄,他是为了打败侵略我们国家的坏人,为了保护自己的战友才牺牲的。你的妈妈也是,她是个护士为了保护伤兵被打伤,又为了保护你才牺牲的。冬生,他们都很爱你,只是没办法继续再陪着你,所以拜托路爸爸当你的爸爸,我是你自己选的妈妈。
  你可以抬头挺胸告诉别人我是的你后妈,他们骂不骂我没关系,但是你得记住,即使我只是个后妈,也会和生你的妈妈一样爱你。”
  许问慢慢给冬生讲解,她不想承诺做不到的事,比如只要他这一个孩子。
  也不想骗他,谎言总会在最不想的时候被拆穿。
  比起从别人嘴里听见乱七八糟的,她更愿意慢慢让他接受事实,并且让他相信,她跟路远征都非常地爱他。
  许问把冬生抱到腿上坐着,像跟大人说话一样,跟他说了许多。
  路远征坐在门口,一支烟接着一支烟。
  冬生虽然还是似懂非懂,但是明白了一件事,不管有没有小弟弟小妹妹,许问都会这么爱他。
  冬生抽抽噎噎道歉:“对不起麻麻,我不该躲起来耍脾气。”
  “我原谅你了。但是下次不要再这样子好不好?我跟爸爸找不到你都急疯了。不光我们,还有全岛的叔叔阿姨们,这么晚不睡觉都在找你。就连豆豆都跟着找了你一晚上。以后如果有不开心的事你可以讲出来。如果是爸爸妈妈不对,我们改。如果是你不对,那你改。行不行?”
  冬生点头:“对不起,我下次不这样了。”
  许问把他放到地上,指了指路远征的方向:“你再跟爸爸道个歉。别看他凶你,那是因为他害怕了。他怕找不到你,怕你发生危险。爸爸为了找你,一个人跑到很远很远的海上去了。”
  冬生犹豫了下,还是挪到门口,小声道:“爸爸,我错了!”
  路远征把烟掐了,只说了句:“下不为例。走,我们去洗澡睡觉!”
  “我想让麻麻帮我洗。”
  路远征大掌在他后脑勺上扣了一下,“要么我帮你,要么你自己洗。没有麻麻这个选项。她是女人,咱俩是男人。男人不能跟女人一起洗澡。”
  冬生捂着后脑勺,反驳:“你骗人!那你还跟麻麻一起洗澡了!”
  许问连轰一下烧了起来。
  她不知道冬生什么时候看见或者听见的。
  路远征看起来比许问淡定的多,“因为她是我媳妇儿!等你长大了你也可以跟你媳妇儿一起洗!但是麻麻不行,其他女人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