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让李芸帮自己跟老师请假,骑了自行车往回赶。
  三十多公里的路,许问只骑了一个半小时,蹬自行车用力到胸腔里像着了火一样。
  她两辈子从来没这么拼过。
  微凉的秋天夜里,整个人像刚洗完澡一样浑身衣服都湿透了。
  生平第一次知道心如急焚是这么煎熬。
  这条走了一年的路,第一次那么漫长没有尽头。
  冬生可千万不能有事。许问暗暗祈祷。
  终于到了卫生室,许问把自行车往路边一扔,气都没喘匀就往里面跑。
  生产队的卫生室不大,一共两间连通的屋子,一间充作诊室,一间放着几张病床和两排椅子供病人输液和休息。
  诊室里面正在争执。
  “小孩子换季感冒拉肚子是正常现象!拉肚子还能败火!多大点事就要去医院?”婶娘不满地跟医生抗议。
  “这孩子都脱水了还败火呢!再不送医院就出人命了!”诊所大夫皱眉建议。
  “咱农村孩子都皮实!哪那么娇贵?都这个点了我还得回去做饭呢!你先给他打个针,明天等他妈回来了再往送医院送!”
  “我说了,我这治不了。孩子已经很严重了……”
  “哎呀!孩子又不发烧就拉个肚子没力气了能多严重?”婶娘一脸不耐的打断大夫的话,“我灶上还烧着火呢!哪有空去医院?”
  许问一把推开婶娘,问诊所大夫:“咱们这最近的医院在哪?”
  大夫愣了下,问他:“你是谁啊?”
  “我是孩子的妈妈。大夫,去公社医院行吗?”
  大夫摇头:“公社那个医院其实就是个大卫生室。你家孩子脱水情况很严重,我建议你直接送县医院,再晚了怕孩子会出事。”
  许问二话不说,抱了被放在输液椅上闭着眼睛唇无血色的冬生转身就走。
  冬生状态很不好,被她抱起来也只勉强睁眼看了她一眼,蔫蔫的喊一声“麻麻”。
  许问瞬间泪如雨下,抱紧冬生:“别怕!妈妈在。”
  七七年没有120,许问只能靠自己。
  可冬生已经几乎没意识了,他自己没办法坐在后座上。
  许问从后座上解下平时用来固定东西用的绳子把冬生绑在自己的背上去骑自行车。
  二八杠自行车比较大,前面还带个横梁,背上背着三十来斤的孩子,已经脱力的许问没能顺利跨上自行车,连人带车摔向一旁。
  许问侧了一下身,宁愿脸朝下也不想摔着冬生。
  她闭上眼尖叫一声,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许问睁开眼,见卫生室的大夫和另外一个路人齐齐扶住了她和自行车,这才没让她挨摔。
  许问连忙道谢,人也从自行车上下来。
  “我看你脸色苍白有些发抖不放心追了出来。”大夫道,“再说离县城这么远你骑自行车太慢,会耽搁事。公社的卫生室有一辆应急用的救护车,我带你去借。”
  “谢谢!谢谢!”许问连连道谢。
  把冬生从后背上解下来抱在怀里。
  大夫载着许问,许问抱着冬生。
  生产队离公社卫生室不算远,十分钟就到了。
  有大夫的帮忙,公社很快把车借给了他们。
  八成是一辆医院淘汰的旧救护车,实在过于破破烂烂。
  对许问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何况再破也是车,比自行车快了不少,半小时就到了医院。
  许问跟司机道了谢,支付了用车费用,额外拿出两块钱塞给司机:“师傅,谢谢您!我这情况您也看见了实在腾不出手,麻烦您自己买盒烟抽。”
  说完许问就抱着孩子往急诊室跑。
  大夫说这车不是走正规流程申请的,那样太慢。这司机是他舅。
  许问不能那么不懂事。
  许问抱着冬生匆匆挂了号,排队进了诊室。
  坐诊大夫一看见冬生就皱起眉,翻看了下冬生的眼皮,又那听诊器听冬生的胸腔问许问:“这孩子是不是拉肚子?现在这种情况几天了?”
  “我不知道。”许问摇头,想起婶娘跟大夫争执的话,“好像是拉肚子好几天了。”
  “你这母亲怎么当的?这都不知道?”大夫皱眉。
  许问理亏,没回嘴。
  “这孩子应该是拉肚子引起的严重脱水,现在因为脱水引起电解质紊乱才会昏迷,还有可能引起呼吸衰弱和死亡!你先办住院手续吧!得赶紧输液。”
  许问忙办了住院手续。
  一直到冬生输上液,她才略松了一口气。
  乖巧可爱的冬生,此刻唇色苍白,双眼紧闭。
  许问轻握着他输液的手,给他暖输液的地方,目露自责也有些茫然。
  路远征跟她结婚,给钱给房给自由,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她照顾好冬生。
  她却没做到。
  来的路上许问还特别恼婶娘,恨不得撕了她。
  这会儿安顿好冬生,那股恼意也散了不少。
  叔婶和大伯伯娘都是帮着带冬生,现在冬生是她的义务不是别人的。
  不管怎么说婶娘的责任次于她,她才是最该负责的那个。
  不能平时得好处不说话,人家出了差错就把责任推给人家。
  老话道:“人家帮了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
  只应感恩。
  许问吸了吸鼻子,对昏迷的冬生小声道:“你一定要好起来!”
  许问一晚上没敢闭眼,生怕出现大夫说的万一。
  好在冬生这孩子有那样一对伟大的父母,流着的是坚强的骨血。
  第二天,大夫跟许问说冬生暂时脱离危险期了,但是严重脱水治疗起来会很慢,后续会不会有其他后果也不好说,让许问做好心理准备。
  许问都还没来得及因为冬生脱离生命危险喜悦就又是脸色一白。
  许问头埋在病床上,小声呜咽:“冬生,对不起!”
  “麻麻!”
  许问抬起头,冬生已经睁开眼,比昨天有精神了不少。
  “你醒了?肚子还痛不痛?还难受吗?”
  “还有点。麻麻,你怎么哭了?”冬生声音还是有点虚弱。
  许问摇摇头,擦干眼泪,“我没事。对不起,麻麻来晚了!”
  “冬生怎么样了?”
  许问扭头,见大伯跟小叔进了病房,问话的是大伯。
  他应该是着急赶来的,衣服都没换,穿着干农活的衣裳,头发上还夹杂着一些玉米须。
  小叔则低着头跟在大伯后面。
  “医生说是严重脱水,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许问语气平静。
  大伯一听回头指着小叔就训:“看看你们干的好事!冬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跟老二交代!”
  小叔低着头搓手,“怪我了!前两天这孩子有些拉肚子。我们就以为孩子着凉了。我们还给他煮了个鸡蛋寻思鸡蛋治拉肚子。换季嘛!孩子拉肚子上火不正常?幼儿园老师让他在家休息,可这两天忙秋,我们就没怎么管上他……唉!都是我们的错!许问,叔给你赔不是。”
  “叔,别这么说!是我跟冬生给你们添麻烦了。”许问声音平静。
  大伯皱了下眉,“你这孩子说话见外了。都是一家人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许问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你也别生气。你叔婶也不是故意的。这阵子在忙秋,对孩子也是疏于照顾了。主要咱们村里的孩子也没冬生这么娇气,拉个肚子会这么严重!”
  “冬生不是娇气!”许问反驳,“他从来不是个娇气的孩子!你们总说他娇气说他真给你们添麻烦了吗?他爸爸离开他哭了吗?去你们谁家他闹了吗?你们干活把他关在家里他说一个不字了吗?他拉肚子难受,你们不带他看大夫,他哭闹了吗?这还是娇气?那什么叫不娇气?”
  大伯张了张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冬生在他们两家都住过,确实是个很乖的孩子,给啥吃啥,说啥听啥。
  这样的孩子实在不能说娇气。
  “他不是娇气!”许问轻呵了一声,“他只是没有爸妈疼。之前,是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以后不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以后冬生我会自己带,不会再麻烦你们。之前帮忙带他很感谢。现在秋忙,你们走吧!”
  “孩子生病只是个意外,你怎么还记仇了呢?”小叔抗议。
  “不是记仇。叔儿,我说了很谢谢你们帮忙带孩子。但这孩子他是我的责任不是你们的。所以以后不会再麻烦你们了。”
  小叔还想开口,被大伯拉了一把,眼神制止。
  “许问,冬生也是我们的孙子,我们也不愿意他生病。知道你现在生气,但你自己照顾孩子太累,你先回去休息一下,让你叔在这替一天?”
  许问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谢谢大伯。”
  大伯怎么劝许问都不松口,队里还很多事等着他,他只能离开,临走说了句,“晚上我让你大妈来替你。”
  许问没说话。
  等送走大伯他们,冬生喊许问:“麻麻我想尿尿。”
  许问:“……”
  还好,小男孩上厕所比较容易,一个瓶子就能解决。
  许问给冬生提裤子时,冬生问她:“麻麻,以后我不用再去爷爷奶奶家了吗?”
  他有听到许问说自己带他。
  许问嗯了一声,“以后咱们都不分开了。”
  “真的吗?”冬生开心地一下坐了起来,想拍手,结果扯到针头,又嘶了一声。
  许问连忙查看他的针眼,还好没鼓针,“你小心点儿。弄疼自己怎么办?”
  “嘿嘿。”冬生乐得直笑,“麻麻,我好开心!”
  许问摸了摸他的头,“乖冬生,我也很开心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