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艾美利亚1859 > 第二十三章
  夕阳西斜。
  
  淡泊的金光撒在寂寥的街道上。
  
  薇安抬头瞟了眼踱步走进店来的埃恩,又低下头去看她的药理书。
  
  “咳咳,”
  
  埃恩清了清嗓子,来到柜台前,“下午好啊,薇安。”
  
  “日安,埃恩先生。”薇安头也没抬,冷淡地回答。
  
  埃恩尴尬地抿了抿嘴。
  
  薇安肯定生气了。如果是埃恩,有人失约他也会感到生气的……埃恩单手背在身后,微微俯低了身子,道:
  
  “我很抱歉,薇安。原本答应了您早一点回来的……但路上出了点小问题。我向您保证,明天会一天都在店陪您。”
  
  “……恐怕不是小问题吧,”薇安完全没理会埃恩的承诺,瞄了眼埃恩的衣领,淡淡道:“动静应该还不小,您甚至连出门时的衣服都换了。”
  
  “咳咳。”
  
  埃恩再次尴尬地咳了咳。为了避免回到店时衣衫破损,一身血污的模样,埃恩特意找了家成衣店,买了套新衣服换上。
  
  “好了,时间不早了。”薇安撩了一下发丝,舒展了身子,道,“我今天有事儿,得提前回去了,埃恩先生。”
  
  “当然,”埃恩抿嘴,“请让我送送您。”
  
  薇安没有接话,从柜台的抽屉摸出一封请柬,递给埃恩,道:
  
  “午后有人送了封请柬来,邀请您去参加今晚的宴会。”
  
  埃恩接过请柬。
  
  红色的硬壳封面,上面绘制著鸢尾花和三块石头的纹章。背后的封口用的不是蜡油,而是一枚女人的鲜红唇印。
  
  下方落款是戴维丝。
  
  ……卡特夫人。
  
  埃恩当即想起和卡特夫人关于宁神药剂的交易。这笔钱对埃恩现阶段来说,仍是非常重要的。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该如何处理这件事,随后看向薇安,露出笑容,道:
  
  “您有兴趣一起去参加今晚的舞会吗,薇安小姐。”
  
  “……嗯?”
  
  意外的邀请让薇安怔住。
  
  “您知道的,舞会总是需要一个舞伴。”埃恩耸耸肩,看向身周,道:“而我没有这样的对象。也许您觉得我的邀请太唐突了。我为此向您道歉……”
  
  “不……”
  
  薇安歪头,有些困惑,有些不安,还有几分期待地望着埃恩,“……可是真的可以吗,我和您一起去?我并不认识什戴维丝……”
  
  “当然。”
  
  埃恩确切无疑地给出肯定答案,“如果您愿意的话,晚上七点,我让马车去黑街街口等您!”
  
  薇安抿了抿嘴唇,并未第一时间回答。但埃恩知道薇安的倾向是肯定的。年轻女孩对于舞会总有种他无法理解的喜爱。果然,片刻之后,薇安呼出一口气,轻声道:
  
  “那就麻烦您了,埃恩先生。”
  
  “这是我的荣幸,小姐,”
  
  埃恩微微躬身行礼,随后掏出一直藏在身后的花束,“现在请先让我送您回家吧。”
  
  薇安瞟了眼温和笑着的埃恩,又看了眼他手中的花。
  
  花团锦簇的紫丁香,配合如蝴蝶翻飞的迷迭兰,显得饱满又柔和。星星点点的满天星点缀其中,恰如其分。
  
  花语,真诚的歉意……薇安努了努嘴,接过鲜花,握在身前朝外走去。
  
  站在后面的埃恩暗自松了一口气,快步跟上。
  
  送别薇安后回到药店。
  
  埃恩取回藏在门外的长剑。路上埃恩还特意给剑买了一柄剑鞘。这剑竖起来快到埃恩胸口,剑身只有两指余宽,细长。很薄。远不似英格兰剑那厚重。近乎单刃。一面全开,一面只有剑尖部分开了刃。木制的握把制作了金属的镂空护手,看上去很精致。
  
  当埃恩需要的时候,这把剑恰到时候出现了。埃恩觉得这是一种幸运。为了纪念自己在地底的战斗,他决定给剑取名‘拂晓’。
  
  看了眼怀表。
  
  才五点过一点,还有两个多小时。时间还很多。埃恩烧了满满一水箱的热水。打开花洒,任由热水顺着金属管道洒下。埃恩不觉打了个激灵,等候着发烫的热水湿润头发,润湿皮肤。
  
  为了避免伤口感染,埃恩不得不将右手搭在架子上,躲开水流。
  
  他单手抓过肥皂在身上搓开,在头上揉搓出泡沫,不自觉地闭上眼睛。
  
  黑暗在一瞬间将他包裹。原本卫生间就只有一盏挂在高处的黯淡油灯。随着水雾蒸晕,光线越发不明显。埃恩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有一种强烈的欲望,迫使他想要睁开眼睛去看看四周。大脑告诉他,有一只长了角的恶魔站在窗外,正朝他咧嘴大笑。还告诉他有一只长著尖爪的怪物站在他身旁,想要把他开膛破肚。
  
  ‘假的,假的。不要害怕。’
  
  埃恩努力控制著自己,一点点冲洗干净泡沫,才抹掉水渍睁开眼睛。
  
  他朝四周看去,空空如也,什也没有。
  
  ‘呼——’
  
  埃恩长出了一口气。今天的遭遇还是留下了阴影。埃恩回忆著自己掉下地道,爬过甬道,进入蜘蛛巢穴的情景……其实,当时不该那冒失直接走进去的。应该留在洞口观察好情况,再做决定。也就是这只蜘蛛恐怕也一时没搞清楚状况没有出手,否则埃恩已经成了地底的一具干尸。
  
  埃恩觉得自己是潜意识太信任‘精准狩猎’了。他以为超凡的力量会提醒自己。但并没有。埃恩怀疑,‘精准狩猎’的判断标准,是他看到的,且认为有危险的东西。
  
  比如说,现在有一条蛇在管道藏着,精准狩猎就不会有反应。
  
  有一个小孩子朝埃恩走过来。埃恩虽然看到了他,但也不会有提示。因为埃恩主观认为小孩子是没有威胁的。
  
  ‘超凡并不意味着一切。’
  
  埃恩默然想到。工具始终只是工具,哪怕是再强大的工具,也需要人来使用。
  
  埃恩擦干了身子,穿好衣服走出卫生间。外面的天空已经逐渐开始阴沉。埃恩看了一眼,上楼换上衣服。
  
  ……还有霍姆斯先生的尸体。如果我的直觉没错的话,埃恩停在门外,看了眼霍姆斯夫妇紧闭的房门。那个从地底爬出来的东西,恐怕就是霍姆斯先生。
  
  也不知道他出了木屋后,去了哪儿。埃恩不敢去想,有人遇到霍姆斯先生之后的情况。
  
  麻烦,无穷无尽的麻烦。
  
  埃恩关上门,离开药店,乘上预订的马车前往黑街。
  
  明月高悬。
  
  英式风格的建筑棱角分明,沉浸在阴影与月光交叠的夜色中,形成一片冷峻的轮廓。
  
  马车骨碌骨碌地行进在寂静的街头。
  
  没过多久,便来到黑街外。埃恩透过玻璃窗看去,薇安早已等候于此。
  
  薇安穿了一套淡蓝色的长裙。银色的丝线穿连起粒粒小珍珠,点缀在袖口,肩头,和腰间。她那棕黄色的长发呈细小的波浪梳在脑后,上面插著一枚亮晶晶的发箍。
  
  若是旁人这番打扮,恐怕会惹人厌烦。但月光之下的少女,双手绞合静静矗立,却如传说中的美人鱼一般令人怜爱。
  
  埃恩打开车门,扶著薇安上了马车。
  
  薇安坐正,整了整长裙,低声问:“我这套衣服可以吗,埃恩先生?”
  
  埃恩手指撑著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著对方,道:“当然,薇安小姐。您是今夜唯一的星辰。”
  
  薇安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她缩了缩脖子,道:
  
  “我希望不会让您难堪。”
  
  埃恩还是第一次见薇安这般小女儿的姿态,轻笑道:
  
  “您多虑了。卡特夫人家的舞会,只是一场寻常的交流沙龙。来的人除了镇上的显贵,更多的都是些籍籍无名的诗人,学者,医生之流。客人并不需要在服装上费太多心思。”
  
  马车在夜色中快速跑动。不一会儿,便来到卡特家门外。这早已停了十余辆马车。埃恩先行下车,打开车门,随后伸出自己的手臂。薇安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提着长裙下了马车。
  
  一开始,还只是一个马车夫朝两人的方向看。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如蒙受神秘地召唤一般,忘神地望向薇安的方向。
  
  卡特夫人早已等候在门外迎客。她微笑着迎向走近的埃恩和薇安,笑脸如花,道:
  
  “很高兴能在今晚见到您,夏蒂昂先生。还有您,美丽的小姐……我方便问一句,您从哪儿诱拐了这位可人吗,夏蒂昂先生?”
  
  “这是薇安,卡特夫人。”
  
  埃恩让出半个身子,“薇安·本杰明。”
  
  “哦,很高兴认识您,薇安。”卡特夫人双手按著薇安肩头,轻轻吻过她的侧脸,低声道:“很高兴我的沙龙上,能有您这样年轻美丽的小姐。”
  
  “感谢您的款待,夫人。”薇安屈身行了一个小的屈膝礼。
  
  “还有您,夏蒂昂先生——”
  
  卡特夫人随后转向埃恩,抓住后者双臂,道:“您今夜准备有新的诗歌吗?”
  
  “当然,”埃恩回答,“我特意准备了两首赞美您的诗歌。”
  
  “希望等会儿舞会过后,我有幸能够听到,”卡特夫人微笑着靠近埃恩,贴近埃恩耳边,换了个语气,低声道:
  
  “等会儿到二楼来找我。”
  
  说着,卡特夫人望着埃恩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捏了捏他的手。
  
  埃恩不动声色微微点头,他知道卡特夫人这是要和他商量宁神药剂的事情。
  
  在卡特夫人陪同下,两人登上台阶,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硕大如桌的吊灯,上方挂着不下百余支白蜡烛,将大厅照得亮如白昼。宽大的大厅摆放着沙发,高凳,带皮绒的长凳。这时已有二三十人到来,他们三三两两成群,享用着主人提供的美酒和食物,或低声细语,或高谈阔论。
  
  留声机播放着舒缓缓慢的音乐。这大概是舞蹈间歇时间。卡特夫人说了怠慢离开。人群中,一人停下与同伴的交谈,向着埃恩两人走来。
  
  “夏蒂昂先生!”
  
  这人穿着一套妥帖的燕尾服,头发梳得流光亮。他端著葡萄酒,举著迎向埃恩,还没走近,就高声打了声招呼。
  
  埃恩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他向来人介绍了薇安,又向薇安介绍道:
  
  “齐侬,普利茅斯地区有名的才子。他的诗句‘星辰从半空坠落,红颜帝后盛年夭折’广为流传。”
  
  “您好。”
  
  薇安礼貌地点了点头。
  
  齐侬伸出手,握住薇安的手指,深深地鞠躬行了吻手礼,道:
  
  “我说今夜为何没有星光,原来所有的星星都落到了您的身上,成为了您的装点。能够见到您,是我的荣幸,薇安小姐。”
  
  薇安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她觉得这家伙实在有些浮夸。但看埃恩似乎挺喜欢这人,也只得强笑着说了谢谢。
  
  齐侬还想继续说什。一个高亢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齐侬对薇安的溢词赞美。
  
  “……我们棉花商人为流浪者提供了工作机会。我们棉花商人改变了远洋贸易的流程。我们创造了无数新的东西,从内到外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
  
  只见一个身宽体胖,蓄著两撇粗胡须的男人高高举起酒杯,“我提议为我们伟大的棉花帝国干一杯!”
  
  四周一片应和之声,纷纷举起酒杯。
  
  “讨厌的吉士伯,”齐侬低声咒骂了一句,“他的话摘自查德克最近新发的小册子《棉花帝国》。”
  
  埃恩也举杯饮了一小口,道:
  
  “可是,棉花商人的确改变了世界,不是吗?”
  
  薇安嗤了一声,道:“什他们给流浪者提供了工作。胡说八道。大量的工人每天工作是十三四个时辰,赚取的钱却只能购买半条黑面包,连让家人果腹都做不到。这家伙竟然还在夸耀自己的卑劣行径,真是令人恶心!”
  
  齐侬诧异地看了薇安一眼,好奇地问:
  
  “您是伏尔泰和卢梭的信徒吗,薇安小姐。”
  
  “不,”
  
  薇安稍微平复了一点情绪,“我不知道您说的什卢梭。”
  
  “我对此倒是有些不同的看法,”齐侬竖起一根手指,“人人生而平等,这是多可怕的观念。你想想看,小姐,如果那些肮脏的工人和我们身处同一地位。那该由谁来创作歌颂人类伟大事业的诗词?”
  
  薇安瞪了齐侬一眼,当即反驳道:
  
  “正是您口中肮脏的工人,创造了人类伟大的事业,先生!如果没有农民和工人,您吃的东西从哪儿来?您身上这套光洁的衣服又从哪儿来呢?”
  
  “他们生来本就该如此……”齐侬硬著脖子,仍有些不甘的反驳。
  
  埃恩揉了揉额头,静默地站在一旁听着两人争辩。自从法兰西发生革命以来,全世界总是不缺少这样的辩论。按照沙龙的习惯,就算双方争得面红耳赤,事后也仍然是朋友。因此他没有过多干涉的打算。
  
  “您呢,”
  
  齐侬却没打算这放过埃恩,“我记得您也是站在我这边的吧,夏蒂昂先生。”
  
  “啊?”
  
  感受到薇安愤怒的目光,埃恩尴尬地挠了挠脖子,道:“我必须更正一下您的说辞,齐侬。我的意思是,人与人之间天然存在差距,因此应该各司其职,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
  
  “您的说法和我有什区别呢?”齐侬不服气的反问。
  
  “额,”
  
  埃恩耸了耸肩,道:“我也不清楚,齐侬。但我们也许应该过会儿再讨论这个问题。我很抱歉,得离开一会儿……”
  
  更为欢快明亮的乐曲声响起。一旁休息,辩论的人纷纷走入舞池,与自己的舞伴款款起舞。卡特夫人的身影在二楼一闪而逝。埃恩辞别两人,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在舞会上,偷偷溜上二楼的空房间。
  
  这是一间客房。埃恩打开一条小缝溜进去,随后把门关上。卡特夫人坐在书桌旁,慵懒地靠着桌子。翘著腿,细腻柔白的长腿从丝衣下溢出,异常显眼。
  
  “您要喝一杯吗?”卡特夫人手端了两杯酒,举起其中一杯伸向埃恩。
  
  埃恩踱步走过去,接过酒杯,走到另一边的床坐下。
  
  卡特夫人媚眼如丝,似笑非笑地望着埃恩。她摇晃着酒杯,抿了一口酒,低声道:
  
  “怎,离我那远干嘛,害怕我吃了你吗?”
  
  “——害怕我吃了您,”
  
  埃恩作出一副不安急躁的模样,搓动着手指回答,“和您靠得那近,我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做出越轨的事情。”
  
  一丝笑意爬上卡特夫人嘴唇。她换了一个姿势,拉开身旁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信封,随后递给埃恩。
  
  “这是之前那批宁神药剂的钱。”卡特夫人说道。
  
  埃恩接过信封,沉甸甸的手感让他不自觉额了一声,惊愕地望向卡特夫人。
  
  就算这面全是便士,也有些太多了吧。更何况,艾美利亚发行的便士只有硬币。
  
  “我以三磅每瓶的价格,出售给了我的客户。”
  
  卡特夫人仰头露出雪白的脖颈,喝下一口酒,不疾不徐地解释,“除此之外,面还有我给的一千磅。”
  
  埃恩没有接话,静候着卡特夫人解释。
  
  这种时候,以不变应万变最好,多说多错。
  
  卡特夫人放下酒杯,摇晃着身子走到埃恩身旁,一个趔趄跌倒在他怀。双方对视了好一会儿。卡特夫人才不紧不慢地坐起来,作出整理头发的姿态,却露出更多雪白香肩。
  
  “您不问问,我这笔钱给您做什?”卡特夫人问。
  
  “我想您自己会说的。”埃恩回答。
  
  “真是!”
  
  卡特夫人娇嗔,“可是我想你来问我啊。”
  
  埃恩沉默片刻,道:“那,夫人,请问这一千磅的用途是什呢?”
  
  “这就对了,”卡特夫人抛了一个媚眼,“我听说您借了几千磅的债。”
  
  “您的消息很灵通。”
  
  “这笔钱是用来给您还债的。”卡特夫人握住埃恩的手。她很多次用过这种方法,曾经有一个海军少尉,为此和别人决斗,最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您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欢您。我可不想您为了债务的问题,摧残了这可人的容貌。”
  
  埃恩强忍着笑出来的冲动。他勾了勾嘴角,道:
  
  “您的心意令我惶恐。但我不知道,我能做任何事情来回报您吗?”
  
  卡特夫人轻轻靠在埃恩肩头:“我和您没有什不能说的。实话告诉您吧,您的宁神药剂很受夫人小姐们欢迎。我以五磅的价格出售,她们也愿意购买……您知道的,她们有钱,且对金钱没什概念。这是一件很好的交易……”
  
  埃恩握著信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快速思考着对方的目的。卡特夫人捧起埃恩的脑袋,凝望着埃恩的眼睛:
  
  “我想,您不会介意,把宁神药剂的销售,作为给我的礼物,全权交给我处理吧,夏蒂昂先生。”
  
  “……”
  
  哦,图穷匕见了……埃恩摩挲著信封粗砺的表面。卡特夫人想要宁神药剂的独家销售权,这可真是一个好主意。还有什比垄断更赚钱的呢。她甚至愿意出一千磅来购买。这可是一千磅啊,绝大部分工人阶级,全家一年加起来,都赚不了这多钱。
  
  埃恩抿了抿嘴唇,道:“这很困难……”
  
  “嗯?”
  
  卡特夫人眼眸微眯,精光一闪而过。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在卡特夫人看来,埃恩就该激动流涕地答应她,而不该有丝毫忤逆的举动。几乎是在下一刻,卡特夫人突然坐直了身子,向旁边挪了挪,背过身去,道:“这对您来说很困难吗?”
  
  女人变脸的速度,实在令埃恩瞠目结舌。埃恩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怀温香软玉突然冷冰冰的,埃恩也有几分怅然若失。但他还不是那种因为女人会失去理智的人。
  
  “夫人……”
  
  埃恩靠近卡特夫人,试探着想将双手放上对方双肩,却被对方扭身躲过。
  
  虽然埃恩不想把独家销售权给卡特夫人,但他也不想失去这一个重要渠道。一瓶五磅啊,就算是卖私酒都没这赚钱吧……埃恩靠近卡特夫人,柔声道:
  
  “我当然很希望将一切都献给您,戴维丝。如果您想要,难道我不会把心脏剖出来交给您吗?”
  
  “那您是什意思呢?”卡特夫人稍微侧过身子,目光冷冷地望着前方。
  
  “我可以向您保证,除了我自己的药店外,不将宁神药剂的经销权交给其他任何人。”
  
  埃恩诚恳又认真地回答,“除此之外,半年以内,我仍然只以一磅的价格,向您提供宁神药剂,不干涉之后您的事务。您看如何?”
  
  卡特夫人的目光明显闪了闪,嘴角的笑意一闪而逝。埃恩暗道不好,自以为已经退让得很少了,但好像还是让卡特夫人狠狠赚了一笔。
  
  埃恩怀疑卡特夫人说的五磅一瓶的价格,还是说低了的。
  
  有钱人的世界真是难以想象。
  
  心满意足的卡特夫人扭动身子站起来,从抽屉再摸出几张纸,又拿出一支笔放到桌上。她回头娇媚地望着埃恩,盈盈笑着,道:
  
  “这可是您答应我的,不许反悔。”
  
  “……”
  
  “当然!”
  
  埃恩有种胸口堵著的感觉。作为男人,承诺就像黄金一样真实,当然不能够轻易反悔。但埃恩发誓,下一次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埃恩简单地看了一眼合同,拿起笔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不得不说,卡特夫人在这方面显得十足的精明。她甚至连制式合同都提前准备好了。
  
  折起合同放进口袋,埃恩转身开门下楼。舞池的曲子已经换了好几首。跳累了的客人站在边缘低声交谈,品饮美酒。埃恩扫了一圈,没看到薇安的身影。
  
  正疑惑间,齐侬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埃恩身旁响起:
  
  “你再不回来,你的女人可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顺着齐侬的视线。
  
  埃恩在舞池正中找到了薇安的身影。她正和一个棕发男子款款起舞。
  
  “我和薇安只是普通朋友。”埃恩端过一杯酒,淡淡回答。
  
  齐侬哼了哼,道:“我可不信,有这样的美人在身边,你能不动心。”
  
  埃恩没有回答。
  
  平日,埃恩只觉得薇安长得乖巧,性格沉稳内敛。但没想到她在舞会中能如此闪耀夺目。
  
  齐侬自言自语般继续嘀嘀咕咕道:
  
  “不过,要想拿下这美人可不容易。我今天邀请她好几次,她都不肯。戴伦·卡特那小子一来,她就迫不及待和他进了舞池。我可以发誓,她一定被戴伦·卡特的笑容迷住了。”
  
  “。”
  
  埃恩轻笑了两声,饮下一口酒,没理会朋友的抱怨。
  
  等一曲终了,额头冒着热气,脸色疲惫又兴奋的薇安在戴伦·卡特陪同下回到舞池边缘。
  
  戴伦·卡特是卡特夫人的儿子。今年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头浓密棕发,笑容亲切又温和。行为举止彬彬有礼,人们赞誉颇多。
  
  “感谢您的邀请,戴伦先生。”薇安微微欠身行礼。
  
  戴伦·卡特一手按住胸口,一手背在身后,微微俯身,道:
  
  “这是我的荣幸,小姐。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呢。”
  
  薇安抿了抿嘴唇,低头示意后,回到埃恩身边。
  
  “今晚玩得开心吗?”埃恩递给薇安一杯酒,同时问道。
  
  “嗯,”
  
  薇安接过酒杯,微笑着点头,“戴伦先生舞技很好,为人也很风趣幽默,和他跳舞很愉快。”
  
  “嗯。”
  
  埃恩微微点头。今晚带薇安来就是为了让她放松放松,她觉得满意就好。
  
  “您能和我跳一支舞吗?”薇安侧头看了埃恩一眼,“我有些累了,我们跳完这支舞就回去!”
  
  “这早?”
  
  埃恩习惯性的仰头看了眼上方。但薇安想回去,他也不好拒绝,便点了点头,道:“好!”
  
  又是一支波西米亚风格的快捷舞曲。埃恩牵着薇安的手步入舞池。两人随着音乐在人群中交互。说实话,埃恩也有许久没有参加过舞会了。跳舞这件事情并不能令他愉悦,但有时候放松一下也是极好的。
  
  夜色越发深沉。脱离喧嚣的房间回到大街上,薇安走在前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埃恩靠在椅背上,默然望着窗外。
  
  明明没怎跳舞。埃恩还是觉得有些疲倦。其实,仔细想想,埃恩也不算亏。卡特夫人为独家经营权支付了一千磅,可以应付好几个月的还账了。除此之外,埃恩自己也还能从之后的售卖中获利。
  
  对方能赚多少,其实是对方的事情,和埃恩没有多大关系。
  
  少赚就是亏,这种现代主义金融的逻辑,不符合埃恩的心意。
  
  “呼——”
  
  薇安呼出一口气,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儿摸出两个小蛋糕。
  
  “额?”
  
  埃恩看了一眼,有些意外。
  
  “这是我刚才从餐桌上偷拿的,准备带回去给弟弟妹妹吃。”薇安解释。
  
  埃恩诧异地挑了挑眉,问:
  
  “这就是您急着回去的理由?”
  
  “嗯,”
  
  薇安点了点头,“阿尔伯特和柯娜喜欢吃蛋糕。”
  
  “额……”
  
  埃恩还是有些不理解。
  
  “您看上去很不解?”薇安把小蛋糕放到马车的木桌上。
  
  “有一点。”埃恩若有所思,但不好问出口。
  
  “您是想问,如果想吃,为什我们不自己去买,对吗?”
  
  薇安嘴角浮现一抹无语的笑,“当然是因为买不起啊。像这样的小蛋糕,一个就可能要七八苏勒。我家不可能经常买的。反正宴会后那家人也只会把这些东西丢掉,所以我就偷偷拿了两个……”
  
  埃恩微微点头,没再多问。怀亚特家虽然号称黑街之王,但恐怕也不是非常富有。否则也不会还住在破烂凋敝的贫民窟了。
  
  买,他们肯定是买得起的。埃恩咬一咬牙,自己也能吃得起卡特家用来招待客人的小蛋糕。但没必要。其实一两苏勒的蛋糕就很好了。
  
  这次到了黑街,夜已经深了。埃恩扶著薇安下了马车。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寂静幽深的巷子。月光如洗,照亮他们的前路。埃恩一路陪薇安走到家门前。
  
  薇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埃恩做了一个无意义的手势,同样什都没说。
  
  两人静默地站了一会儿。薇安没有登上台阶,埃恩也没有转身离开。过了好一会儿,薇安才开口打破静谧,道:
  
  “谢谢您的邀请,埃恩先生。”
  
  “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埃恩回答,“您的陪伴让这一夜变得更有意义。”
  
  薇安抿嘴笑了笑,道:“请您在这稍微等我一会儿。我有东西要给您!”
  
  看着转身跑上楼的薇安,埃恩有几分意外,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等著。片刻后,放下小蛋糕的薇安,拿着一个文件袋返回。
  
  “这是我朋友给我的,凯蒂家的现场照片。”薇安递给埃恩,说道,“本来打算明天再给您的,但您既然来了,索性一起带回去吧。”
  
  “嗯?”
  
  埃恩目光闪了闪,低头看了眼文件袋。上次薇安说过,会给他拿更多凯蒂家遇害的资料。
  
  “感谢您,薇安小姐。”埃恩将文件袋抓在手,“晚安。祝您好梦!”
  
  “晚安,埃恩先生。”薇安微微欠身,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