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就在这时,屋里头传来一声吆喝:“哟,齐二公子来了!”
老板娘很是好客,便令仆人快些去泡一壶好茶招待,又将人迎去了二楼,一面走一面唠话叙旧:“齐二公子可有些时日没来忘忧馆了。”
被称作齐二公子的男子回答:“最近冀州事多冗杂,恰逢云州旧友喜事,所以才抽空回一趟云州,一落定便想起了老板娘馆里的新戏,一时心里惦记,便过来看看。”
“齐二公子赏光,我忘忧馆可谓是蓬荜生辉啊!这不,今日馆中来了不少像您这般的贵客,都是托您的福,多亏您写了最新戏本,得了好多客人喜欢嘞!”
“老板娘谬赞了。”
二人吹捧的话,随着上了二楼,越来越小。
罗裳看着那齐二公子的背影。
想到了上一世的齐思。
齐思是何人?
他的父亲乃是当朝左禄光大夫,齐家世代诗书传家名门望族,颇受当今皇帝重用。齐思这一世大概也是个吏部侍郎,是属于二皇子李享门下的一员。记得当年,引乔兰舟注意的,是齐思的才绝,当时示人言说这齐二公子才学兼备,冠绝冀州乃至上京洛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会作诗擅射奕。乔兰舟当年旧居北疆镇守,和这个文臣没有过多交涉,只知道齐家和当朝贺家面上和善,私底下却相背。因为,武臣贺家投入到太子李平麾下,作为支持太子阵营的人,与支持二皇子李享的齐家关系自然形同水火。
所以,这齐家算是贺家的敌对。
既是敌对,那便是她乔兰舟的好友。
这个时候也可去混个脸熟,说不定他日也用得上。
罗裳提起裙摆,转身折回,跟着一同上了二楼。
可是见到容易,若想上去说上两句话属实登天,那齐思身侧都是家丁护卫,距离他数十步开外的是一些女子。她们面若桃花,大多手里折了新鲜的花枝,正翘首以盼的对着端坐的齐思面露羞涩或暗送秋波。
啧,这兄弟,还挺有名气。
罗裳挤了好久都未能挤进去,只好作罢。
等到几场戏文罢,已经是三盏茶的功夫。
罗裳就见那齐思往人群里扫了一眼,许是觉得聒噪了,便早早离席。
等到罗裳起身去追,却发现人家已经没了踪迹。
看着文文弱弱的,跑的比兔子还快。
万般无奈,罗裳只好准备打道回府。
云州街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往来商贩吆喝声不间断,四下嬉笑玩闹的孩童从身边窜过去,很快朝着静谧的巷子里跑,渐渐没了声音。地上还有积雪,罗裳却觉得靴子冰冷,浑身都冷,她深吸一口气,在路边摊子上买了一碗糖水,一口下了肚,便觉得寒冷有所缓解,复又继续行走。
再往前走数百步,是一处热闹的射箭赢彩头的摊子,里头人头攒动,鼓舞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罗裳本欲躲开人多的地方,却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白袍手中执箭的齐二公子。
老板面露红光,见这公子哥儿运气不大好折了好多箭,随未面露喜意,心里头却高兴。
倒还佯装走出来安慰一句:“这位公子,莫要气馁,这儿还有两筒箭。”
话此一出,四下响起一两声嬉笑:“这都一筒过半了,硬是箭全都失了靶子,有钱也不能这么造作不是。”
“惯是有钱的主,你我是不懂这般玩乐。”众人皆都嬉笑一团。
罗裳也来凑热闹,便见那齐二公子倒也不怒,依旧坦然之,欲执箭挽弓。
却未想到,还是未能中靶。
“这齐二公子想来是箭术不精,照这般下去,十筒都不够他射的。”
齐二公子开始有些心浮气躁起来,摸着筒里的箭羽,一时竟有些退却之色。
“不如在下帮齐二公子射,可好?”
罗裳拨开人群,藏在毛裘下的脸蛋略微泛红,大抵是冻得。
一行人皆都回过头来看,就看到罗裳已然走到了齐思身侧。
众人皆都打量,纷纷议论此人是谁。
老板睨了一眼,却是不屑,“你是何人?就算是要帮,恐怕也不行,在本店有规矩不可由他人代劳。”
罗裳握拳微微行礼,“无名之辈,不足挂齿,只不过见这位兄弟屡屡受挫,便想来帮上一帮。”
老板瞧他模样生得俊俏白皙,身材瘦弱矮小,面上还带着病态之色,想来也不过是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秧子。倒也敢来这里撒野。
“就你这小身板,拉得动弓?”
“就是就是,瘦得跟个女人似的。”
“一瞧就是锦衣玉食过惯了的公子哥,还想帮谁?”
旁边几个看客嬉笑声音接连不断出来,皆都对她嗤之以鼻。
罗裳面上淡定,转身来,看着齐思:“公子,可需帮忙?”
齐思微微一愣,却隐约里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典雅而又特别的沁香。
他的目光缓缓划过罗裳的鬓角,上头沾染了些许的脂粉,又见其耳垂之上仔细一瞧,留了环痕。面前这人玲珑剔透干净而又澄澈,尤其是眉眼浑然天成的气宇,无论如何看都像是一位女儿家。
齐思本欲拒绝,“无需,”
却被罗裳夺走了弓,“我就是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你也莫要磨蹭。”
说着,罗裳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往下蹲。
齐思纳闷:“这位姑…公子?”
罗裳解释:“你过于高了,我怕从后头握不住箭。”
“什么?”
罗裳已然走到他身后,半推半就之下齐思终于蹲下身,就这样,罗裳执起三箭,同时搭弓。二人的距离有些近了。这一次,换做是齐思开始惊诧,身后僵住,自己竟被一女子抱着了。
罗裳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老板,既不可代替射箭,那我这般辅助这位公子,可不可行?”
老板并未将他二人放在眼底,于是百无聊赖的挥了挥手,“可。”
话音刚落。
只听“咻”一声。
三支利箭如惊弓之鸟,眨眼间急促而出,“蹬”一声,三支箭稳稳当当落在木靶红心之处。
那一刻,罗裳是高兴的。
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这般肆意放箭,这副身体力气过于小,以至于她虽有本事但却没有一个中用的身体。
现如今,她借齐思之力,再加之自己的射箭准头,到还真的有种时光倒流,回到当年北疆挽弓搭箭百发百中何等恣意畅快的日子。
周遭响起轰鸣声,鼓舞声,还有那老板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一脸呆愣的表情。
很快,齐思抽离开身子,规规矩矩对罗裳行礼:“多谢。”
罗裳颇为得意,双手叉腰,“齐二公子,不用多礼。”
老板不情不愿将彩头请了出来,原是一把青峰剑。
齐思接过剑,似乎还沉浸在罗裳三箭后的惊诧里头久久未回神。
直到,罗裳主动上前来搭话:“齐二公子,你怎的了?”
此时的罗裳,男儿衣着,又因为方才的畅快射箭,忍不住透露了真性情,便直接上来拍了拍他的肩。
却未想,齐思倏地擡起头来,眼底滑过一丝慌乱。
他手中握剑,这才回应:“无…无事。”
后知后觉,齐思敛目随又看向罗裳,便又生出一丝好奇:“公子认识我?”
罗裳心里咯噔一下,思索一下道:“方才,在无忧馆见到过你,我听那些姑娘说了你的事。”
齐思闻言,像是了解一般,点了下头,“原来是这样。”
“公子为何助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齐思缓缓而笑,笑容温润恰似初春暖阳的一缕,又好在爹娘给了一副好皮囊,所以他一笑啊便有种春光融融的错觉。怪不得,无忧馆那么多女看客光顾着瞧他,却不看戏文。
“多谢公子相助,你既帮了我,我定然会报答,若是他日有帮得上公子的,公子可随时去冀州找我。齐某定会做到。”齐思微微弯腰抱手行礼。
罗裳点头,“齐二公子果然仗义。”
不过多时,齐思的护卫便匆匆找了过来,身后还带了一队队伍。
那气派那招摇过市,齐思想来觉得过于招摇,便匆匆和罗裳道别,转身便先行离开了。
走之前,他还记着行礼拜别:“姑娘,再会。”
罗裳微微一愣:“你如何看出的?”
齐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颊微微泛红,眼底闪过一丝害羞,这些情绪他隐藏得很好,所以罗裳离他远,也为察觉到。
只是听到齐思道:“姑娘耳上有环痕,加之其他的,在下早就察觉出来了。”
说完这句话,齐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逐渐身影隐匿在人群里头,再无了踪迹。
罗裳心虚的摸着耳垂。
这人,观察的倒是仔细。
在街上溜达一会儿,罗裳去一处药铺买了特制毒药。
最后心满意足的回了罗家。
翌日。
启程回洛州的马车缓缓行走在幽静的古道上。
临走时,罗裳确瞧见贺西楼又遮遮掩掩去了云州后山。
当然,罗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其实还是偷偷跟过去偷看了一眼。
那里四周全是枯桃木,未有坟,也未立碑,就是三两块石头堆叠在一起。
那天的雪很大,仿若天地间相连在一起,白茫茫一片,叫人辨别不清方向。
贺西楼站立石头前,站了好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
良久,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出来,放在那三块石头边上。
只说了四个字:“你喜欢的。”
罗裳不敢上前,怕被发现,只知道手绢里必定藏着东西。
但,至于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也看不清楚。
下山之后,罗裳也跟着下山了。
坐在马车里,贺西楼拿出木书瞧了又瞧,却在罗裳不小心失手差点摔掉暖炉的时候,终于肯吝啬出目光来查看。
没想到,眼神却定在罗裳的靴子上。
上头有泥,还未干。
罗裳接住暖炉,松了一口气,刚要擡头就察觉到了贺西楼投递过来的目光。
随后,默不作声的理了理裙摆,将靴子给完全挡住。
看来,他是已经察觉到了。
罗裳擡头看他。
本以为贺西楼会因为这件事而发怒。
却未想到,他一句话也没开口,又继续看着手边的木书。
不对劲,罗裳觉得他不对劲,他竟然没有暴怒质问她,还这般淡定。
“近日,祖母又催促了。”
罗裳不明所以,“祖母?”
贺西楼瞧得认真,一面用再淡定不过的语气缓缓道出:“祖母说了,传嗣乃是大事,故敦促你我二人,要加把劲儿。”
罗裳抱着暖炉,犹如五雷轰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来。
“啪嗒”贺西楼丢下书,挑眉望她,“怎么不说话了?”
罗裳微微咳嗽一声,声音软绵绵的,就跟害了病似的,“将军,这个,妾近来身子不爽朗,自小身子就不好,这传嗣一事属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冷哼一声,“用不着你出力气。”
言外之意,你只需要受着就行。
罗裳楞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句话里暗含的龌龊之意。
造孽啊,想她堂堂男儿,竟然会沦落到要给一个男人生子的地步,何其哀哉。
与其要给他生子,做那等事,还不如一刀抹了脖子。
贺西楼深目看她,“你不愿意,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罗裳焦急之下,急中生智开口:“将军,若是妾有孕可不是正中罗家下怀,罗家想要靠着我尽快生下子嗣,也好提携罗家步步高升。我知道罗贺两家祖上有世仇,这个孩子若是真的来了,便是处于这样一个环境下生长,于他而言定是不公平的。我也知道,将军是为了给贺家长辈一个交代,如果就为了一个交代,就要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生子,我想将军定然不会开心的。不如,您在外头若是有了喜欢的女子,尽可带回来,放心妾会很支持将军的。”
长篇大论后。
贺西楼道:“所以,你也不愿意生?”
罗裳小心翼翼点头,“嗯。”
贺西楼露出一副觉得罗裳说的有道理的神情。
罗裳见他这样,就知道他肯定是答应了。
却未想到。
贺西楼临了来了一句:“晚上本将军去云烟阁。”
罗裳震惊,“什…什么?”
他晚上要来云烟阁?来云烟阁做什么?
生孩子?
“你不乐意?”
罗裳心里冷笑,当然不愿意。
她实在是想象不出两个大男人…不对,这个曾经和她称兄道弟的男人,他们二人赤膊躺在同一张塌上,会是怎样的场景……
罗裳压低嗓音,“怎么会。”
广袖里她的手心沁出热汗来,她心里紧张,指腹紧紧按压在玻璃瓷瓶上,心想着今夜若是贺西楼这厮敢动她,她就把这药尽早下了。这药虽为慢性,但是日久之后,毒性累积到一定程度身体会不堪受重,直至身死。
贺西楼又拿起书,余光却扫了一眼心不在焉还有些焦急的罗裳,慢悠悠道:“平日里看着病怏怏的,现如今也是,可为何昨夜还有闲情雅致溜出去找乐趣。罗裳,你这柔弱,也是分人的吧?”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竟然敢派人跟踪她?
她明明是钻…狗洞出去的,没有经过正门,连府上的小厮家丁甚至是守夜的护卫都没有察觉到,可偏偏贺西楼知道。
罗裳捏紧衣袖,擡眸看他,眉宇透露出一股子不悦:“将军派人跟着我了?”
他嗤了一声,“我才没那个癖好,若不是昨夜食多了,便想着散步消食,途径暗香阁围墙时,偏巧看到有人鬼鬼祟祟钻狗洞而已。”
他没想到,素日看起来柔柔弱弱动辄咳嗽身子不适的妾室,会深更半夜爬狗洞出去。
而且,那动作熟练,倒不像是一日之功。
说不定,罗裳未嫁人之前,经常深夜钻狗洞出去找乐趣。
罗裳听他这般说,面子上到底是挂不住了,支支吾吾好久都没回话。
后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一样,复问:“贺西楼,你没跟着我一道钻出去?”
话音刚落。
贺西楼不知道该笑还是冷着脸,眉眼初始的慵懒,缓缓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来。
他拍了拍书,掷地有声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钻狗洞这种事情,传扬出去,有损我贺西楼颜面。”
所以,他不会,他只会用轻功利落攀爬上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