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路远征点点头,随后错愕地看向许问。
  许问说完转身就往帐篷跑,根本没打算给他留反应的时间。
  路远征怔怔地站在原地。
  喜悦从心底升起,一点点占领胸腔,弯了眉眼和唇角。
  想起什么,唇角又一点点平直,眼中涌起克制和隐忍最终归于平静,像暴风雨后的海面。
  他垂眼看了看怀里的冬生,转过身一步步迈向自己的帐篷。
  背脊依旧挺直,步伐坚定。
  天才蒙蒙亮,同学们再次听见了清越的哨声。
  一个个大脑都还没清醒,身体已经坐了起来。
  不过才四天就已经被哨声训练出身体记忆了。
  许问揉着眼起来,全身酸痛,尤其是双腿。
  昨天的活动量跟劳动量都有点大,身体一下子有点吃不消。
  不光她,其他女同学也都没好哪去。
  一个个眼角含泪,也不知道是打呵欠打的还是疼的。
  大家龇牙咧嘴的集合后,路远征宣布进行早操,就是围着新校址跑一圈。
  等大家吭哧吭哧跑完,站了会儿军姿就宣布开饭。
  有手表的同学看了眼表,才六点钟。
  “今天大家学习任务重,就不需要你们再自己做饭了,依旧由学校食堂提供。现在解散,回去洗漱后来吃饭。”
  同学们明显松了口气。
  路远征眉毛挑了下,“友情提示,最好多吃点,今天对各位同学来说,可能依旧不算轻松。”
  他目光着重在许问脸上落了落。
  许问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除了害羞更多的是发愁。
  她原本的生活费预算是一天一毛钱,早晨吃自己带来的面,中午打份米饭配咸菜。
  现在的情况来看,势必要超预算。
  许问没想到半夜一个集合,出来就不回去了。熟面她没带,咸菜也没带。
  一天顿饭哪一顿也不能不吃,不吃就没力气干活或者训练。
  她不想再像昨天一样晕倒。
  这年头可不兴林黛玉人设。
  回到帐篷洗漱完,许问也没想出来怎么安排才能花一毛钱一天顿都吃饱。
  她摸着口袋里薄薄的几张纸币,在去吃饭还是不去直接纠结。
  邵月月见许问坐在床发愁,放下脸盆过来挨着她坐下,“问问,是不是饭票没带够?我这里有,你先用。”
  许问摇头,“谢谢!不过暂时还不用,等需要我再跟你借。”
  借容易,她拿什么还?
  邵月月还想再说什么,李芸朝她摇摇头。
  她比她们都大一点,能理解许问的难处,也能理解许问的想法。
  邵月月咬唇,刚想继续劝说,就听见冬生稚里稚气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姐姐们,我可不可以进来?”
  “进来吧!”
  大家都笑他小小年纪还这么绅士。
  小绅士冬生走到许问跟前,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绅士礼:“问问同志,我能不能请你一起共进早餐?”
  大家被他逗得捧腹大笑。
  许问也笑,问他:“你跟我一起吃饭,你爸爸同意吗?”
  “爸爸请假出去了,让我跟着你。”
  “真的?他去哪了?那你爸爸上午还回来不?”邵月有点激动,大魔头请假了可真好。
  “爸爸没说。”冬生摇头,“爸爸只说,他不在你们也闲不着。”
  邵月:“……”
  大魔鬼招人恨,小鬼头也不可爱。
  路远征不在,许问当然得陪冬生一起吃饭。
  不光吃还得吃好,许问心想,这回真得找李芸姐借饭票了。
  冬生少爷特别豪横,一口气点了包子油条馅饼豆浆和小米粥。
  许问:“……”
  破产预定。
  第一次跟冬生吃饭,摸不准冬生的饭量,许问也不好不给买。
  她手才伸进口袋,冬生已经摸出一把印着一中字样的饭票踮着脚递了出去。
  食堂负责收钱的阿姨:“……”
  许问:“……”
  她拿过饭票,抽出恰好的数额递给阿姨,把剩下的收了起来。
  这些饭票看起来最起码也得有十块钱。
  冬生如果弄丢了她没法交代。
  冬生点了这么多,自己却没吃多少,就一个包子一碗小米粥,剩下的推给许问。
  “冬生不能浪费粮食!你吃不了,下次别点这么多。”
  冬生点头,“我记住了。”
  许问不想占冬生或者说路远征的便宜,眼下碰过的食物没法退,她只能吃掉。
  冬生点的东西实在不少,她都差点吃不完。
  早饭后首先是劳动。
  趁着太阳还不毒,天也不算热,各个教官、老师带着大家收拾新校址。
  女同学们负责清理杂草。
  男同学们负责平整,就是把土地地方高的土铲起来推到坑坑洼洼的地方垫起来。
  和昨天早晨一样,刚起床的少年们一扫昨天的疲惫,朝气蓬勃,精力充沛。
  喊号子的,唱歌的,聊天逗趣,十分热闹。
  热火朝天的氛围中许问都觉得特别有干劲。
  许问也得干活,就让冬生跟在自己身边玩。
  冬生要了把镰刀说要帮她,许问以为他贪图好玩,没想到他割起草来真挺像那么回事。
  许问又是感动又是感慨。
  感动冬生心疼她。
  感慨岁多的小孩就会干农活。
  其他同学见了纷纷夸冬生,却也没有太奇怪。
  在生产队,很多比冬生大不了的小孩就开始挣工分。
  他们干不了重活,最多拾柴捡粪,工分也不多。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许问抿了下唇,从冬生手中拿过镰刀,低头摊开他的手,才不过割了这么几下,稚嫩的手掌心已经磨到通红一片。顿时有些心疼,往冬生手心轻吹了几下,往他脑袋上揉了揉,“冬生,谢谢你帮我!但是小孩子就要做小孩子该做的事。你去一边玩吧!”
  冬生眼圈倏地红了,看了看不远处的李芸跟邵月,到底没敢哭出来,附在许问耳边带着哭音道:“麻麻,你对我真好。”
  到了九点,大家休息了一会儿,开始上课。
  当天有课的老师都早早骑着自行车过来等着。
  每个班级各自找了片地方,小范围分散在树下或者其他能遮阳的地方。
  同学们或坐或蹲,课本放在膝盖上或者垫些草直接放在地上,听老师讲课。
  越这样艰苦的求学,同学们学习的热情就越高涨。
  就许问班的班长,才高一就开始自学大学的微积分,懂得特别多。
  吹拉弹唱样样都会,连号脉都会一点。
  在同学们之间威望特别高,老师也特别器重他。
  在同学们眼里班长就是个天才。奇怪得是,班长这么厉害,却总考不过许问。
  在许问看来,现在的课程都相当简单。
  再简单她也得藏拙。
  以至于同学们都纷纷认为再厉害的天才也会贪多嚼不烂。
  要不然怎么会考不过明显没班长厉害的许问?
  许问上课的时候,冬生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不吵也不闹。
  许问趁老师不注意小声问他:“会不会无聊?要不要去玩?”
  高建凯在课前来怕冬生打扰他学习非要带冬生走,他不肯,非要跟着许问,再保证不会打扰许问。
  冬生摇摇头,也学着她压低声音:“跟麻麻一起,不无聊。”
  许问在他头顶摸了一把,听他又道:“比跟着爸爸学习舒服。”
  爸爸开会或者学习,他也得跟着坐姿端正,那才无聊。
  许问失笑,有点好奇,路远征去哪了?
  中午吃饭路远征也没回来,还是许问带着冬生一起吃饭。
  食堂赶着牛车拉着几个大盆来,把牛卸了牵到一边吃草,就着牛车开始卖饭。
  大家忙活了大半天也早就饿了,自觉地在牛车前排了长长的队伍。
  这天恰逢周四,是加肉日。食堂比平日里多了一道炖得软烂的红烧肉。
  四毛钱一份。
  比起外面的饭馆便宜不少,味道也次了不少。
  许问以前最多一个月买一回肉打打牙祭。今天光冬生一口气就点了两份。还要了一份蔬菜和米饭。
  许问犹豫了下还是掏出饭票。
  肉是稀罕东西,一份红烧肉其实没几块肉,万一冬生真能吃完呢?
  蔬菜补充维生素,米饭顶饿,都不能不买。
  米饭许问用的是自己的票,一半给了冬生,一半盛在自己的饭盒。
  四人组合找了个阴凉地方坐下。
  四人是指许问、冬生、李芸还有邵月。
  刘如兰讨厌路远征连带也不喜欢冬生,不愿意跟她们一起。
  再说她在女同学中人缘不好,本就更喜欢跟男同学一起玩。
  只是她不认为是自己的原因,觉得女同学们都是嫉妒她才不喜欢跟她一起玩。
  没有刘如兰,四人组更开心,围坐在一起,把自己的铝制饭盒推到中间空地上一起分享。
  冬生有样学样把路远征的饭盒也推到中间。
  但是她们个大人哪好意思吃冬生的菜。
  许问把他的饭盒又给他拿回面前,“你人小胳膊没那么长,够不着。自己就吃就行。”
  冬生吃了几口,就把饭盒推给许问,“问问姐姐,你帮我吃,我吃不下了。”
  许问看了眼饭盒还剩大半的肉,蔬菜,以及米饭皱起眉。
  “冬生,早晨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不能浪费。”许问皱起眉,语气有些严厉,“先不说农民伯伯种粮食多不容易,你爸爸的津贴也是用命换来的!你这么糟蹋他的血汗钱是不对的!”
  自打看出路远征休假的真实意图,她心里一直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看见冬生一而再再而的浪费,忍不住有些生气。
  生冬生的气,也生路远征的气。
  看着他不像个惯孩子的,怎么会把冬生养得花钱这么大手大脚?!
  溺子如害子。
  冬生还是第一次见许问生气,有些急,“麻麻,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爸爸说你是没吃饱饭才饿晕,我想让你多吃一点。”
  爸爸还说直接给饭票许问不会要,他才想出这么个办法。
  许问僵住。
  邵月跟李芸也愣住。
  邵月差点噎住,艰难地把饭咽了下去,问李芸,“冬生叫问问什么?”
  李芸沉吟了下,“看见问问生气了害怕,一紧张叫错了吧?”
  邵月想了下,很有可能。
  她们都很少见许问发火。
  再说也只能这么解释。
  许问才19岁也不能跟路教官有个这么大的孩子。
  许问顾不上邵月跟李芸怎么想,放下筷子抱住冬生,给他道歉:“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冬生回抱她,不敢再叫麻麻,小声道:“那你别不要我。”
  许问心里一酸,点点头,放开他正色道:“冬生,不管怎么说,下次不能再这样。因为你点这么多我也会吃不完还是浪费。”
  冬生乖巧地点头认错,“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吃过饭短暂的午休后,先上了两节课,到下午四点日头不那么毒了才开始集合干活。
  下午依旧是清理杂草,平整土地。
  路远征回来时是傍晚。
  晚饭依旧是自理,以班为单位自行打野味摘野菜野果。
  而且比昨天更狠,不让食堂提供任何支援。
  也就是说没锅没调料,连火柴都不给。
  同学们又是一片哀嚎,嚎也没用。
  几百号同学像原始人一样,几个人一组围在一起,钻木取火。
  当然也有几个运气好的班级不用这么费劲,因为他们有火柴。
  比如许问班,昨晚有个同学点完火之后,顺手把火柴塞口袋里,今天便有火柴可以用。
  有些同学不干,叫嚣着说有火柴的班级是作弊。
  对此路远征只回了一句:“你们现在能掏出火柴,也一样可以用。”
  没火柴的班级:“……”
  “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不管他们哪来的火柴,现在需要用的时候他们恰好有。而你们没有。行军打仗也一样,敌人有枪你没有,你能说敌人作弊让他们把枪放下来跟你们打?”
  能上高中的哪有傻子,大家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只能认同。
  几百个同学,总有反应快些的,自己虽然没有火但是可以引火。
  一个学一个,一个引一个,总算都把火点了起来。
  没有锅可以烤肉吃,烧水就费劲了。
  还好大家带的脸盆都是搪瓷盆,架上烧水没问题。
  吃饭喝水问题勉强解决。
  今天虽然干了许多活,但平日大家也会劳作,加上中间还上了四节课休息,所以没有昨天那么累。
  吃晚饭时比昨天活跃了很多。
  路远征见他们不算特别疲惫,干脆把全部同学都集合起来。
  几百人席地而坐,烤肉,拉歌做游戏。
  欢声笑语中都忘了训练的苦干活的累。
  路远征在众人的起哄下也上去唱了两首军歌。
  他唱歌时字正腔圆,声音浑厚有力,十分有感染力,听得男同学们纷纷鼓掌叫好,恨不得立时弃笔从戎。
  班上同学也有人起哄让许问唱歌,但是都被许问拒绝了。
  她怕一开口就是网络神曲。
  到最后大家已经开始自发上去表演才艺了,有唱歌的,跳舞的,表演武术的。
  许问津津有味地看着,突然肩膀被人拍了拍。
  许问回头,竟然是温一鸣。
  她很是惊讶:“你怎么找到我的?”黑灯瞎火几百口人呢!
  温一鸣指了指人群外,“借一步说话?”
  许问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起身跟着温一鸣走到离大家稍远一点的空地上。
  温一鸣先开口:“你没事吧?”
  “嗯?”许问疑惑,“不是你来找我的?”我有什么事?
  “我是说你身体没事吧?听说你昨天晕倒了。”
  “谢谢关心,我没事。”许问有些纳闷,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全校师生都知道,为什么温一鸣隔了一天才知道?
  “抱歉,我来晚了。”徐一鸣似有些愧疚。
  这话许问有些不好答,太过分亲昵,却又没直白表示点什么。
  她干脆转移了话题:“这两天好像没见过你?”
  虽说全校几百个学生,但天天一起劳作训练,认识的都见到过,不认识的也都混了个脸熟。
  她却一次都没看见过温一鸣。
  温一鸣犹豫了下,点点头:“我请了长病假。我不想参加这种浪费时间的活动。”
  许问下意识向左右看了看,温一鸣看起来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长得斯斯文文,说话举止也温和有礼,怎么还一开口这么大逆不道?
  这种言论放在几十年后没问题,放到现在会被教育的。
  “劳动最光荣”是人人挂在嘴边的口号,到他嘴里成了浪费时间,被人听到他不想干活请病假,最起码也得是警告或者是退学。
  “你……你怎么……”许问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吐槽。
  温一鸣像是没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话,自顾自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许问:“拿着。”
  许问低头就着月光仔细看了眼,都是十块的大团结,没接,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听说你昨天是饿晕的,这些钱你拿着吃饭。”温一鸣的语气特别自然,就像给许问的是一支笔。
  许问怔了下,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收。”
  “为什么?”温一鸣皱眉不解。
  许问失笑:“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吧?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么多钱?”
  “就不想你再饿肚子。”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这钱我不能要,无功不受禄。”
  “你借给我笔记看也帮助过我,当我还你人情?”
  许问依旧摇头:“笔记看完还能还。钱花了就没了,我可没钱还你。”
  “不用你还,算我送给你。”
  许问见温一鸣着实喜欢这样不清不楚的搞暧昧,干脆挑明:“温一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不觉得自己有理由要你的钱。我以为相亲那晚我们默认不再联系了。事实上那天之后你也确实没让媒婆再传过话。当同学没问题,但是现在你这样……我会困扰。”
  温一鸣默了会儿,开口:“我承认我喜欢你,但是我又觉得咱们现在还是学生……总之,如果现在确定关系才能让你安心,那么我们就是对象,这样你能把钱收下吗?”
  许问:“???”
  我不是在逼你当我男朋友。
  许问深吸一口气,只能把话说得再直白一点:“对不起,我不想跟你处对象,也不想要你的钱。你既然都请了病假就不要老这跑,被人看见对你不好。我先回去了,你路上主意安全。”
  说完不给温一鸣拒绝的余地,转身就走。
  温一鸣一把拉住许问的胳膊:“不行,你……”
  “放开她!”路远征低声呵止,迅速从远处奔近,一巴掌打掉温一鸣的手,把许问护在身后。
  路远征动作太快,第一个字人还在几米外第个字说完人已经到了跟前,并且动作一气呵成,许问跟温一鸣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分开了。
  同时,路远征也看清楚了温一鸣的脸。
  路远征:“……”
  低头眼神询问许问。
  许问:“……”
  莫名有种出轨被抓的心虚。
  温一鸣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吧?”路远征挑眉,“你似乎并不在一中参与训练的师生名单上。”
  许问先给路远征解释:“温同学请了病假。”又对温一鸣道,“路教官现在负责带我们学军。”
  温一鸣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许问又轻声补了一句:“也是我对象。”
  温一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们……”指了指路远征又指着许问,“他配不上你。许问,这么早结婚你会后悔的!”
  “那就是我的事了。”许问不太喜欢温一鸣这种“我为你好”的咄咄逼人,“不管怎么样,谢谢你跑这一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温一鸣还想说什么,跟似笑非笑地的路远征对视一眼,只得作罢,留下一句“许问,相信我,不要这么快结婚,你真得会后悔!”转身离开。
  温一鸣只后,许问还没等松一口气,就见路远征单身掐腰,在她头顶敲了一记爆栗子。
  许问哎呦一声,捂着头,瞪他,打冬生打习惯了?怎么这么喜欢打人。
  “许问。”
  “在。”
  “昨晚是你自己亲口答应嫁我的吧?”
  “好像是?”许问低下头,还有几分羞。
  “才一天就反悔了?”
  “?”许问抬头望着他满脸疑惑:“没有啊!”
  “没有,刚那小子怎么回事?”
  许问:“……”
  这就说来话长了,关键还不知道怎么说。
  许问眨眨眼,“我说是误会,你信吗?”
  路远征不言语就看着她。
  许问也不躲,目光坦然的跟他对视。
  路远征先移开目光,不知道信没信,只淡声说了句:“回去吧!”
  许问不知道怎么解释,莫名有点委屈:“我不是朝暮四的人。”
  路远征嗯了声,“我知道。”
  两个人并肩往回走,许问拿出冬生给的饭票还他:“冬生那么小,你给他这么多饭票,掉了怎么办?”
  路远征没接,“不是给他的,是给你的。”
  许问摇头,“那我也不能要。”
  即使是情侣,也没道理就得要男人的钱。
  今天什么日子?一个给她送饭票一个给她送钱。
  “我以为我现在有资格给你花钱了。”路远征扬眉。
  许问张口,没等说话被路远征摆手制止,“许问,我这人比较粗鲁,说话也直。我觉得从你答应那一刻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养你是一个丈夫应该尽的义务。再说,我明天就离开了,接下来应该会很忙,顾不上你。你若再饿晕,我可能也没办法及时赶过来。”
  许问顿时顾不上还他饭票的事,啊了一声,很惊讶:“你明天就走?不带我们了?”
  “本来你们也不该我带,我只是受人所托来凑个热闹。现在有正事要干,就没时间凑热闹了。”路远征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我得回去好好准备一下,请个媒人上门提亲,还得准备结婚的事。”
  “这么急啊?!”
  “我跟你说过,我假期还有一个月,不,现在连一个月都没有。我要找人打家具,通知亲朋好友,还有准备宴席。时间很紧。再说,你家人都还没点头。我不得回去好好准备聘礼让他们尽快点头?”
  许问:“……”
  她摇摇头:“我家人不看重彩礼。”
  路远征点头,佯装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多了!看人品那我就不怕了。”
  许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路远征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崭新的女士手表递给许问:“试试看,合适吗?”
  很漂亮的女士手表,时下流行的款式。算稀罕物,买表要工业券,票比钱还难弄。
  “为什么送我这个?”许问挑眉。
  “我昨晚跟战友打听了下,他们说现在聘礼要转一响和四十八条腿。只有手表你能现在就能戴着,所以今天我去市里买了块回来。其他的大件婚前我都会准备好。”
  转是指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一响是指收音机。
  四十八条腿是指双人床、大衣柜、五斗橱、矮橱、方桌、椅子等家具加起来一共四十八条腿。
  许问接过手表,戴在手上,越看越喜欢。
  这年月,有块手表也极为奢侈。
  她欣赏了下还是摘了下来递给路远征。
  路远征没接,眼神询问。
  “最近要劳动戴这个不合适。另外,看你也不像那么拘于形式的人,聘礼差不多就行,不用这么破费!”
  “既然是聘礼你还是自己收着,干活不能戴可以放在口袋里。”路远征没有接手表,打趣她:“还没过门就知道替我省钱?放心,虽然没什么钱,也没到委屈媳妇儿的份上。”
  许问:“……”
  “那你送吧!倾家荡产才好。”
  她重新把表带回手上。大步往前,
  这人,真不识好歹。
  路远征没追,盯着她的背影,轻笑出声。
  他确实没什么钱,但也没穷到娶不起媳妇儿。
  没有冬生之前还算个散财童子,把津贴各种票都补贴其他家庭困难的战士了。
  收养冬生之后,除了养他,钱都攒着了。就怕哪天逼不得已把冬生送给别人家养,也总得给冬生把生活费攒够。
  现在拿出来娶许问正好。
  至于冬生,交给许问他放心,日后津贴能养活他们两个,再不济还有……抚恤金。
  许问回到冬生身边坐下,还心跳如雷。
  她拍了下发烫的面颊,勾起了唇。
  冬生爬到许问腿上,问她:“麻麻,你去哪了?”
  “去上厕所了。”许问面不改色的说谎。把冬生抱起来让他坐得舒服些。
  冬生没多想,哦了一声,把脖子上挂着的水壶递给许问,“麻麻,喝。”
  许问不怎么渴,但是冬生一片好意,她还是接过来拧开壶盖抿了一点。
  “咦?”许问目露惊讶,又低头尝了一口,咂摸了下。
  确实是橘子汽水的味道。
  这种汽水其实特别廉价,就是橘子粉兑的水。
  有瓶装的也有散装的。
  散装的许问给许切买过几回,五分钱一搪瓷缸。
  玻璃瓶装的要贵一点,味道也好许多,一毛钱一瓶。
  冬生这一壶,味道尝起来可不像散装的,这得几瓶能装一壶?
  太败家了!
  “哪来的?”
  “爸爸给的,说你照顾我辛苦,给你喝。”
  许问摇头,“你自己留着喝吧!”
  冬生拍了拍自己腰袢的小水壶,“我也有。爸爸特意从市里给咱俩买回来的,一人一份。”
  许问怔了下,扭头,路远征站在人群外在跟高建凯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她的视线,突然也看过来。
  两个人视线对上。
  路远征朝她眨了眨眼。
  许问先收回目光,这男人是把她也当孩子哄了吗?
  虽然……但是……
  心也像泡在橘子水里甘甜无比。
  周五早晨,路远征带完早操才离开。
  虽然像刘如兰这种女同学是真心不喜欢路远征,但是大部分同学,尤其是男同学都特别崇拜路远征。
  这几天他们看得出来,路远征是真的有本事。
  昨晚路远征讲了一些战场上经历的事,更是收获了一众男同学的崇拜。
  就连邵月这种看见路远征跟老鼠看见猫一样的,也对路远征依依不舍。
  许问不由有些好奇:“你不天天念着大魔头赶紧走吗?路教官真走了你干嘛还红眼圈?”
  “怕归怕。路教官真得太厉害了!什么都会!”
  许问:“……”
  依依不舍的还有冬生。
  冬生一点都不想跟许问分开,哭闹着不肯走。
  路远征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冬生抽噎着问:“真的吗?”
  “我骗过你?”
  冬生想了想,确实没有,破涕为笑:“那好吧!”
  但真跟许问分开,又忍不住哭了,跟在路远征身后一步回头。
  同学们自觉地跟在路远征身后送出好远,喊着让路远征还回来。
  路远征扬起手摆了摆,只留给大家一个潇洒的背影。
  “重色轻友!”高建凯愤愤道,面上却是带着笑。
  战友回家提亲这么大的好事,他当然得放行。
  路远征离开,高建凯代替了他的位置。
  事实上,如路远征所说,这活本来就是高建凯负责的。
  离放假还剩一天多,也不值当再调配新的同志过来带队,他就自己顶上了。
  高建凯性格比路远征外向好说话,同学们不那么怕他。
  但怕不怕也不重要,还剩周五一整天,流程跟昨天差不多。
  早晨出早操,上午下午都是凉快时干活,热时上课。
  其中一天下了了小雨,就以班为单位学习整理内务。
  就这么到了周六。
  周六早晨又是天不亮就集合。
  这回是拔营回校。
  周六往常也只有半天课,上午放学就可以回家。
  他们辛苦一周,提前了一会儿放学。
  同学们都赶着回家好挣下午的工分。
  许问也着急回家。
  路远征说过请个媒人周六就来她家提亲。
  也不知道这会到她家没?
  朱美珍知道许问素来节俭,为了省钱周六早晨,甚至从周五晚上就开始不在食堂买饭。
  所以许家周六的午餐向来比平日里略丰盛一些。
  “奶奶,爸,妈,二哥,嫂子,小切,我回来了!”许问习惯性一到门口就开始喊。
  往常这时候许切都会兴冲冲跑出来迎她。
  想不想她,许问不知道,但是一定会想她带的硬糖。
  每次她都会拿出两分钱给许切买几块糖带回来。
  这次却没看见许切的影子。
  许问纳闷的掀开门帘,怔住。
  桌上饭菜倒比以往还丰盛一些,但人也比平时多。
  奶奶、许秋石、朱美珍、许闻、桑小青、许切都围在桌边坐着,就连许望和姐夫谢德春都在。
  一个个盛装打扮,正襟危坐,明显在等人。
  但朱美珍看见许问竟然还问了一句:“问问,你怎么回来了?”
  许问:“????”
  “今天周六啊!”她眨眨眼,有点纳闷:“你们不是在等我?”
  明显确实不是,等她不至于全家换上压箱底的衣裳。
  更不可能做一桌子菜,还一笼白面馒头。
  这掏空家底的阵势是要招待什么人?
  难道是路远征?
  朱美珍一拍脑门:“一着急把这事给忘了。你快去洗手来吃饭。”
  许问:“……”
  委屈的撇撇嘴,“妈,我就上了一周学,你们就都把我忘了?我还是你们的问问宝贝吗?”
  许切狗腿的接过许问的包袱,“姐,我来帮你。”
  话是这么说,许切的目光压根就没离开过包袱。
  “糖没在包袱里。”许问一眼就看穿这便宜弟弟的小心思,从口袋里摸出几块糖,给了许切一块,给了小外甥一块,剩下两块又装回了自己口袋。
  许切抗议:“姐,平时都两块糖的。”
  “平时你还出门迎我呢!”
  许切理亏,抱着许问的包袱往里屋走,嘴里咕哝着:“你又不吃糖。”
  许问是不吃,可冬生挺喜欢。
  她买了四块糖,想着许切跟冬生一人两块,谁知道姐姐带着小外甥来,那自然得委屈许切了。
  许问洗完手,满满当当一桌子人硬是又给她让出了一个板凳的空间。
  目光扫过众亲人,许问坐下来,奇怪地问:“今天什么日子?这么隆重?”
  就算路远征上门来说亲也不可能直接摆出女婿席的规格,何况,家里人能不能同意都两说,怎么可能摆这么丰盛的宴席招待他。
  许闻没好气地翻个白眼:“这不都是因为你。”
  “啊?”许问无辜的眨眨眼,“关我什么事?”
  我才放学好吗?
  许望拉着许问的胳膊,笑眯眯道“咱们问问都是能许婆家的大姑娘了,可真快!”
  桑小青点头,“大姐说的是。咱们问问长得漂亮学习又好,找个婆家条件也好。”
  奶奶眯着眼笑呵呵地:“我就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第一眼见那孩子就觉得他跟问问般配。”
  许问:???
  难道真是为了招待路远征?
  就一天没见,路远征这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一家老少上上下下对他们俩的婚事这么赞誉有加?
  许秋石点点头,对朱美珍道:“孩他娘,你去看看人来了没?”
  朱美珍本就伸着脖子一直往外看,应声站了起来,“真是急人!说好了午饭前来的,都这会儿了人怎么还没到?”
  话音刚落,屋外响起一道爽利的女声:“问问爹,问问娘,在家吗?”
  “来了!”朱美珍眼睛一亮,快步走到门前掀开防蚊蝇的门帘,看见愣住:“李主任,你怎么来了?”
  李主任是桃源生产大队的妇女主任,四十来岁。
  “我呀今天当回喜鹊是来给你们报喜的!”李主任指了指身旁颇面善的一位妇女,“这是咱们公社妇联的吴主任。”
  “吴主任好。”朱美珍在身上擦了擦手,才跟吴主任握手,“先进来说,外面天热。”
  许问看见两手提着礼物的路远征,没忍住笑了。
  原来许家人真是在等他?!他可真有办法一天就让许家人这么待见他。
  许家本来就屋小人多。老老少少加起来十口人勉强能坐下。路远征个人一进来更显拥挤,尤其是路远征个子高整个房间都显得有些逼仄。
  许家人都站了起来,许切许问许望把自己的凳子让出来递给李主任。
  李主任示意吴主任坐,吴主任摇摇头:“真是不好意思,紧赶慢赶赶了个饭点来叨扰。我长话短说尽量少占用你们点时间。我这次来是当媒婆的。”
  吴主任指指路远征,“这位同志叫路远征,隔壁路家大队的,是个特别优秀的同志。”
  许家人集体消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眼了。
  吴主任见状,纳闷道:“怎么?问问找到婆家了?”
  朱美珍张口还没等发出声,就听见刘秀娥的大嗓门:“问问娘,我们来了。”
  刘秀娥不等人请,自己掀门帘进来,看见李主任愣了下,“吆,李主任也在啊?”目光扫过众人,“这么多人?是不是太隆重了点?”
  她身后跟着进了个人。
  温一鸣以及一对中年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