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闻眯起眼,朝许问勾勾手指。
  许问连忙把耳朵凑过来。
  许闻抬手轻拧住许问耳朵一字一句道:“就不告诉你!”
  许问:“……”
  揉了揉耳朵,翻个白眼:“都孩子爹了还这么幼稚!”
  见从许闻这里也问不出什么,许问也就歇了再打探的心思。
  等最吃饭最慢的许切吃饱后,主动收拾起碗都外面去洗。
  整个公社都没通自来水,不过许家有一口水井配的是那种老式手摇的水泵。
  许问泵了些水,到灶台上去拿碱面。
  家里没有洗洁精,要去油污都是用碱面。
  许问一边洗碗一边想:路远征到底怎么说服爸妈的呢?
  可惜一直到睡觉也没人告诉她答案。
  许问依旧是辗转反侧夜不成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刚爬起来洗漱完准备去放羊就见朱美珍也打着呵欠出了屋。
  “妈,你怎么起这么早?”
  朱美珍走到水井前,洗了把脸,清醒了几分才回许问:“你爸不是说去卖鸡吗?走,你陪我一起去吧。”
  “我得去放羊。”
  “今天会亲家,别去放羊了。我跟你爸还有你哥也都跟队长请了假。”
  许问点点头,跟在朱美珍身后,到鸡舍抓了两只比较肥的鸡。
  朱美珍拿碎布条绑住两只鸡爪,一脸不舍地念叨:“唉!这正下蛋的鸡,就给卖了,以后别说卖鸡蛋,自己吃都得跟家买喽。小青又怀孕了也得要补……”
  真不是朱美珍抠,只有穷过的人才知道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两只鸡在有钱人家不过是炖两锅汤,在他们家却是全家日常生活费的来源,最起码也够许切或者许问的学费。
  不舍归不舍,朱美珍抓鸡绑鸡倒提着鸡往外走,一气呵成不带半点犹豫。
  再穷,鸡再重要,也没闺女会亲家重要。
  中午摆席说什么也不能让亲家看轻了。
  许问要帮着拿一只,被朱美珍拒绝:“它们扑棱弄得身上很脏,你别碰。”
  许问:“……”
  那叫我跟着就是字面上的跟着?
  买菜的篮子朱美珍挎着说不重没必要让许问提,这回连鸡都不让许问拿。
  许问硬是从朱美珍胳膊上撸下菜篮子挎在自己胳膊上,问她:“妈,食品站不是八点才开门?咱们这么早去干什么?”
  现在才五点,天都刚蒙蒙亮。
  “不去食品站。”朱美珍小声道,“咱们去小六街。”
  小六街不是街是个小型农贸市场。
  地方不算大但是周边大道小路胡同特别多,好逃跑。
  七七年还不允许个体经济,但管得也没前几年那么严格。
  尤其是魏庄公社这种天高皇帝远又穷又苦的地方。
  许多人家一年到头苦苦劳作连人口粮都赚不出来,为了生存只能偷偷摸摸拿家里的东西出来换点钱。
  开始是以物换物,慢慢就成了钱物交易。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了小刘街。
  最初小刘街上只是一些不想经过食品站偷偷把自己养殖的家禽或者鸡蛋蔬菜拿来买卖而且不要票。
  后来慢慢的买家越来越多,卖家也越来越多,俨然成了半公开的存在。
  不过老百姓普遍胆小,这个市场每天天不亮开始上人,最多到早晨七点这里就会干净到像什么都没发生。
  所以公社管经济的部门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总不能天天加班跟着他们吧?
  跟着也没用,小六街附近街巷纵横交接,根本抓不到人。
  再说,就算关了一个“小刘街”还会有另外一个“小刘街”。
  这些百姓们也只是为了糊口并不是真要“挖社会主义墙角”。
  许问上次来小六街还是许闻结婚前,那时候小六街上人还不算多,连价格都跟食品站差不多。
  就是卖家不用交一份,买家不需要拿票。
  这次刚到市场入口,许问就惊得瞪大了杏眼。
  面前不大的空地上依旧零散的分布着那种随时可以卷包袱走人的摊位。
  最吸引许问目光的当属其中一辆厢货车。
  厢货车周围摆满了新鲜的水果蔬菜、鸡鸭鱼肉、布匹衣物以及其它粮油米面等拉拉杂杂日油品。
  总之,一辆厢货车撑起了一个市场。
  一大堆人围着厢货车挑挑拣拣,讨价还价,热闹的景象让许问想起了打折的早市。
  原来热情的大妈们抢便宜商品不只不分国度还不分年代。
  重点是围着厢货车张罗买卖的那几个人许问昨天才见过,就是跟温一鸣一起吃饭的那几位。
  许问目光四扫,果然,温一鸣站在远离人群的路边,靠在树干,低着头抽烟。
  大约察觉许问的目光,温一鸣抬头,恰好跟许问四目相对。
  他明显愣了下。
  许问昨天已经见过他这跟平时判若两人的模样,不太意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回头追上朱美珍的脚步,问她:“妈,你跟温家说了吗?”
  朱美珍点点头,“昨晚我拜托李主任去传话了。你都答应跟小征结婚,咱不能还人家小温空等。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嗯。”许问点点头,说了就好。
  朱美珍没多想,让许问看着带来的两只鸡,从许问手中拿过菜篮自己跑到厢货车跟前往人堆里挤。
  许问站在原地看着朱美珍踮着脚往里探的着急切模样无奈地摇头。
  别的不说,温一鸣这生意头脑是真可以。
  许问有点眼馋,不过她不敢这么做。
  没本钱是一个原因,另外在这个年代,厢货这种行为比百姓偷摸卖点零用不一样,叫投机倒把,被抓到要游街弄不好还得判刑。
  “许问。”
  许问抬头,温一鸣已经到了她跟前,眉眼有几分急切。
  温一鸣习惯性想扶眼镜,手抬到耳边发现没戴又放了下来揣进口袋,问:“你怎么来这了?”
  许问指了指脚边不安分的鸡:“来卖鸡。”
  温一鸣挑眉:“家里遇到困难了?”说着就开始掏口袋,“有事你直接告诉我一声。”
  他掏出一卷钱递给许问:“先拿着应应急。”
  许问摇头:“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了,我不会要你的钱。无功不受禄,谢谢你!”
  “问问,那车上的肉又新鲜又便宜,一会儿咱们卖了鸡省得去供销社了,就在这里买得了。”朱美珍一脸兴奋地走回来,看见站在许问跟前的温一鸣,来回打量了好几遍才试探着开口叫人,“小温同志?”
  温一鸣点点头,斯文地笑笑:“阿姨,您叫我一鸣就成。”
  朱美珍上下打量温一鸣,一脸的欲言又止。
  许问很理解朱美珍的感受,她昨天乍一看见这样的温一鸣都有些吃惊。
  前后反差之大说是两个人都有人信。
  温一鸣自己也知道,他稍微侧了下头避开朱美珍的目光,指了下厢货车,问朱美珍:“阿姨,在那车上看到想要的了?”
  许问忙给朱美珍使眼色。
  只可惜朱美珍向来嘴比脑子快,马上被温一鸣转移了注意力,指着厢货车兴致勃勃地给温一鸣介绍:“好多呢!那鸡鸭鱼肉又便宜还不要票。衣服和布也是……”说到这看了温一鸣一眼,特别热情道,“你这么早过来也是来买东西的吧?想买什么我帮你挑。你们小伙子买东西都是闭眼买,容易吃亏。”
  朱美珍特别喜欢温一鸣,不过许问不喜欢她也没办法。常用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即使温一鸣当不成她女婿那也不能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好。”温一鸣答应地痛快,“那阿姨你觉着什么好都给我挑一份吧!”
  “那你跟我过来,”朱美珍拉着温一鸣的衣袖往厢货车前走,还不忘嘱咐许问,“问问,你把鸡看好。”
  许问张开嘴都没来得及出声,朱美珍就已经跟温一鸣走向货车。
  她想追过去,其中一只鸡恰好扑楞着飞出一段距离摔在地上。
  许问连忙把鸡追回来,再看过去,朱美珍跟温一鸣已经淹没在人群中。
  许问有点长叹一声,有点头疼。
  温一鸣这态度许问都摸不清他是知道她要跟路远征结婚的事了还是不知道。
  这车都是温一鸣的,哪里需要朱美珍帮忙选东西,八成是让朱美珍挑喜欢的要送她们。
  都不打算跟人家结婚,哪能收他东西?
  果然,等朱美珍拎着一堆东西出来时脸色十分古怪。
  快到跟前时,朱美珍还问:“一鸣,你这些全部都给我了?”
  温一鸣点点头,“阿姨,我们家真什么都不缺,您放心收下。”
  朱美珍忙摇头,一脸犹疑,想了想,把东西塞到许问手里,从地上提起两只鸡递给温一鸣,“一鸣,我们不能白要你的东西,这两只鸡给你。”
  这样就算交换了,她们还稍微吃点亏。
  温一鸣退后一步忙摇头:“阿姨,我跟问问这关系,哪能要您的鸡?”
  许问:“……”
  咱俩啥关系值两只鸡?
  朱美珍听见这话停了手,皱眉问他:“昨天晚上李主任没去你家说吗?”
  “说什么?”温一鸣一脸疑惑,“我昨天跟朋友一起,晚上没有回家。”
  朱美珍顿时犯了难,看了看许问,又看了看温一鸣,犹豫了下把鸡放在地上,又从许问手里把温一鸣买的东西拿过来放在温一鸣脚边,这才开口:“一鸣,本来我们托了李主任到你家传话,看情况话还没传到你这里,那我就直说了。虽然我很看好你跟问问,你俩没缘分我也很遗憾。但是结婚这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你是个好同志,肯定能找到比我们问问更好的女孩。”
  温一鸣皱起眉,目光笔直地落在许问脸上,带了几分质问:“这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见的意思。”许问不闪不避直视温一鸣,给他发了好人卡,“你这么优秀值得更好的姑娘,抱歉。”
  温一鸣上前一步,眯起眼看着许问,“因为那个当兵的?”
  许问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跟他在一起了,但是跟他没关系。有没有他我们都不合适。”
  她看似不争不抢的恬淡性子,其实不过是为了藏拙。
  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哪件事做出格了不光害了自己还连累对她这么好的亲人。
  她跟这年代土生土长的姑娘都不一样,即使找对象,她最看中的也是自由。
  不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连睡觉都不踏实,生怕说了不该说的。
  有次她梦里找手机,被朱美珍叫醒,问她手机是什么意思。
  从那以后许问再没敢睡在家人前面,起在家人后面。
  这一些不会因为嫁了人改变,但路远征可以。
  他当兵常年不在家。
  许问嫁给路远征,许家人不用再操心她的婚事。
  睡觉的问题可以解决,上学的问题也可以解决。
  至于冬生,就算一起生活也是分房睡。
  等上了大学,就能出去租房住。
  这一切,温一鸣给不了许问。
  重点,温一鸣这人太多秘密,实在不适合同样藏了很多秘密的她。
  他看似温和有礼,实则很强势。温柔语气下都是命令的话语。
  温一鸣眯起眼,怒意显而易见。
  朱美珍连忙把许问护在身后,皱起眉:“温同志,现在虽说不讲究父母之命但自由恋爱也是你情我愿。问问对你没这方面的想法,强扭的瓜它也不甜是不是?”
  这样的温一鸣,让朱美珍心里也有些打鼓。
  “快跑!执法大队来了!”
  小六街入口传来一阵骚动,摆摊的小贩们,包袱一卷纷纷逃散,不大的市场乱成一片。
  温一鸣脸色一变,留下一句:“许问,别嫁给路远征!你会后悔的!”跑向货车。
  许问顾不上还嘴,抓了地上的鸡招呼朱美珍:“妈,快走!”
  被抓着的话,鸡没收不说还会罚款。她家可没钱罚。
  朱美珍着急忙慌地把刚才买的东西都拿上,温一鸣不要了她要,反正她不拿执法大队的人也会拿走。
  朱美珍从小就在公社长大,对这里地形熟,领着许问抄小路逃跑。
  许问边出六街时还回头看了眼,那辆厢货车已经被执法大队的人包围。
  也不知道温一鸣有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