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经年1 > 花魂碎(一)
  徐致尧回家之后整整睡了一整日,恍惚间总以为昨天日之事不过是噩梦一场。然而,现实是这样的残酷,容不得任何一丝幻想。
  
  
  转天上午,一名僮仆来到徐家,将徐致尧赠给香飞的玫瑰花油连同锦盒一并送了回来。至此他才相信,原来自己和她是真的不会有将来了。曾经想象过的那些比翼齐眉、相惜白首,如今看来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那之后,徐致尧很是消沉了一段时日。他打发徐安往书院请了假,每日只是闷头睡觉。倒也说不上心是个什滋味,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总感觉自己身在雾中。他少年失怙,伯父一家待他不好,长大之后性子难免有些孤僻,没什朋友,平时跟同窗也只算相处和睦,说不上多亲密,加上此时书院还没到休假的时候,自然没什人来看他。于是,他就这样在家中躲了好几日,直到徐安实在看不下去,请了他姑姑来。
  
  
  这位姑姑,就是徐父托付了照顾徐致尧的那位挚友,却并不是徐致尧的亲姑姑。她叫云清,年少时曾与徐父在同一座书院求学,后来辗转到了京城,在徐家的帮助下开了一间不大不少的脂粉铺子。姑姑一直未曾嫁人,平日几乎将徐致尧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徐致尧与她感情深厚,远不是其他亲戚可比的。
  
  
  说也奇怪,徐致尧原本没怎觉得想哭,可是看到姑姑之后,不知为何,眼泪竟是止都止不住。他将自己是如何与那位香飞姑娘相识相知、又是如何被拒绝了的,原原本本给姑姑讲了一遍。
  
  
  姑姑听完之后,眉头轻轻皱起:“如此说来,你其实对她并没多少了解?”徐致尧怔住了:好像的确如此,她姓什、住在哪、家中做何营生,自己竟是一无所知。姑姑是经久了事的人,如何猜不出其中缘由。她叹了口气,安慰道:“能让你这般中意,想来她必是个极好的女孩儿。只是很多事情,不是人力可以转圜的。她为了全自己的孝道才与你分开,并不能算负心薄情。所谓姻缘天定,‘孝亲’本就是天道。你俩既已无缘,从今往后便该各自走好自己的路,你这个样子,若是被她知道了,恐也不能心安啊。”
  
  
  姑姑的话,徐致尧多少总能听进去些,他也觉得姑姑所言很有道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是白说的,这世上或许有愿意问问孩子意见的父母,但多的是婚前连面都不曾见过的夫妻。尤其是像香飞这种已经定下亲事的女子,想要退亲另嫁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徐致尧并非不能理解,他只是难以忘情,毕竟,香飞是他此生第一个为之心动的人。
  
  
  然而,再难忘,也还是不得不忘。徐致尧听了姑姑的劝,也不想再让徐安担心,他回到书院继续读书,也试着如从前一样,寻些有趣的事情做。渐渐地,他的生活回到了正轨,仿佛一切又同以前一样了。只是路边偶然入眼的柳枝,和风中不知何处而来的玫瑰花香,依然会让他短暂地失了神。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夏天。这一日,温舒老板昨日遣人来说,他店新进了不少好书,若徐公子有意,不妨过来看看。这位温舒老板在清渠街上开了一间“泽蒲书斋”,除了读书人必备的四书五经,也会卖些其它的,比如传奇志怪、坊间流行的话本子之类的。这清渠街上学馆林立,上学读书嘛,自然是要赶早的,所以连带着清渠街上的大小店铺也都早早就开门营业了。这位温老板颇有眼光,他进的书都不是凡品,若是去得晚了,怕是挑都没得可挑了。于是徐致尧一大早便出门,往清渠街而来。
  
  
  徐宅离清渠街不远,徐致尧选好了书出来,也不过刚到辰时初刻。近日多雨,昨晚刚下了一场大的,今日这天还是阴著。徐致尧拿了书本想去拜访一位同窗,抬头看看天色,又觉得还是直接回家比较好。他小心地绕着地上的积水,往家中走去。
  
  
  这时,身后传来马车的声音。徐致尧一向不是个爱惹事的,听着动静便挪到了街边。马车“哒哒哒”地缓慢驶过,徐致尧无意中看了一眼,却发现这车怎和香飞那辆一个模样?他不由自主地跟在车后行了几步,才反应过来自己此举实在好笑。这种轻便的青油小车在京中十分常见,普通殷实人家的女眷出门时,多半就会乘坐这种马车。他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还真是魔怔了,见到辆车就以为是她呢。
  
  
  然而,一阵风吹过,微微掀动了马车的轿帘,一股清甜的玫瑰花香从车中逸散而出,随风飘至徐致尧鼻端。
  
  
  正打算离开的徐致尧陡然一震:这个气息......他决不会闻错的!
  
  
  虽然相似的马车并不少见,但相似的马车再加上这样的气息......马车中坐着的,应该就是香飞了。
  
  
  徐致尧的心跳变得极快,虽然早说要忘了她,但哪有这容易忘?他下意识地抬起脚步,跟在马车后面走着。他自己何尝不知这样做并不体面,可是情之一字,哪有道理可讲?他在心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香飞姑娘大清早出门,说不定是有急事,自己且跟上去看看,万一有什能帮上忙的呢。
  
  
  马车沿着清渠街走了一段,向西一拐,又绕过两条街巷,竟是往牡丹巷驶去。见此,徐致尧心中又惊又疑:那牡丹巷上尽是些秦楼楚馆,香飞一个姑娘家,往那去做什?
  
  
  马车驶入牡丹巷,在一座颇为气派的小楼门前停了下来。徐致尧抬头一看,匾额上写了三个大字“胭红阁”。
  
  
  至此,徐致尧心已经有了某种可怕的猜测,但他依然心存侥幸,挣扎地想:万一这车的人不是香飞呢?
  
  
  胭红阁的龟奴显然认识这辆马车,见它停好了,忙上前帮着车夫摆好脚凳,又打起轿帘,一边伸手相扶,一边殷勤地道:“紫嫣姑娘可回来了!小的们正说着要不要再派个人去接一趟呢,姑娘昨夜辛苦,阁中已将一应用具备好,姑娘这就能拾掇了歇下。”
  
  
  而这位刚走下马车的“紫嫣姑娘”,不是香飞又是谁?
  
  
  只是她此刻满脸倦容,发髻散乱,口脂都晕了开来,全无平日那种娴雅从容的风姿。她这一身浓艳的玫紫衣衫,几乎是扣著身量做的,穿上去曲线毕露,且领口既松又低,举动间时不时便露出脖颈下大片的雪白的肌肤,那上面斑斑点点的污渍和伤痕,让人只觉触目惊心。
  
  
  徐致尧站在巷角,怔怔地看着她下车、一步一步走进胭红阁。难怪,难怪!难怪她从不提及家中情形,难怪她会说“不是良配”。却原来,竟是这个“不是良配”。
  
  
  看到这,徐致尧以为自己该掉头就走的。可是,不知怎的,香飞拒绝自己时的那一幕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她说自己“此生命数已定,无力回天”。然而,当时她满目哀戚中夹杂着恐惧,看着却不似因为“命数已定”。
  
  
  现在想想,她是害怕让自己知道。
  
  
  可是自己已经知道了。徐致尧想起刘大夫同自己讲过的,他初识香飞时的情景,这个可怜的女人啊,即使身陷污泥,也还是一心想拉别人一把。
  
  
  有些蠢是不是?
  
  
  徐致尧轻轻笑了笑,向胭红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