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三遇到了难题。
  她定了一个计划,却卡在了第一步上。她到府里是当佣人的,不是当客人的。还是厨房打杂的佣人,一天三顿饭、宵夜、家里用的热水,统统是厨下的工作。
  徐大娘也不算苛刻,可哪家打杂的能轻松了呢?一天到晚根本闲不住。
  但是活却是不能不干的,得在这里躲避追捕。祝三不是没想过,是不是钦差拿她们是做证人,会不会有机会当堂喊冤?可是她和张仙姑都不能确定,朱神汉到底干了多少!
  要就是路过被冤枉进去的倒还好,要是真的参与了一二,那还有什么好讲的?她们的处境是跟着朱神汉走的。朱神汉没户籍,哪怕是个轻罪,要是被罚作奴婢,她们这下户籍是有的,不过就是入了贱籍了。朱神汉如果是个重罪,那她们就更没指望了!
  所以要自己查!还是得查明真相!如果朱神汉无罪,才好澄清喊冤,如果是有罪的,再说。
  要查,就不能把自己折进去,要是自己也进牢里了,还查个屁?
  所以,当祝三发现张仙姑没那么焦急的时候,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她说:“娘,你不想爹吗?”
  张仙姑道:“想他做什么?”
  “哎……”
  张仙姑给祝三掖了掖被子,小声说:“想也是想的,可咱们娘儿俩有什么办法呢?你可别想着别什么故事里的那样儿,什么贤妻孝女喊冤就能把你爹给放了出来!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儿?!”
  祝三也觉得张仙姑说得有道理。
  张仙姑也有自己的一本账:“咱家是干什么的?你爹咒人,咱说冤枉,没人会信!我原本想着,于平那个王八蛋万一再能帮忙呢?现在你瞧瞧,王八蛋还落井下石呢!睡吧,别想了!你给我老老实实跟着徐大娘学门正经吃饭的手艺,不用再装神弄鬼的混饭吃,我这辈子就算磕个头爬起来了。”
  祝三却还有自己的另一本账,学个做饭的手艺当然没什么坏处,不过亲爹的事儿,也不能就这么认命了!
  她说:“那……要是咱们能查出来我爹没犯法呢?”
  张仙姑嗤笑道:“你?别想了!”
  祝三道:“你前几天还说家里要个顶梁柱呢。”
  张仙姑低声道:“都在这步田地了,我说句实话,你不许说你娘是个没良心的人。”
  “你说。”
  张仙姑道:“这柱子要是空心儿了,就不该拿人去顶了!”
  “娘觉得爹这事儿没救了?”
  张仙姑沉默了一下,说:“等着看吧!还没判呢!他哪天押去断头台了,你再闹也不迟。”
  “那不就晚了?!”官府是不是可能因为嫌犯的家人说“给我几天,我能查出真相”而与她讲条件的。
  张仙姑道:“老东西已经进去了,不能再把你折进去!他的命不值二十贯,也不值把你折进去。我和他,都不值。”
  祝三道:“值的!都值的!”
  张仙姑被她说得心烦,猛地坐了起来,捞起腰带在自己脖子上一绞:“来,帮我拽着这头。咱俩一人一头,一使劲儿,勒死了我,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省得叫我看着你作死!来啊!”
  祝三叹了口气:“睡吧,睡得好好的,又发什么邪火呢?”
  张仙姑坐在床上,气呼呼地看着祝三竟真的翻过身去睡了。
  祝三也没睡着,她在思考,现在这个样子,没有张仙姑帮忙她也找不着机会出门去的。
  祝三微微犯愁,被张仙姑看着,就连晚上偷偷出门也是很难的。晚上其实不是个好时间,容易被当成贼,还容易被当成鬼,总之,不容易被当成好人。不过去踩踩点也不是不行!
  可是要怎么才能说服张仙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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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祝三想着怎么劝说张仙姑的时候,她却得到了一个出门的机会!
  府里有采买的人,不过徐大娘有时候也会自己出门买些需要的食材。通常这个活是大姐儿跟着去,也学着挑买,但是这一天,大姐儿因为经期到了懒得动,徐大娘就带上祝三出去。
  张仙姑叮嘱祝三:“跟紧徐大娘,不许乱跑!”
  徐大娘笑道:“她是最老实的一个孩子,你放心吧。来,跟着我,别走散了。”
  走散是肯定走不散的,祝三乖觉得很,这些日子以来头一回出府衙,她还得靠着徐大娘来探一探路呢!
  徐大娘一路告诉她,需要徐大娘本人买的东西并不特别多,主要是几样必须是新鲜的精细食材,家里的大锅菜一般是采买上的事儿。徐大娘笑着说:“你看着学了,以后要是干了采买的行当,也知道怎么买不是?”
  她倒很和气,又教了不少东西,什么馄饨馅儿得用纯瘦肉之类。统统是祝三之前完全没有想过的知识,有得肉吃就不错了,还挑?不过祝三倒是一一记下了这些内容。
  祝三一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徐大娘还提醒她:“别这么四头探脑的,女孩儿家家的,要稳重。”硬是给祝三纠正了一回姿态。
  徐大娘前头挑,也不马上付钱,大部分的食材是记账之后每月结账的熟识,只有小部分偶然撞上觉得合适的,才随手付款。祝三就挎着个篮子,跟在后面当搬货的。
  半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徐大娘买得心满意足,最后一块脊肉落入篮中,徐大娘笑道:“好啦,咱们回去吧!”
  挽着她的另一条胳膊,两人仿佛母女一般往府衙走回去。
  离府衙越近,祝三越是紧张,这一段路是有可能遇到黄先生他们的,不过只要进了后衙,那就不怕了。不过,她们遇到黄先生的概率应该不大,她们是从侧门走的,黄先生他们应该走正门。
  正想着,却隐隐听到有人在说话,听声音都很陌生,祝三的心情还是很好的。
  徐大娘对此毫无察觉,她只顾着对祝三说:“瞧,我就说你娘瞎操心,这不是好好的?回去我一定要笑话她!哎哟,不过呀,我的大姐儿要是也像你这么俊,这么听话懂事,我也是会担心的。”
  祝三听了,转过头来微仰着看她一眼,无声地笑弯了眉眼。徐大娘和愈发的慈祥了,甚至笑出了声。
  徐大娘不知道的是,说话的两个人,一个是随钦差而来的年轻人,另一个正是知府。
  知府说的是:“还请将军代下官在大人面前转圜。”
  年轻人说的是:“世伯没有生你的气,哈哈哈哈。那是府上的?倒是眉清目秀,见着心神舒爽。”
  祝三倒是隐约听了个大概,觉得自己听到了重点“知府在求人帮忙在钦差面前说好话”,看来知府的日子也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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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后厨,张仙姑见祝三原模原样地回来了,嘟囔了一句,就接着烧火去了。快到中午了,得赶紧准备午饭。
  午饭后洗完碗,祝三终于有机会休息一下了,她今天没有打算继续说服张仙姑,而是在想:知府今天与人说话,是什么意思呢?
  很快她就知道了。
  祝三正在看张仙姑给她补套袖,祝三穿衣服有点费,张仙姑一边补一边说:“你身上长牙了吗?”
  张仙姑正念叨道:“哎哟,长这么大我也没让你做过针线,我要是死了,你可怎么办?”祝三也不恼,她的针线十分普通,属于干活会让亲妈看不下去的水平。就这水平,还是因为天资尚可,看别人做到,所以知道要穿针引线,至于剪裁,她是一天也没学过的。不过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又不难,什么时候需要,去学就是了。
  这是一天中难得的闲暇时光,补好了套袖,祝三往胳膊上一套,又去切萝卜了,今天徐大娘要她切萝卜片,要尽量切薄。才切了一个半,赵大娘忽然跑了来:“快!徐家的,大娘子要见你们娘儿俩呢!”
  徐大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女儿今天正不舒服,她问道:“什么事儿?大姐儿也要去吗?”
  赵大娘笑道:“好事儿!今天,你们今天不是出去买菜了吗?叫钦差那里的周将军看到了,说长得好看。大官人回来就对大娘子说,把大姐儿送给他!”
  张仙姑才想说恭喜,忽然之间脸上变色,脸都绿了!
  跟徐大娘出去买菜的不是大姐儿,是祝三!
  这要是万一……
  两对母女面面相觑,都立在当地。
  赵大娘道:“怎么了?”
  徐大娘又想哭又想笑,最终说了一句:“今天不是大姐儿跟我出去的。”
  “那是谁?”
  “是她呀。”
  赵大娘道:“我管不了你这许多弯弯绕绕的,告诉你,是好事,不是叫大姐儿去当坐探。你先同我去见大娘子,见了便知!”
  徐大娘道:“我将两个孩子一同带去,大娘子看了就知道了。”
  张仙姑也着急:“怎么能这样呢?大娘子叫大姐儿,可没叫我家老三呀。”
  徐大娘道:“你摸着良心说,今天跟我走的是谁?”
  赵大娘听得心烦:“都跟我走!”
  一行人到了大娘子屋里,知府也在,知府是个圆润的中年人,让祝三抬起头来,捻须道:“应该是她了。娘子,给她收拾收拾,配上妆奁,今晚就抬过去吧。”
  张仙姑听了就要发疯:“大官人,官儿也得讲理吧?我们是来做短工的,可不是卖给你们家的!”
  知府的眉头皱了起来,赵大娘赶紧说:“是好事。伺候个将军,不比你们在厨下烧火强?”说着,拉着祝三给知府夫妇磕头,让她感谢两位的大恩大德。
  大娘子缓缓地道:“骨肉分离,也是惨事。不过为了前程,也只好忍耐了。于家的,我陪送你女儿一副妆奁,总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不会叫人瞧不起的。你就安心在这府里吧。今天起,你不用在厨房帮忙了,去侍弄花木吧。”
  张仙姑跳了起来:“谁个要……”
  祝三见势不对,这会儿哪能跟这些人硬来?她倒不是怕这知府和大娘子,她不说打不打得过,跑是肯定跑得过的。但是张仙姑能不能跑得掉就不好说了。翻了脸,哪有好果子吃?更不要提前衙还有衙差。
  她死命抱住张仙姑,心里把这家人恨上了。
  大娘子还在一旁说:“这就对了,还是这孩子懂事儿。赵家的,给她梳妆打扮起来。再找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