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走进审判堂的大门后,整个厅堂的墙壁都由大理石雕砌而成。
  举头望向房顶,一层楼足有七八米高,天花板上画满了金红相间的壁画,令人为之目眩。
  地面上铺上了一整条红地毯,宽约三丈,直通向审判堂主堂。
  这段路,长得难以想象,从这里走到最里面,估计要走上四五百步。
  现在,这最难熬的四五百步已走完,穿过一道屏风,已到达了最终的目的地。
  无论是谁来到这里,第一反应肯定是大,大得出奇,大得几近辽阔。纵然是罪犯接受审判的押解席,也足有百余平米。
  主堂内灯火通明,每个座位上都没有雕栏玉砌,简单的实木座椅,却充满着一种肃穆、庄严、沉稳的威慑力。
  押解席向前是一道宽阔的阶梯,最深处的审判席上已坐上了一个头戴乌纱帽,足穿粉底金靴的瞿瘦老人。
  那老人站在整个主堂的最高处,来回踱步,又时不时地掐指算着什么,台下的人都没有看清老人的正脸,只看着他手握竹简,驼着背,颤抖着步履,不知已走了多久。
  他什么时候走到的,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龙门城主魏彦吾见了那位老人,在阶梯下深深鞠了一躬,后缓步走上审判席旁的副官席。
  在台下只能看到那老者的黑影,特子却感觉得到这个人已把他的一生用在了算计上。
  他掐指计算天机,揣摩心思,仿佛他的生命中已没有别的生趣。
  难道这就是工于心计者所要付出的代价?
  四周寂寂,除了台下的吕家兄弟与台上二人外,整个主堂已无人烟,甚至连人存在过的痕迹也感受不到。
  从审判席跨过押解席,对面足有上百排旁听席座位,空荡荡的座位上布满了尘土。
  室内无风,万籁俱寂。
  特子徐步走向了押解席,走到了三面红木围成的扶手笼上,就近坐下,笑道:“没想到这二十八位高手竟也畏首畏尾。”
  站在最高处的瞿瘦老人手握竹简,笑道:“他们已经来了,没看到吗?”
  特子催动技艺,从袖口里飞出一只蝴蝶,抖动着翅膀飞向空中,可它刚飞上天不到四尺,忽又被重重地压到了地面上。
  那原本空落落的旁听席上,不知怎的,突然多了人影,不多不少,一下子多出了二十八人。
  魏彦吾打量着这二十八人,身形年龄均不一,有的人束金冠、佩雁翎刀,身穿紫色官袍,比起吕家兄弟布满战痕的黑色盔甲看起来要光鲜得多。
  也有人着道袍,手握拂尘,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更有甚者穿的正是龙门大街小巷所穿的冬季羽绒服,背上却用粗尼龙绳紧紧地绑着一个巨大的法杖。
  无论是穿着什么样的人,魏彦吾都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一股如刀般的威压,他们这类高手纵使不催动源石技艺,仅凭一个眼神,也足以令台下的人感到难以呼吸。
  而包括吕家兄弟在内的三十人,三十多双眼睛齐齐盯着特子。
  特子坐在椅子上,身体舒展,正背对着这三十人,似一滩软泥,一动不动。
  吕家兄弟中的吕封寒年纪尚轻,也是血气方刚,见面前这个要杀的人已与死人无二,忽对着其兄长吕封萧笑道:“大哥,你看他,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
  吕封萧自一进门,就一直瞪着特子,眼里冷得如结了冰,他缓缓道:“没有破绽。”
  吕封寒听到兄长如此说,怔了一下,忙问道:“你是说他?”
  此时,一个老者的声音提醒了吕封寒:“就因为他没有动,所以他才是高手。”
  吕封寒转头一看,赫然竟是方才那位手握拂尘,仙风道骨的老人家。
  一被点醒,吕封寒恍然大悟:“我们这么多名高手一齐出现在他身后,如果他贸然转身,一定会或多或少地露出破绽,只要他一动,我们抢先攻出,他必死无疑。”
  吕封萧补充道:“但如果他不动,先动的就得是我们,以逸待劳的反而是他,不愧是柳寺,未出一剑,在心术上也已胜了半分。”
  吕封寒心里一紧,暗忖道:“他坐着,稳如泰山,难道我们真要和他耗下去?”
  就在他疑惑时,立于最高处,头戴乌纱帽的老人先开口了:“老夫近日夜观天象,自穿越者问世,两颗王星立于紫薇之上,势与皓月争辉,而今这两颗王星皆已消散,更有许多小星随之而去。”
  “这两星代表的是号称‘离天’的李仲,和号称‘别陆’的何世杰,当世两大最强穿越者。”身着羽绒服,背法杖的少女默念道。
  “据说他们再度打开了两个世界的通路,其余穿越者若是逢得机缘,也可以随之返回。”
  特子仍安坐在座位上,听身后少女一言,意识到众人就算察觉了他们二人离开,却仍没体悟到何孟是女子这一事实,不由得深感惋惜。
  瞿瘦老人并未理会其余人的言谈,咳嗽几声,展开了手中的竹简,其上赫然标注了一个星位——七杀。
  老人的声音开始颤抖:“近些天,双王星陨,破军贪狼恒辉,七杀愈明,其辉芒欲取北辰而代之,乃大凶之兆。现今灾星问世,鄙人司晨,作为司岁台的前任大司岁,对此不能置之不理。”
  特子道:“那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只见一只枯瘦干瘪的手直指向特子的眉心,那名为“司晨”的瞿瘦老人声音虽小,在场的所有人却均能听得到:“你,便是那降世的七杀。”
  忽然有人冷笑,道:“凭我们三十人之力,诛杀岁相都不在话下,又怎会惧怕区区一个毛头小儿?”
  “我大炎,若三岁相为祸世间,也可在三日内平定,纵然岁兽再临,大炎备以一城兵力应敌,则大炎以军队十不存三为代价,诛杀巨兽……”
  还未等那人话说完,他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三十人一齐转头,发觉原本瘫坐在木椅上的特子不知何时已从座位上站起,如此简单的动作如春风化柳,竟无人察觉。
  特子笑道:“简直是贻笑大方,大炎共计三十余城,真正对阵迎敌,包括玉门关在内,怕是没有一城有如此赴死的勇气。”
  “荒谬!”吕封寒握紧手中银戟,对着特子发出怒喝,生生震得身旁背法杖的少女捂住了耳朵。
  一声之威,就连主堂的玻璃都几近碎裂,特子却不为所动。
  他缓缓道:“你可知东国有个叫文川龙弑的浪人?他五年前手握魔刀,屠杀勾吴城西一百零八名当世高手时,你们当中这些老一辈的,又在哪?”
  吕封寒与特子对视,只见此人市侩之气顿消,眼神顿时凌厉无匹,吓得他手中渗出了丝丝冷汗。
  他强抑住心神,又端详了一会,才发觉这道目光所至之处并非自己,而是身旁的大哥吕封萧。
  吕封寒转头看向兄长:“大哥,大炎出过这号人吗?”
  吕封萧颔首道:“有过,名曰龙弑的浪人手持魔刀‘众灭’,一刀之威足以破碎山河,当年我于勾吴城外,仅远远看其一刀挥出,武心崩解,源石技艺也当即溃散。”
  吕封寒脸上一凛:“我只知道大哥五年前受过伤,那龙弑真得比邪魔还要可怕?”
  吕封萧道:“远胜邪魔,他入魔时,甚至能比肩复苏的岁兽。”
  吕封寒道:“可为什么至今也无人提及?”
  吕封萧道:“因为那一战,大炎赢得并不光彩。”
  “可我们还是赢了。”吕封寒道,“大哥说过,战场临敌,只要能赢,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吕封萧道:“那一次却是耻辱,因为大炎借了外人之手,借了穿越者之手。”
  吕封寒怔色道:“穿越者?战力堪比岁兽的穿越者,莫非是号称‘离天’的李仲?”
  “不。”吕封萧似已不愿再与特子对视,惶然回避着眼神,“杀死了龙弑的穿越者,就是眼前这个人。”
  此刻,只听“啪”地一声,司晨老人手中竹简意外断裂,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流露出一丝伤感,嘴里念叨着:“这就是命。”
  一块块细长的竹片像是被风吹着,悉数滚下了台阶。其中一根最特别的竹片跌落到特子脚边,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七杀”。
  吕封萧望着滚落的竹简,一字字道:“为炎国免一浩劫者,就是他。”
  “‘盗剑’,柳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