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唯有彼岸花开 > 一根绳子的爱
  画尽天涯,墨香是你。写尽山川,落笔是你。
  
  迎面而过,春风是你。落日斜阳,彩霞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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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一二年的冬天,窗外飘着小雪。
  
  “外婆,快进屋吧,我快冻死了。”外婆面容僵硬转过头看向我,仿佛我是一个陌生人。
  
  当然,对于中风失去记忆的她来说,我是个陌生人。
  
  外公活着的时候常常说的一句话:“我们都是说着普通话的普通人,但因为有你外婆,所以我普通话不标准了,也就不普通了。”
  
  外公的名字是康,父母翻过雪山过过草地,算是书香政之家。
  
  那时候我才上初中,爱上了一个女生,不敢告诉父母,就找外公倾诉。
  
  外公掏出一本大辞典,陪我通宵咬文嚼字写情书,有这一篇我记得清楚:
  
  画尽天涯,墨香是你。写尽山川,落笔是你。
  
  迎面而过,春风是你。落日斜阳,彩霞是你。
  
  外婆在一旁一把枕头扔过来:死老头子,当年写给我的东西你用来帮外孙追丫头。
  
  我和外公偷着笑。
  
  1975年,在知青下乡的队伍中,康随着队伍来到了大公乡,这辈子没做过农活的康挑起一扁担,没站稳便摔进了稻田,引得周围的农村土生土长的小伙伴开怀大笑。
  
  唯一没有嘲笑的一个小姑娘是秀,她毫不在乎周围人的看法跑过来,扶起康又帮着将扁担整理了下放到康的肩膀上,康满肚子怨言在看到秀那眉目如画的脸后如天上划过的流星,你永远不知道它们落到哪去了。
  
  秀递过去一张手帕,转身便回去继续干自己的活了,周围人们却开始起哄:“你是云彩我是鸟,你是桑叶我是蚕,你是泥土我是草…”
  
  秀倒也不生气,继续著干手的活,周围的伙伴们没趣了,一场闹剧就谢幕了。
  
  干了一天农活,康躺在简陋的草屋难以入睡,睁眼闭眼都是那张眉目如画的脸,自从来了这大公乡,就没受过尊重的对待,自己像一个过街耗子一样。可是今天不一样,康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作为人该接受的尊重。
  
  于是康起身倒了杯茶,提笔写下了:
  
  画尽天涯,墨香是你。写尽山川,落笔是你。
  
  迎面而过,春风是你。落日斜阳,彩霞是你。
  
  ----康
  
  字迹鸾翔凤翥、行云流水,字行间妙笔生花。
  
  第二天辗转反侧,那多人直接送过去肯定不方便,毕竟人多嘴杂,自己还是来接受改造教育的。而田坎边放着一排排篮子,都是干活的人自己带的水呀,中饭之类的,于是康就躲在一旁待秀将篮子放下,于是趁没人注意,将那封信塞进了秀的篮子。
  
  到了中午吃饭时刻,也就成了康最坐立不安的时刻。
  
  秀掏饭盒掏出一封信,左右观望,康忙低头继续干活。秀看了下上面的落款是康,便心有灵犀地塞进了兜。
  
  当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康心心念念的秀会回信吗?康不知道,但康真正担心的是这个环境,这个说话也要谨小慎微的环境。
  
  第二天一大早康出门擦拭自行车,喜出望外在车篓发现了一封信,落笔是秀。
  
  于是两人便开始了长达两年的通信生涯,字行间萌生出爱意,而在田地干活依旧装聋作哑,以置于整个村子都处熟了,唯有和秀当面说话最少。
  
  祸不旋踵的是,在1977年一个落叶冰封的秋日傍晚,秀的父亲手拿着一遝信找到大队的指导员:“同志啊,你瞧瞧啊,这城来的臭流氓,不好好接受教育,居然勾引我丫头!”
  
  指导员仿佛遇到了惊天动地的丑案,拉上一堆小喽喽来到田边,将康五花大绑,关进了一个小屋子。
  
  康如惊弓之鸟,但这十年已经学成了聋哑人最吃香的经验,心踌躇著,这日子什时候是个头。
  
  突然窗子外扔进来一个馒头,饿了一天的康一口咬住吞了下去,窗户外的秀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满目春风,眼笑梅飞。
  
  命运犹如神来之笔,当晚收音机传来消息:“全国恢复高考”。
  
  大队青年人们喜出望外,可是自己除了知道怎干农活,哪能拿笔写字。
  
  干部们一番讨论决定,这些城来的都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于是破格释放了康,而且再也不用他干农活了,只要每天给村的青年人上课,康受宠若惊。
  
  辅导了一年,到了1978年,下乡彻底结束,康就要回城了,两人手握着手在河边的桂花树下,浓郁的桂花香璀璨了岁月爱情的结晶,天上一颗颗星星仿佛万千自由的思想指引著游子归途,而河岸的风暗藏着生机的喜乐,播下的种子是历史命运的向阳。
  
  秀说话了:“去高考吧,只要你考上了,我就是你的人。”
  
  康搂着秀指著河对岸的凤尾蕉:“承诺彼岸花,相约凤尾蕉。等我学成归来,给你一世繁华。”
  
  于是送到村口,追了大巴一路,康离开了。
  
  康有个姑父,是某大学的创建人之一,自然就选了这个学校,因为基本功扎实,复习了三个月便考上了,期间信件未断过,但从未有过回信。
  
  秀的父母是农村人,心依旧对城人有陈见,每封寄来的信都扔进了灶灰飞烟灭。
  
  秀伤心欲绝,就像桂花香,来过却不属于自己。
  
  三年了,于是在父母的凑合下,秀就要和生产队的张会计结婚。
  
  而康毕业后,城安排工作,康主动要求调到大公乡,村一见这优秀一人才,直接许诺给个副村长的官职。
  
  一路坐着大巴来到村子,这的桂花香,这的凤尾蕉,这稻田的纵横交错,甚至在这看到的星星,都是满载着承诺的,而兑现诺言的人心编织出一片倔强的蓝图与憧憬。
  
  可是却在生产大队,见到了和张会计相拥的秀,在那一瞬间,康觉得整个世界崩塌了,哗啦啦如沙漏倾泻而下。
  
  “为什?为什?我们说好的诺言呢?”
  
  秀理直气壮:“你说呢?去了三年一封信没有,你爱上了城的女孩以为我不知道吗?“
  
  “三年1095天,我一天一封信寄出来,怎会没收到?”
  
  一旁秀的父亲低下头,不发一言。
  
  秀狠狠一把推开自己的父亲,吼叫道:“你为什这样对我!你差点篡改了我的人生你知道吗?”
  
  于是秀和康两人相拥而泣。
  
  因为有了乡的支持,两人花开并蒂、缔结良缘。
  
  婚后的日子无非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柴米油盐酱醋茶无处不是康对秀体贴入微的寸草春晖、舐犊之爱。风风雨雨中才有了我的母亲,我的舅舅。
  
  最近母亲常常和我讲,小时候吃饭,家都是坐满一大桌,市井之气,炊烟袅袅,这不像无边的宇宙冰冷冰冷,地球之所以特别,因为它有烟火气,而人便是龙城的飞将,只要我们存在这个小小的星球,胡马就渡不了阴山。
  
  零九年的夏天,肿瘤医院的医生告诉我们,外公已经没救了,于是我们带着他回了老家,外公瘦骨嶙峋,苟延残喘、气息奄奄。
  
  到了天黑了,外婆便在他身边躺下,将外公的手臂拉过来放在自己脖子下枕着。
  
  那时候我年少,不明白外婆为何这样做,一直枕着不会麻木吗?
  
  邻居从学校带着我赶到乡下的小屋,八分钟后,外公久别人世,我从没见过外婆哭过,那是第一次,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昔日横波泪,今成流泪泉。
  
  我们当地有个习俗,人走后亲属要端饭,要烧纸钱,而且要持续很多年,外婆孜孜不倦,每天端上自己忙的大鱼大肉,烧了纸钱就坐在外公的灵位那,盯着外公的照片发呆。
  
  后来我们接她来城住了段时间,二零一二年的冬天,窗外飘着雪,我见到楼下门没关,下去看到外婆一个人站在屋外白雪皑皑中。
  
  “外婆,快进屋吧,我快冻死了。”外婆面容僵硬转过头看向我,仿佛我是一个陌生人。
  
  当然,对于中风失去记忆的她来说,我是个陌生人。
  
  外婆谁都不记得了,只有当我拿出外公的照片给他看,她的眼角才会有轻微的触动。
  
  一直到很多年,端饭的时间结束了,外婆留下一句:“我来了,等着我”。绳子一挂,走了。
  
  母亲在门外声嘶力竭,大哭大叫着:“不要啊,快下来。”可是门上了锁,等到警察到来,外婆已经没了气息,送去医院久别人世。
  
  有人问我爱是什?就像‘中学时代’唱的:爱是什,我不知道,我不懂永远,我不懂自己。
  
  但我肯定的是,爱绝不是一个昂贵的包包,爱绝不是一句我爱你一生一世,爱不是送了你一个四个圈的车,爱不是为了抢夺对方和兄弟反目成仇,爱不是惦记着你这个月打了多少钱给我…
  
  爱是什?在我脑海,爱是一生的墨香画出的一幅山水画,画中提着一首诗:
  
  画尽天涯,墨香是你。写尽山川,落笔是你。
  
  迎面而过,春风是你。落日斜阳,彩霞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