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刑警陈猛惊世特案集2 > 第二十章《夜谭:罪纹》(4)
  杀罪篇
  
  日记
  
  【01】
  
  我抱着厚厚一摞日记本准备下班,办公室的老师们都夸我勤奋。
  其实,我并没她们说得那么勤奋。
  
  我之所以将这些日记带回家,是因为白天的时候,我一直在和朋友聊微信,一直到下班才发现还有学生日记没看。
  
  对于学生日记,我从来没认真阅读过,只是快速地看两眼,在每篇日记末尾写上一个“优”字。虽然简单,但工作量却不小。
  
  那天,我刚到家,就接到男朋友电话,他说今晚要通宵加班,就不回来了。
  
  我点了一分外卖,酒足饭饱之后,就开始了工作。
  
  一直到晚上九点,我才将所有日记逐篇“阅读”完毕。
  
  当我躺在床上准备彻底放松的时候,却看到包里还有一个小巧精致的日记本,这才发现疏忽丢下了一本。
  
  我叹口气,将那本日记拿出来,本想简单阅读后给一连串“优”字,没想到,翻开日记本后,第一篇日记就吸引了我:
  
  2014年3月12,星期三,天气晴
  
  今天,爸爸又打妈妈了。
  
  爸爸回来的时候,我和妈妈正在看电视。
  
  爸爸进门后就不停骂妈妈,妈妈不说话,他就动手打妈妈,打完妈妈,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妈妈躲在一边哭,看到妈妈哭,我也哭了,我真的好想问爸爸,妈妈那么好,为什么要打妈妈!
  
  看完这篇日记,我立刻翻到最前面,看到了日记扉页上的名字:张致恒。
  
  张致恒?
  
  这个名字跃入脑海的一刻,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冷漠的面孔——
  
  他是上个月转学到我们班的,虽然来了一段时间了,但是很少和班上其他同学说话,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老师们都不怎么喜欢他,我对他的印象也不太好。
  
  在我执教的三年中,很少遇到像他这种内向的学生,他只有十岁,刚读二年级,看起来却很忧郁,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我也隐约记得他爸妈的样子。
  
  爸爸个子不高,戴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妈妈也很有气质,面带微笑,举手投足透出一种优雅。
  
  我和他们见过两次,一次是转学来的那一天,一次是学生会,不像日记里描述的,爸爸酗酒暴躁,妈妈哀怨懦弱。
  
  那是他们的伪装吗?
  
  好像瞬间有了疑问,而解开这疑问的关键就在这本日记中。
  
  我忽然很好奇日记接下来的内容,那感觉就像小时候爬上邻居家的桑葚树偷摘桑葚。
  
  其实,我并不在意吃到嘴里桑葚的味道,我在意的是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刺激又兴奋。
  
  我翻开日记,想要通过日记,想要通过张致恒的眼睛,看他的家庭,他的世界。
  
  2014年3月14,星期五,天气多云转阴
  
  今天,我出去玩了,回来的时候,妈妈坐在桌前,我看到她眼睛很红,脸也很红,头发很乱,然后我看到在客厅里看电视的爸爸,就知道肯定是爸爸又打妈妈了。我很生气,就去问爸爸,为什么总是打妈妈,爸爸踢我,还骂我,我也哭了,妈妈过来,抱着我一起哭,然后爸爸就出门了,我真的好希望,爸爸再也不要回来。
  
  我叹了口气,继续看下一篇:
  
  2014年3月16日,星期日,天气小雨
  
  昨天晚上,爸爸很晚才回来,他回来后就大吵大闹,骂妈妈是贱女人,妈妈不敢说话。我想保护妈妈,就打了爸爸的肚子,爸爸很生气,抱起我就打,我一边哭,一边喊妈妈,妈妈也哭了,她想把我从爸爸手里抢走,但她没力气,打不过爸爸,最后还被爸爸打了耳光,我只是不停地哭,直到爸爸将我丢在地上,回房间睡觉了。
  
  妈妈问我伤到哪里了,还问我疼不疼,我摇摇头,问妈妈,我什么时候能长大,我长了就可以保护妈妈了,妈妈听了哭得更厉害了,妈妈把我抱住了,没有说话。
  
  看到这里,日记便停了。
  
  虽然只是短短几篇日记,寥寥几百字,我却透过这些文字,看到了张致恒还有他妈妈的悲惨生活。
  
  或许,这就是他性格内向的原因,每天都生活在这种压抑环境里,暴戾的爸爸,哭泣的妈妈。
  
  那一刻,我突然对这个孩子充满同情。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反复想了好久,最终还是放弃了找张致恒聊天。
  
  或许,默默关心才会让他觉得更好吧!
  
  受了日记的影响,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在讲课间隙,看一看坐在角落里的张致恒,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了课,有几个学生来问我问题,我为他们一一解答后,就走到张致恒身边,问:“张致恒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他抬眼看看我,然后摇摇头。
  
  我耸耸肩,说:“今天你回家,告诉你妈妈,明天放学后,徐老师要去你家里做家访。”
  
  他先是一愣,而后点点头。
  
  走出教室门口的一刻,我忍不住回头:张致恒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好像完全不在意周围的世界。
  
  【02】
  
  听了张致恒的故事,又听我说准备明天去张致恒家做家访,男朋友却说:“你真喜欢多管闲事。”
  
  我有些气:“喂,我怎么多管闲事了,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就经常被爸爸殴打,如果换成你,你会怎么办?”
  
  男朋友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调皮捣蛋,被家长教训也很正常,我小时候也经常被我爸打呢!”
  
  我越听越气:“张致恒根本就不是那种调皮捣蛋的孩子,他很安静,很内向,他爸爸对他不是教训,而是家庭暴力,被伤害的不止他自己,还有他妈妈!”
  
  男朋友冷哼一声:“就算是家庭暴力,也是派出所民警和居委会大妈的事情,你一个语文老师凑什么热闹!”
  
  我回击道:“这是我的责任!”
  
  男朋友看我一脸严肃,就问:“就算是你的责任,你去了他家,见到了他爸妈,打算怎么说呢,就把他的日记给他们看吗?”
  
  我点点头,说:“当然了,如果我见到张致恒的爸爸,必须对他发出警告!”
  
  男朋友耸耸肩,说:“既然你铁了心这么做,我也不拦著,你明天去了他家,如果感觉有些什么危险,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一脸不屑:“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们能对我怎么样!”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我和张致恒一起去了他家。一路上,我试图和他聊天,他只是低着头,机械地回答着我的问题。
  
  张致恒家在偏僻的东方公寓,我们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才到。
  
  我们进门的时候,张致恒的妈妈在家,她笑着说:“欢迎你,徐老师。”
  
  她很有气质,和我之前见到她的时候一样,我刻意观察了她的脸和外露手臂,很干净,并没有受伤的痕迹。
  
  房子不大,但布置得精心又精致。
  
  我坐下,张致恒的妈妈给了倒了一杯果汁,还拿了些小点心,然后转头对张致恒说:“小恒,你先去做作业吧,我和徐老师先聊一下。”
  
  张致恒很听话,直接回房间了。
  
  我简单说明了此次家访目的,也说了张致恒转学过来后的在校表现。
  
  张致恒的妈妈点点头,说:“真让你费心了,徐老师。”
  
  我一边笑着,一边还在想着如何切入话题,问一下日记的事情。
  
  张致恒的妈妈似乎看出我的心事,问:“徐老师,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被她这么一问,我也不再掩饰,就直接和她说了张致恒日记记录的家庭暴力的事情,她听后,叹了口气:“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我一脸疑惑。
  
  她继续说:“其实,我和小恒爸爸感情很好,小恒这孩子虽然内向,话不多,但一直都挺听话的,直至一年前,小恒的语文老师找到我,说他在日记里写了小恒爸爸打我的事情,当时我很惊讶,我压根没想到小恒会写这些,这一切都是他编造的!”
  
  编造的?
  
  我追问:“那你没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吗?”
  
  她点点头,说:“我问了,他说觉得好玩,就这么写了,后来我把这事同一个儿童心理专家说了,他解释说,小恒性格比较内向,或许这是他想要引起家长甚至周围人注意的一种方式。”
  
  听了这个解释,我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致恒的妈妈干涩一笑,说:“虽然是误会,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徐老师。”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的,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我看了看时间,说时间不早了,起身准备离开。
  
  我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张致恒的爸爸回来,听说我来家访,就要留我吃晚饭,我谎称说还有事情,便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竟然被学生摆了一道。
  
  回到家,男朋友已经把晚饭做好了,他问我家访情况怎么样,我简单说了一遍,他也很惊讶:“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厉害,看来长大可以去当编剧了。”
  
  我叹息道:“谁说不是呢!”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刻意看了看张致恒,他还是老样子,低头听着课,当然了,也可能只是低着头,什么都没有听。
  
  放了学,我将日记本收了上来,依旧带回家批阅。
  
  虽然知道张致恒的日记是编造的,但还是忍不住看看他接下来编造的剧情,我翻开日记本,看到他昨晚的日记:
  
  2014年3月19日,星期三,天气晴
  
  今天放学后,徐老师来我家做家访了,妈妈让我回房间做作业,过了半个小时,徐老师走了,然后爸爸回来了。妈妈做了我最喜欢的鸡丝面,很香很香,爸爸却说不好吃,他们又吵了起来,爸爸又打妈妈了,我冲上去想帮妈妈,但被爸爸丢进房间,我一直哭,哭了很久,妈妈才开了门,我看到她满脸是血,吓坏了。我哭着说,妈妈,我不想要这么生活下去了,我不想要爸爸了,妈妈搂着我说,小恒乖,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解脱了!
  
  日记至此便结束了。
  
  我竟有些恍惚,张致恒写到了我昨天家访的事,这是真实的,如果他要编造日记内容,没必要记上这些吧。
  
  那一刻,一个奇怪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如果张致恒所写一切就是真实的,是他爸妈在演戏似的掩饰呢?
  
  如果真是这样,他日记里写到他妈妈说的那句“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解脱了”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03】
  
  次日一早,我忍不住将这想法同男朋友说了,他听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觉得你可以辞职去做侦探了。”
  
  我瞥了他一眼:“好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上午的课,我总是莫名走神,我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午饭之后,其他老师都会教工宿舍了,我则去了一趟东方公寓。
  
  我没有去找张致恒的妈妈,而是找了张致恒一家的邻居。
  
  有中年夫妇,也有独居的男人。
  
  他们都说张致恒的爸妈人很好,那对中年夫妇听了我的询问后,想了想说:“不过,他们的儿子不爱说话,总低着头,看起来怪怪的。”
  
  经他们一说,我又觉得之前的猜测有些偏差,到底是张致恒的爸妈在伪装,还是张致恒在编造呢?
  
  我离开的时候,张致恒的妈妈正好买菜回来。
  
  我躲在角落里,看到她脸上很干净,并没有伤痕。
  
  那一刻,我心中困惑的天平向他们夫妇一方倾斜了。
  
  不过,为了彻底验证自己的猜测,我决定去一趟张致恒之前就读的学校。
  
  男朋友听了我的想法,自然制止:“喂,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人家已经和你说了,这孩子就喜欢编故事,你偏偏不相信,你就是一个语文老师,还真把自己当做名侦探了!”
  
  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但我这个人就喜欢追根究底,我必须要弄清楚事实真相。第二天我就向主任请了假,坐了一天的车去了张致恒之前就读的小学。
  
  让我意外的是,当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语文老师摇摇头,说根本没有这件事。
  
  随后,我又打听到了张致恒一家之前的住处,谎称是张致恒妈妈的朋友,那些邻居才打开话匣子,从他们口中,我得到了惊人的答案,他们说张致恒的爸爸只是表面斯文,其实很疯狂,经常殴打妻子和孩子,他们不止一次听到他家传来惨叫,不止一次见到张致恒的妈妈去药店买消肿止痛药,也不止一次见到派出所民警来家里调解。
  
  我忍不住问:“那她为什么不离婚呢?”
  
  一个邻居叹了口气:“她也想离婚,但他就是不同意,她们母子为此还逃跑过呢,不过最后还是被找到了。”
  
  这么说来,张致恒的爸妈确实在伪装了,如果真是那样,张致恒日记里所提到的,妈妈说的解脱是什么呢?
  
  我连夜赶了回去。
  
  自那天开始,我格外关注张致恒的一举一动,还有他日记中记录的东西,直觉告诉我,有事情就要发生了。
  
  让我察觉到事情不妙的是那两篇日记:
  
  2014年3月22日,星期六,天气阴
  
  今天爸爸没回家,我好开心呢!
  
  我问妈妈,爸爸去哪里了,妈妈没回答,只问我,如果有一天爸爸不在了,我会不会很开心,我说,那当然了,我早就盼望爸爸能离开这个家了,到时候,我和妈妈就可以开心的生活了。爸爸不在家,妈妈也很开心,她做了我最喜欢的鸡丝面,很香很香,还让我给邻居小米送了一份。
  
  2014年3月23日,星期日,天气多云转阴
  
  今天爸爸又没回家,我真是太开心了,我希望爸爸永远不要回家,永远永远。
  
  我看了喜欢的动画片,还吃了妈妈做的火锅,我笑着对妈妈说,我幸福死了,妈妈突然抱着我说,好孩子,以后不会让你受委屈了,她说着就哭了,我问妈妈为什么哭,她说她是开心的哭了。
  
  看完这两篇日记,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张致恒的爸爸已经两天没回家了,他去了哪里,出差,还是去了朋友那里?
  
  又或者是被张致恒的妈妈,杀掉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一颤:一定是这样,张致恒的妈妈肯定是无法忍受他的家庭暴力,将他杀害了,这就是张致恒之前日记里提到了解脱。
  
  她杀了他,就彻底解脱了!
  
  如果她真杀了人,那我该怎么办,告诉男朋友,告诉学校老师,还是去报警?
  
  不,不,我暂时不能报警,如果她一口咬定没杀人,警方也不会单凭几篇日记就立案抓人的,到时候反倒打草惊蛇,弄巧成拙。
  
  我需要找到更多证据。
  
  反复想了好久,我决定再去张致恒家一探虚实。
  
  关于我的再次造访,张致恒的妈妈有些意外,我谎称周末要组织家长会,希望他们夫妇都来参加。
  
  听我说了这些,她似乎有些为难:“小恒的爸爸出差了,恐怕到时候无法参加。”
  
  我表示:“但是学校要求学生家长一起参加。”
  
  她有些不悦:“他确实出差了!”
  
  我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是无益,就说好,张致恒的妈妈将我送到楼下,忽然问道:“徐老师,你今天不是来做家访的吧?”
  
  我转过头:“你什么意思?”
  
  她凝视着我的脸:“你今天的表现不像一个老师,而像一个侦探!”
  
  我笑了:“侦探?你真会开玩笑。”
  
  虽然表面装得淡定,但心里却止不住狂跳,我匆匆走出公寓,却远远看到了一个人,没错,是张致恒的爸爸,他正拎着公文包往这边走。
  
  那一刻,在我心中构建出来的真相轰然崩塌了,张致恒的爸爸真的出差了,他并没有如我猜测的被妻子杀害。
  
  我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走进公寓。
  
  坐在回程公交车上,我不禁冷笑:因为张致恒的日记,我竟然鬼使神差当起了侦探,最后还真以为他家发生了什么命案,真是可笑。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那么天真了!
  
  【04】
  
  由于学校组织期中考试,最近一周,我一直在忙试卷的事,学生们交上的日记,我连看都没看,就又发回去了,反反复复。
  
  那天下午,我终于忙完了,下班的时候,就抱着一摞日记本回家了。
  
  和往常一场,每篇日记我只在末位写上一个“优”字,当我拿到张致恒那本日记的时候,还是停了下来。
  
  虽然之前告诉过自己,不要再看这个熊孩子的日记了,但还是忍不住仔细看起来:
  
  2014年3月26日,星期三,天气晴
  
  今天徐老师又来家里了,我不知道她和妈妈说了些什么,反正她走后,妈妈有些不开心,接着爸爸回来了,妈妈问他出差怎么样,他好像很生气,就骂了妈妈,然后也骂了我,妈妈说不要再骂我了,爸爸就把公文包扔到一边,将妈妈压倒了,他掐住了妈妈的脖子,骂妈妈是贱人,还骂我野种,我好伤心,跑上去想救妈妈,但没成功,最后,爸爸气冲冲回了房间,妈妈抱着我在客厅里睡了,我问妈妈,爸爸为什么还会回家,妈妈没说话。
  
  2014年3月27日,星期四,天气阴
  
  今天放学回家后,爸爸和妈妈又吵架了,这一次,他们吵得很凶,我躲在一边不敢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爸爸还是骂妈妈贱人,他还说如果她不说真话,就杀了她,我害怕爸爸杀了妈妈,就跑去邻居林叔叔家,喊来林叔叔,林叔叔让我在家陪小米,过了很久,妈妈才接我回家,我问他爸爸呢,他说爸爸走了,我问他爸爸还回来吗,她摇摇头说,不会回来了。
  
  2014年3月28日,星期五,天气阴
  
  今天妈妈给我做了鸡丝面,我好开心啊!
  
  爸爸已经两天没回来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我希望永远不要回来了,我只想和妈妈在一起。妈妈告诉我,下个周末,她和林叔叔带我和小米去游乐园,我说太好了,她把我搂在怀里说,以后不会让我受苦了,我们会有新生活,然后林叔叔来家里了,他给我带了礼物,然后我就和小米回房间了,不过我听到了他们说话,他们说到了徐老师。
  
  日记到了这里突然停止,我的心却止不住颤抖。
  
  这三篇日记的信息量太大了,张致恒爸妈吵架后,他爸爸去哪儿了,离家出走了,还是被……杀了?
  
  那个邻居林叔叔是谁,他和张致恒的爸妈又有什么关系?
  
  最重要的是这个林叔叔去张致恒家,和张致恒的妈妈提到了我,他们为什么会提到我?
  
  一系列疑问像疯长的水藻,瞬间铺满了我的脑袋。
  
  我该怎么办?
  
  我到底该怎么办?
  
  男朋友发觉我有些不对劲,就问我怎么了,我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摇头说没什么。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将日记本发下去,也刻意观察了张致恒的表情,他竟然偷偷地笑了,那笑容让我有些不自在。
  
  他在为什么开心,爸爸一直没回家吗,还是下个周末去游乐园的兴奋?
  
  突然间,我感觉自己读不懂他们简单的表情了。
  
  难挨的一天过去了,次日一早,我去上课的时候,发现张致恒的位子空了,我问了班主任,他说张致恒的妈妈打来电话,说他生病了,今天不来上课了。
  
  本来我还想要看看他日记里写得什么,这下子看来是不可能了。
  
  我决定主动出击,去张致恒家寻找真相。
  
  下午放了学,我买了些水果匆匆赶了过去,我过去的时候,开门的不是张致恒的妈妈,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不,他并陌生,在我第一次来东方公寓做调查的时候,曾经问到了他,就是那个独居男人,他说张致恒的爸妈人很好,感情也不错。
  
  我干涩一笑:“你好,我是张致恒同学的语文老师,我姓徐。”
  
  他连连点头:“你好,我是他们家的邻居,就住在对面,我姓林。”
  
  姓林?
  
  他就是张致恒日记里提到的林叔叔吗?
  
  我继续说:“我听学校老师说,张致恒同学生病了,就买了些水果过来看看,他的爸妈不在家吗?”
  
  他应声道:“他爸爸前几天出差了,他妈妈刚出去买东西了,她怕孩子自己在家不放心,就让我过来帮忙照看一下。”
  
  他将我迎进屋,我将水果放在一边,就去了张致恒的房间,他则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
  
  进了房间,我见张致恒在睡觉,轻轻唤了两声,他没反应。
  
  我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摊在书桌上的日记本。
  
  我忽然紧张起来,然后走过去,看到了他的日记:
  
  2014年4月2日,星期三,天气晴
  
  今天,林叔叔又来我家里了,他给我买了玩具,我特别喜欢,然后就一个人回房间玩玩具了,玩了一会儿,我出去喝水,听到林叔叔在和妈妈说话,妈妈问林叔叔,那件事想好了吗,林叔叔说,那个人无辜的,妈妈说,没说一定要杀她,不过她好奇心很重,一旦发现小恒爸爸不见了,肯定还会再来,林叔叔想想说,她不来就算了,如果她真的再来问东问西,就杀掉她。我走了出去,问妈妈要杀谁,妈妈说谁也不杀,她和林叔叔在开玩笑,我点头,拿水回去了。
  
  看到这里,我手一软,日记本突然掉到地上,他们真的杀了人,他们杀了张致恒的爸爸,我的心狂跳不止,他们还要杀了我吗?
  
  我要走,我必须走!
  
  我捡起日记,想要放回去,却发现还有一篇没写完的日记:
  
  2014年4月3日,星期四,天气阴
  
  今天妈妈打我了,就因为我去了杂物间,想拿我之前的玩具,我说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袋子,妈妈说不许碰,然后就把我推了出来,我也不知道那袋子里装的什么……
  
  此刻,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要离开,我要报警!
  
  我偷偷出了房间,看到对面杂物间关着门,我心想,如果报警的话,也要有证据,我必须在张致恒家找到关键证据。
  
  我推门进了杂物间,接着看到了那个张致恒在日记里提到的奇怪袋子。
  
  那袋子鼓囊囊的,被封死了。
  
  我用力打开地那一刻,差点吐了出来,这袋子里装得竟然是张致恒爸爸的尸体,不,准确的说是张致恒爸爸的残肢。
  
  他被杀了,又被肢解了!
  
  我吓死了,但此时此刻,我只能忍住恐惧。
  
  我走出杂物间,路过客厅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姓林的男人问:“徐老师,你要去哪里?”
  
  我笑笑说:“我刚接到学校电话,说有急事,我要回去了。”
  
  【尾声】
  
  我正准备走,张致恒的妈妈却开门进来了,她拎着一袋子蔬菜,见了我,说:“徐老师,你怎么来了?”
  
  我无心与她聊天:“我还有事,下次和你聊聊小恒的事。”
  
  就在我准备走的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有些稚嫩,是张致恒的:“妈妈,为什么我碰了那个袋子,你就要打我,徐老师也碰了那个袋子,你为什么不打她呢!”
  
  他此话一出,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我再转过头的时候,张致恒妈妈脸上的笑容彻底垮掉了:“徐老师,留下吃晚饭吧!”
  
  接着,她让张致恒回了房间。
  
  我试图解释,但她和那个姓林的男人根本不听,他们将我拖到杂物间,我一边呼叫,一边求饶。
  
  我忽然感觉自己错了,我不该再来的!
  
  我反复说道:“你们放心吧,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我保证。”
  
  张致恒的妈妈摇摇头:“你无法保证,我和小恒的生活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我不能让你再来打扰我们的平静了!”
  
  我哭了,她继续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默默忍受他对我的怀疑猜忌,折磨殴打,我和小恒试着逃跑过,但失败了,他说既然缠上了我们,要么一起活,要么就一起死,那天如果不是他威胁我说要毁灭老林的生活,我也不会情急之下拿烟灰缸砸晕他,老林是好人,他只不过看我们母子可怜,想帮助我们罢了,但他却怀疑我们有关系,说我们是狗男女,骂我是贱人,骂小恒是野种,我实在受够了,我要摆脱他,彻底摆脱他!”
  
  那一刻,她的表情阴鸷起来,姓林的男人将我的手脚固定住了,她拿来一个枕头,压到了我脸上,一边压,一边说:“你不要怪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我感觉脑袋越来越沉,直至失去了所有意识。
  
  我死了,我被张致恒的妈妈和姓林的男人杀死了。
  
  那天,他们粉碎了我尸体,连同张致恒爸爸没有处理干净的尸体一起被拉走了,姓林的男人将我们的尸体拉回了他的老家,埋了起来。
  
  那天是周末,张致恒的日记是这么写的:
  
  2014年4月6日,星期日,天气晴
  
  今天,妈妈带着我,林叔叔带着小米,我们四个一起开车去了游乐园,我们坐了云霄飞车,还玩了摩天轮和水上激流,真是太好玩了,林叔叔还给我们拍了照片,他说下个月还会带我们来,我和小米都开心死了。
  
  我们坐在摩天轮上的时候,妈妈问我,小恒,如果以后林叔叔做你的爸爸,小米做你的姐姐,你愿意吗,我笑着点点头,我愿意!
  
  妈妈笑了,林叔叔笑了,小米笑了,我也笑了……
  
  坏种
  
  【余敏】
  
  吃晚饭的时候,我和丈夫商量,想要把童童从福利院接到家里,丈夫一脸惊诧:“童童,谁家的孩子?”
  
  我有些不悦:“你忘了,就是去年我们栏目组解救的那个被养母虐待的小女孩。”
  
  经我提醒,丈夫想起来了,他连连应声:“我记得当时还在报纸上看过她受伤的照片,这么小就受到虐待,真是可怜的孩子。”
  
  听到丈夫这么说,我还挺欣慰的:“所以啊,我想接她过来,让她在我们家度过一个美好的暑假,你说呢?”
  
  丈夫倒是没什么意见。
  
  女儿小雪却很拒绝:“我不喜欢她,她是野孩子!”
  
  我耐心解释道:“小雪,你不能这么说童童的,她很可怜的,经历了很多痛苦,你是她的姐姐,她来家里后,你要好好照顾她。”
  
  小雪一把推开碗筷:“我不要!”
  
  接着,她就直接跑回卧室了。
  
  我看了看丈夫,丈夫微笑安慰道:“她还是个孩子,没准等到童童来了就好了,她们都是女孩,很快就能成为朋友的。”
  
  听了丈夫的话,我无奈地点点头。
  
  只是小雪是出了名的坏孩子,虽然是女孩,但是争吵和打架她最在行,我很怕将童童接来后,她会欺负对方。
  
  那天晚上,在安排丈夫和小雪睡下后,我给同事小青打了电话,告诉她要将童童接到家里来的事情,并希望她能进行跟踪报导,小青痛快地答应了。
  
  一切安排妥当,我也可以安心睡下了。
  
  没错,我接童童来家里的目的当然不只是怜悯她,让她来家庭感受温暖那么简单,我想要借此事让大众重新关注她,也重新关注我。
  
  一年前,我所在的社会新闻栏目组接到群众举报,称东城区某民居发生虐童事件。
  
  我们立刻联系派出所民警,赶到现场后,根据热心邻居指引,我们救出了被虐待的女孩童童。
  
  我们见到童童的一刻,她衣衫褴褛,哭着扑到我怀里:“阿姨,救救我。”
  
  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阵心痛,然后童童的养母李文娟冲过来,想要抢走孩子,却被派出所民警制住,她一边挣扎,一边呵斥:“死小鬼,看我不打死你!”
  
  看到李文娟狰狞面孔的一刻,童童能做的只有埋头扎进我怀里,不停地尖叫。
  
  随后,我们在童童零散的叙述中,得知她是流浪儿,一年前被李文娟带回家,本以为找到了停靠的港湾,没想到那才是噩梦的开始。
  
  李文娟很讨厌她,会找各种理由折磨她。
  
  这一年里,她受尽虐待,她说,她也试图逃跑过,最后都被李文娟抓了回来,李文娟为了让她记住,用烧红的火棍在她脚底下烫了一个疤。
  
  在随后的采访中,邻居们也证实,经常听到李文娟家里传来咒骂声,还有女孩惨叫声,而童童身上的瘀痕和伤疤则是最好证明。
  
  在她的脚底,我也看到了那两个触目惊心的疤痕。
  
  虽然李文娟极力否认,但还是被派出所民警带走了。
  
  童童被虐待事件被报导后,引起了很大的社会反响,很多人都很关注童童,对于李文娟的行为表示痛恨和谴责。
  
  李文娟被释放后,由于无法承受强大的社会舆论和很多激进民众的人身攻击,患上了抑郁症,最终自杀。
  
  她在自杀前曾经找过我,希望我停止对她的报导,我拒绝了,这个女人如此残忍,就该落得这个下场。
  
  在被我拒绝后,她就跳楼自杀了,死前还在咒骂着童童。
  
  她的自杀为这起虐童事件画上了句号。
  
  之后童童被送去福利院,我也开始了新工作。
  
  只是自那后,我再没做过有反响的节目,在栏目组的地位也变得尴尬起来,主任甚至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我无法拿出新东西,就考虑调我去其他部门。
  
  无奈,我只好用童童来挽回自己的事业。
  
  【童童】
  
  我换好衣服,早早地等在福利院门口。
  
  昨晚睡觉前,院长找到我,说余姨准备接我去她家度过暑假。
  
  一年前,余阿姨等人将我从李文娟的虐待中解救出来,然后送到福利院,让我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如今,余阿姨要将我接到她家过暑假,我兴奋地失眠了。
  
  我远远看到余阿姨来了,她见到我,笑笑说:“你好,童童。”
  
  我也笑笑。
  
  这时候,站在我身边的院长对余阿姨简单说了几句,余阿姨就将我带走了。我坐上了她漂亮干净的汽车,她还给我买了礼物,一个崭新的芭比娃娃。
  
  她问我:“喜欢吗?”
  
  我连连点头:“喜欢,这个娃娃好漂亮。”
  
  她继续笑着:“阿姨还给你准备了好吃的和漂亮的衣服呢!”
  
  我抱着芭比娃娃,心满意足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
  
  那一刻,我恍然有了一种错觉,我就是余阿姨的女儿。不过,这个错觉没持续多久,我们就到家了。
  
  社区精致又温馨。
  
  余阿姨带我上楼,当她推开门的一刻,我看到整洁漂亮的客厅,墙上挂着很多照片,都是大大小小的笑脸。
  
  这时候,一个男人领着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女孩走出来。
  
  男人脸上挂着笑:“你就是童童吧,欢迎你的到来,我姓魏,你叫我魏叔叔就行。”
  
  我没猜错,他是余阿姨的丈夫,他说话很和善,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我应了声:“你好,魏叔叔。”
  
  这时候,他将视线落到站在旁边的女孩身上:“小雪,快和妹妹打招呼。”
  
  那个小雪比我高,也比我胖,一脸冷漠,看上去并不欢迎我,不论魏叔叔怎么说,她就是不开口。
  
  我连忙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画册:“姐姐,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她仍旧一动不动,死寂地盯着窝。
  
  魏叔叔帮忙将画册接过去,余阿姨也催促道:“童童,快进屋吧,我们给你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呢!”
  
  我跟着余阿姨走进客厅,走过小雪身边的时候,刻意向她笑了笑。
  
  客厅的茶几上放了很多零食,颜色各异,包装很好看,都是我没见过的,我很想全部吃掉,但还是忍住了,只是腼腆地吃了两袋。
  
  没多久,魏叔叔就说晚饭好了,我洗了手,坐上了餐桌。
  
  我有一套属于自己的餐具,粉色的,还有卡通图案,看起来精致又可爱。
  
  我也从来没见过那么多漂亮又可口的饭菜,余阿姨和魏叔叔不停给我夹菜,我一面微笑,一面说谢谢,只是坐在我对面的小雪一直没动筷子,就是冷冷盯着我。
  
  饭后,我谎称自己累了,余阿姨就将我们带进了卧室。
  
  那应该是小雪的房间,墙上挂满了她的照片,真漂亮。
  
  余阿姨为我准备了新睡衣,新被子和新床铺,然后和我道了晚安,她才离开。
  
  余阿姨离开后,我将白天她给我买的芭比娃娃放到枕边,小雪却走过来,一把抢过去:“这是我的!”
  
  我不想和她争辩,毕竟这是她家。
  
  我对她笑笑,开始整理被子。
  
  这时候,她直接将一杯水倒到了我的被子上。
  
  我有些生气,抬眼问道:“小雪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走到我面前,毫无预兆地给了我一记耳光。
  
  我被这耳光打懵了。
  
  良久,我才回过神来。
  
  我的脸有些疼,眼里也含着泪。
  
  她似乎很得意:“我告诉你,明天早上就滚出我家,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我并没有她预想中的惨叫或者吓坏,反而淡淡地问:“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她冷笑道:“为什么?因为你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很难想像,这是一个十岁女孩口中说出的话。
  
  我本想还击的,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低着头,莫名失落。
  
  她继续说:“你以为你是谁,来到我家就想和我平起平坐吗,我有爸爸妈妈,我有一切,而你什么都没有,蠢货!”
  
  其实,早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就预想过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只是我没想到小雪对我充满敌意,甚至到了仇恨的地步。
  
  那天晚上,我裹着潮湿的被子睡了。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成了余阿姨和魏叔叔的孩子,可恶的小雪不见了!
  
  【余敏】
  
  吃早饭的时候,我问童童昨晚睡得怎么样,她看看小雪,然后笑笑说,睡得很好。不过,从她的眼神中,我知道,她撒谎了。
  
  饭后,我让丈夫带她们下了楼。
  
  我在整理小雪房间的时候,在垃圾桶里发现了被撕碎的画册,就是昨天童童送给她的那一本,然后在小雪的枕头下面,我又发现了被折断手脚的芭比娃娃,这也是我昨天买给童童的那一个。
  
  我叹了口气,继续整理,又有了新发现,童童的被子是潮湿的,我这才恍然大悟,或许这才是她没睡好的原因。
  
  我本想教育小雪,但还是忍住了。
  
  我同丈夫说起这件事,丈夫安慰说:“这很正常,你想,小雪平日里被宠爱惯了,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女孩,她需要适应。”
  
  我也只好自我安慰,或许,过几天就好了。
  
  只是,事情并没朝我期望的方向发展。
  
  童童住进家里的第七天。
  
  那天下午,我下班,刚走进社区,就看到小雪在追着童童,童童一边跑,一边惨叫,然后被小雪抓住,小雪拉着她的头发,不停抽打她的脸。
  
  有邻居看到了,还指指点点。
  
  我赶忙上前制止,将小雪和童童带回了家。
  
  我问小雪为什么打童童,她愤愤不平地说:“她先骂了我,她骂我是蠢货,说要把我赶出这个家,我必须教训她。”
  
  我当然不相信,转头问童童,童童只是低着头,时不时用余光瞄一眼小雪,我知道她在害怕,她害怕说出真相,小雪会报复她。
  
  只是没等我说什么,小雪先急了,她冲上去,推搡童童,呵斥道:“你不要再装了,你刚才嚣张的样子呢,为什么妈妈一回来,你就楚楚可怜了!”
  
  我将小雪拉到一边,然后扶起童童。
  
  童童只是哭泣,说要回去。
  
  那天晚上,我惩罚了小雪,没让她吃晚饭,童童的情绪也很低落,没吃几口饭菜,就说吃饱了。
  
  饭后,我在厨房刷洗碗筷,然后童童怯怯地走进来,向我要了些饭菜,接着端走了,我没想到,几分钟后,就听到了童童的惨叫声。
  
  我和丈夫同时赶过去,然后看到满手是血的童童。
  
  饭菜撒了一地,还夹杂着玻璃碎片,小雪则惊慌失措地站在一边。
  
  我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本想要责骂小雪,丈夫却说先带童童去楼下门诊包扎,我气愤地瞪了小雪一眼,抱起童童就下了楼。
  
  好在只是皮外伤,门诊医生简单为童童清理了伤口,然后将我和丈夫叫到外面:“你们知道孩子身上有很多伤痕吗?”
  
  我解释道:“她不是我们的孩子,她是从来福利院接来家里寄宿的,在此之前,她被养母虐待,身上才留有很多伤痕。”
  
  医生摇摇头,说:“我说的不是那些旧伤,而是新的伤痕,在一周左右形成的。”
  
  我一惊,转头看看丈夫:“您什么意思?”
  
  医生解释道:“在她手臂还有小腿上分布着很多很浅的伤痕,还有很多奇怪的小圆点出血口,根据我判断,应该是刀片和针状物造成的。”
  
  我突然感到一阵后怕:“刀片和针状物?”
  
  怪不得最近几天,童童都要求独自去卫生间洗澡,原来她身上有伤,不想让我们发现。
  
  回到家,我问小雪刚才是怎么回事,她说童童给她送饭菜,她不想吃,童童就将饭菜丢在地上,然后双手抓住了碎玻璃。
  
  而童童的说法却不一样,她说拿饭菜给小雪吃,小雪将饭菜打翻,她没站稳,就跌在了碎玻璃上面。
  
  小雪再次攻击童童,称她在骗人,我却制住小雪,然后在她房间的枕头下面发现了带血的小刀和圆规,这和门诊医生说的刀片和针状物正好符合。
  
  接着,我脱掉童童的上衣,指著那些浅浅的割伤和圆点伤口,问小雪怎么回事。
  
  小雪说不知道,也不知道枕头下面为什么会有小刀和圆规,她还说都是童童的阴谋,童童在诬陷她,我却呵斥道:“魏小雪,你太我失望了!”
  
  那天晚上,童童找到了我:“余阿姨,我知道我一个不吉利的孩子,都是因为我,你才和小雪姐姐吵架的,我想要回去了,谢谢您的邀请和这段时间的照顾。”
  
  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股鼻酸,将她揽进怀里,我当然不能让她走,我还要指着她让我咸鱼翻身呢!
  
  【童童】
  
  那天晚上,小雪被关进杂物间,我一个人睡在她房间里,虽然有些孤独,但至少不会遭受折磨了。
  
  就在刚刚,我还听到余阿姨和魏叔叔因为我们的事情吵架,余阿姨甚至要将小雪送到爸妈家去。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魏叔叔就将小雪送走了。
  
  出门之前,小雪还凶狠地瞪了我一眼,好像是我害了她一样。
  
  小雪走后,我一个人回了房间,默默哭了起来,余阿姨走了进来,问我怎么了,我啜泣著说:“余阿姨,对不起,我没想把小雪姐姐赶走……”
  
  余阿姨解释道:“这是她自己造成的,不是你的问题,阿姨还要向你道歉,让你受苦了。”
  
  我摇摇头,说:“您和魏叔叔都是好人,都是我不好。”
  
  那天上午,余阿姨带我出去买了新衣服,还给我买了肯德基。
  
  我很开心,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回去的路上,余阿姨对我说:“童童,今天下午,有一个阿姨要来家里采访,到时候可能要问你一些问题,你要配合回答喔!”
  
  我连连点头:“您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余阿姨笑了:“真是乖孩子!”
  
  那天下午,有一个叫小青的漂亮阿姨和一个扛着机器的叔叔来了家里,我和余阿姨坐在镜头前,接受了她的采访。
  
  余阿姨深情地说:“其实,从童童被解救后,我就一直在关注她,将她当作自己女儿看待,这个暑假,我将童童接到家里,让她享受应该有的家庭温暖……”
  
  随后,小青阿姨又问了我几个问题,我都按照余阿姨教我的说了一遍。
  
  随后,他们就离开了。
  
  魏叔叔回来的时候,余阿姨正在厨房里做饭。
  
  那一刻,我恍然感觉自己就是他们的女孩,但只是那么短短几秒,我就从魏叔叔脸上察觉到了怀疑。
  
  他坐到我身边:“童童,叔叔问你一个问题,但你不要告诉余阿姨,好吗?”
  
  我点点头。
  
  他继续问:“你和叔叔说一下,小雪姐姐为什么拿小刀和圆规伤害你呢?”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他又问:“那你说说,小雪姐姐是怎么伤害你的呢?”
  
  新
  我简单示范了一遍。
  
  他追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余阿姨和我呢?”
  
  我低下头:“我不想要那么做,我不想要你们责备小雪姐姐。”
  
  魏叔叔轻轻拍拍我的头:“真是懂事的孩子,那叔叔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我缓缓抬头,一脸不解。
  
  他继续说:“我小时候也被人欺负过,巧的是,那个欺负我的人,也是用小刀割我,用圆规扎我,后来老师发现了,他就否认,但老师还是认定是他做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
  
  魏叔叔笑了笑:“因为老师在他手上也发现了类似伤痕,那是他在用小刀和圆规伤害我的时候,不小心弄到自己的,奇怪的是,小雪手上没一丝一毫伤痕,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感受到了来自魏叔叔的深深怀疑,我本想解释的,余阿姨却招呼我们吃饭,魏叔叔催促道:“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整个吃饭席间,余阿姨一直在和魏叔叔说着下午采访的事。虽然我表面微笑,心里却充满恐惧。
  
  吃过晚饭,余阿姨去厨房刷洗碗筷,我和魏叔叔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给我削了一个苹果:“童童,小雪姐姐会在外公外婆家住一段时间,等到她回来,我希望你们能和平相处,好吗?”
  
  我连连点头:“好。”
  
  我咬了一口苹果,却尝不出任何香甜。
  
  【余敏】
  
  我轻轻推开卧室门,看着童童睡熟了,终于放心了。
  
  虽然将小雪送走,我有些于心不忍,但她毕竟犯了错误,伤害了童童,就该受到惩罚。
  
  只是可怜了童童,还好我发现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回到房间,丈夫正在看书,然后他说过段时间把小雪接回来,我拒绝了,丈夫有些不快:“你就这么相信童童的话,认为那些伤痕是小雪在她身上留下的?”
  
  我反问:“不然呢,伤痕会凭空而来吗?”
  
  丈夫摇摇头:“你就没想过其他可能吗?”
  
  我追问:“什么可能?”
  
  丈夫低声道:“比如,是童童自己割伤自己,诬陷小雪?”
  
  没想到丈夫会这么怀疑童童,我当然很气愤:“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懂得什么诬陷不诬陷的,再说了,她为什么要诬陷小雪,就因为小雪欺负她吗?”
  
  丈夫被我问住了,他叹了口气:“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事很蹊跷,虽然小雪很调皮,但也不会心狠到用小刀和圆规扎人。”
  
  我冷冷回道:“好了,我不想听你说了,你也不许再怀疑童童,事实摆在眼前,没什么好怀疑的。”
  
  我和丈夫吵得不欢而散。
  
  可能是因为小雪的事,丈夫最近经常回来很晚,每次回来,都喝得醉醺醺的。为此,我们的争吵也多了起来。
  
  童童来家里的第二十一天。
  
  那天,我到了电视台,主任就通知我准备东西,让我去外地做一个为期一周的跟踪采访,我本想拒绝,毕竟童童还在家里,但主任的命令不能不听,只好答应。
  
  离开前,我告诉童童,我要出差,一周后就回来,这段时间就由丈夫照顾她,她点点头:“余阿姨,我会好好的。”
  
  虽然我和丈夫关系有些差,但还是交待他要好好照顾童童。
  
  采访任务转眼就快结束了。
  
  那天下午,我刚回到宾馆,准备整理今天的采访素材,就接到了丈夫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充满颤抖:“余敏,你快回来吧,出事了!”
  
  一听到出事两个字,我冷不丁一机灵:“出什么事了?”
  
  丈夫颤颤巍巍地说:“童童……童童她……”
  
  我追问道:“童童怎么了?”
  
  丈夫叹息道:“童童被车撞了,现在已经昏迷了,正在医院里抢救!”
  
  那一刻,手里的电话掉到了地上。
  
  我顾不得手里的采访了,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当我赶到的时候,童童已经被推出了手术室,医生说好在伤得不重,但由于受到惊吓,还在昏迷。
  
  病房外,我质问丈夫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今天中午,朋友叫他出去喝酒,他本不想去,但架不住邀请,他喝了两杯,回到家的时候,童童正在看电视,他准备洗个澡,结果童童突然惨叫起来,接着疯狂跑出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了出去。
  
  童童跑得很快,他没追上,眼睁睁看着她被车子撞了。
  
  听了丈夫的叙述,我感觉匪夷所思,童童为什么要突然大叫,然后跑出家门,她应该知道那样跑会被车子撞的,为什么还要那么做呢?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看来,一切只能等童童醒来才能见分晓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童童醒来后,看到丈夫的瞬间,就开始疯狂大叫,好像丈夫是魔鬼,然后,我在童童口中得到了震撼的真相——
  
  她扑在我怀里:“余阿姨,魏叔叔他喝醉了,他抱着我,亲我,不停用手摸我,还说要给我洗澡……”
  
  看着她哭得那么凄惨,我忽然明白了一切!
  
  没想到丈夫趁我不在家,竟然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举动!
  
  我怒不可遏,找到丈夫对峙,他却矢口否认:“这一切都是她编造的,当时我神志很清醒,怎么会说那种话,做那种事呢!”
  
  我回击道:“你喝了酒,怎么能保证神志是否清醒,再说了,童童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她为什么要编这种借口来诬陷你,甚至不惜被车撞!”
  
  丈夫也急了:“你彻底被她骗了,她就是一个骗子!”
  
  我呵斥道:“明明是你做了龌龊的事情,甚至差点害死童童,现在还来倒打一耙,我要和你离婚!”
  
  【童童】
  
  我出院后,就再没见过魏叔叔。
  
  由于魏叔叔试图伤害我的事,余阿姨也非常苦恼,好像还因为我的事,她耽误了采访,造成了损失,被电视台栏目组辞退了。
  
  每天,她都要服用安眠药才能入睡,在她床头柜里就放着两瓶。
  
  小雪被送走了,魏叔叔也不回来了,只剩下一个精神状态堪忧的余阿姨,那个其乐融融,欢乐无比的家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失落。
  
  那天是周末,余阿姨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她起床后,发现我额头上的伤口,问我怎么了,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这时候,响起敲门声,我立刻去开门。
  
  来人正是上次来采访余阿姨的小青阿姨,她看小青阿姨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小青阿姨一脸冷漠,我立刻躲到小青阿姨身后:“小青阿姨,救救我……”
  
  余阿姨茫然地问道:“童童,你在胡说什么呢?”
  
  我颤抖着说:“小青阿姨,求求你带我走吧,我不要再被打了。”
  
  小青阿姨看着我额头上的伤,立刻知晓了一切。
  
  接着,她将我带走了,不管余阿姨怎么解释,在我的指认下,余阿姨成了精神失控,虐待折磨我的恐怖女人。
  
  当我坐在镁光灯下,哭哭啼啼地向小青阿姨说起自己的悲惨遭遇时,在场人的都哭了,我说被小雪欺辱,被魏叔叔骚扰,现在又被余阿姨殴打。
  
  所有人都同情我,只是没人知道,我哭泣的眼泪里面藏着狡黠的笑。
  
  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发挥作用了。
  
  其实,我并没有他们看到那么听话乖巧。
  
  在我走进余阿姨的家,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候曾经充满了欢喜,随后就转化成了厌恶。
  
  纯粹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我知道,我得不到这一切,我得不到的,也不能让其他人得到。
  
  比如小雪,同样是十岁的女孩子,处境却有天壤之别。因此,我就要毁掉她,当着她的面毁掉它。
  
  尤其是当天晚上,她在对我发出敌意,骂我是野孩子,炫耀这一切的时候,我就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毁掉它,毁掉它,毁掉它!
  
  而毁掉它的第一步就是将小雪赶出这个家。
  
  事实证明,我做到了。
  
  我在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计划着,小雪的敌意让我看到了希望,我正好可以利用她愚蠢的敌意来实施一切。
  
  她总感觉自己很厉害,她比我高,比我强壮,但实际上,她就是一个蠢货。
  
  在她抢走我的芭比娃娃,用水淋湿我的被子后,我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表面上还是要装得很可怜,因为可怜是我的一层保护色。
  
  在次日吃早饭前,我趁小雪走出房间,将那个她抢走的芭比娃娃毁掉,把残肢放在她枕头下面,又撕了我送给她的画册,丢进垃圾桶,为了就是让余阿姨看见。
  
  小雪说得没错,我在她面前和其他人面前完全是两个样子。
  
  那天我们争吵,我故意激怒她,让她打我,被余阿姨看见,为了就是让小雪更加恨我,至于那天晚上的送饭,小雪说的是实话,我撒了谎,只是余阿姨注定不会相信她,接着我身上的伤痕被发现,那也都是我自己弄上去的,为了就是彻底诬陷小雪,一切如我所料,她被送走了。
  
  看来,我的伤痛并没有白白忍受。
  
  只是我没想到,魏叔叔发现了端倪,但他没有告发我,而是对我发出警告,我想他的告发也不会起作用,既然他已经对我起了戒心,我只能故技重施,利用他们的矛盾和魏叔叔喝酒做文章,说他骚扰我。
  
  为了坐实这件事,我只能冒险被车撞,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这样余阿姨会义无反顾的相信我,赶走魏叔叔。
  
  事实证明,我再次做到了。
  
  到了最后,只剩下了不堪一击的余阿姨,接连被丈夫和工作的事情打击,她只得寄托于镇定药物,在我一番自我伤害之后,叫来了小青阿姨。
  
  这绝对是一条重磅新闻,小青阿姨想要升职全靠这个了,就像当初的余阿姨一样,说到底,我还是帮了她一个忙。
  
  【余敏】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被送进精神病院。
  
  我因过量服用镇定药物和虐待童童被同事和民警送了进来,我反复告诉她们,我没有病,我是被诬陷的,被诬陷的。
  
  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天小青为什么会来家里,童童头上和身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她又为什么说是我伤害了她。
  
  这期间,我虐待童童的事件被报导,登上报纸头条,也成了民众议论的热点。
  
  当我看到童童哭泣著说起她在我家的悲惨遭遇时,我才意识到,我被她耍了,被她玩弄了,被她彻彻底底地诬陷了。
  
  我恍然明白,之前小雪和丈夫激动的辩解其实是真的,当时我太相信童童了,相信她是一个可怜孩子,一个不会说谎,只会受委屈的孩子,一个被我,被所有人低估的孩子。
  
  那层楚楚可怜的保护色成功为她做出了掩护。
  
  只是,现在当我再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我只能藏身在精神病院,我知道,就算我出去,也无法躲开舆论和民众的双重攻击,我再也无法拥有那个和美家庭了,更不能从事新闻事业了。
  
  我被这个女孩彻底毁了。
  
  一个月后,我和童童再次见面。
  
  这一次,陪她来的是小青。
  
  她要求和我单独聊天,小青虽然担忧,还是同意了。
  
  安静的病房内,她轻松地向我坦白了真相。
  
  一切如我猜测,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一切都是她的诬陷。
  
  当我问及理由的时候,她轻描淡写地说:“因为你们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我很羡慕,但我知道,我无法得到,所以,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能得到,我要毁掉它,现在看来,被我毁灭的很彻底呢!”
  
  我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成年的小孩:“你太恐怖了!”
  
  她又笑了:“是你们太低估一个十岁的小孩了,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在你家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暑假。”
  
  我起身,想要撕扯她。
  
  她突然变了脸,失声惨叫起来,小青和护工闯进来,我被制住,然后她跟在小青身后离开了。
  
  她出门的时候,嘴角又露出了无邪的笑。
  
  那一刻,我蓦然想到李文娟死前给我打的电话。
  
  当时,她在电话里反复说,她没有虐待童童,她是被诬陷的,那些伤痕是童童自残造成的,并要求我停止报导,放她一马,但被我轻松拒绝。当被我拒绝后,她突然苦笑起来,然后说了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现在想想,那句话就算是她的遗言了吧。
  
  如今,我也真切感受到了——她是鬼,早晚你也被她缠上的!
  
  然后,我也疯狂喊叫起来:“那孩子不是人,她是鬼,是鬼!”
  
  毒药
  
  【01】
  
  说实话,如果不是小曼当众羞辱我,我是不会给那个陌生人打电话的。
  
  那通电话就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我将电话回拨过去。
  
  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她的声音很普通,毫无明显特征,音量不高不低,音质不粗不细:“您好。”
  
  “你好,我是赵雷。”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你服务的吗?”
  
  “三天前,这个号码给我打过电话,说以每份五千块钱的价钱购买我手中的五份病历,当时我说要考虑一下,现在我考虑好了,我准备卖给你们。”
  
  “请您将选好的病历以图片格式发至指定邮箱,核对无误后,我们会将钱准时汇至您的银行卡。”
  
  “我先把东西发过去,你们要是骗子怎么办?”
  
  “如果您不同意的话,我们可以终止交易。”
  
  “好吧好吧,我一会儿就将病历发过去。”我一心想要拿到钱,只能同意对方的要求。
  
  “我们会尽快审核,合作愉快。”
  
  挂断电话,我便打开医务办公系统,按照对方的要求随机选择了五份病历,扫描成图片后发到了指定邮箱。
  
  审核过程比我想像的要快,当天晚上,我就收到了信息,有人向我的银行卡内汇入了两万五千元。
  
  我松了一口气,钱终于到手了。
  
  我叫赵雷,在d市第二中心医院档案科工作。
  
  我没什么学历,高中毕业后,便一直做闲散游民。
  
  今年年初,一直在第二中心医院工作的姑父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副院长,具体细节我不清楚,只知道他为医院引进了一种特效药,救了不少病危患者。
  
  姑父为我疏通了关系,将我安排进了档案科。
  
  我每天的工作很单调,就是不断整理和维护各个科室发来的病历信息。好在没事还可以翘班,经常去医院对面的咖啡店,看看美女,做做有氧呼吸。
  
  小曼是我在微信上的认识的朋友,就在医院对面的咖啡店上班。
  
  她长了一张狐狸精的脸,又妖又媚,一脸大浓妆,看着就不安分。不过,我挺喜欢她的。她似乎有一种魔力,就是让男人给她买东西,不断花钱。
  
  虽然和小曼只认识了三个月,我已经在这个女孩身上花了几万块。
  
  前两天,我们逛商场的时候,她看上了一款戒指,要两万块,我没钱,她就和我大吵了一架,骂我穷装蒜。
  
  我气不过,当场甩脸走人。
  
  当晚,我便接到了那通电话,对方想以每份五千元的价格买我手中的病历,我以为是骗子,骂了两句便挂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一直心神不宁,心里老是想着小曼那张妖媚的脸,我知道自己不能没有小曼,便想弄到钱,买了戒指去找她道歉。
  
  无奈之下,我想到了那通电话,然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拨了回去,心想着即使是骗子,也无非是骗走几份病历,我也没什么损失。
  
  没想到,这五份病历真的换来了钱!
  
  拿到钱后,我立刻买了戒指当作礼物送给了小曼,她旋即喜笑颜开,我们和好如初。
  
  接下来的日子,每当我缺钱了,便会打那个电话,问对方是否缺病历,然后按照对方的要求筛选,给他们发过去。
  
  短短几个月,我已经卖了二十份病历。
  
  【02】
  
  梅梅是中心医院九楼神经科的护士,刚刚毕业来医院实习半年。
  
  我是有一次去九楼办公室核对病历见到她的,没什么姿色,根本没法同小曼比较,她吸引我的是那火辣的让人血脉喷张的身材,尤其是穿上护士服,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自那之后,我约她吃了几次饭,便熟络起来。
  
  这一天,我谎称不舒服,又溜上了九楼。
  
  正巧是梅梅值班,她坐在办公室,一边嗑瓜子,一边玩手机。
  
  “看你心情不错啊!”我坐到她身边。
  
  “那当然。”她一脸笑意。
  
  “说说呗,有什么高兴事。”
  
  “还不是她,已经两个多月没来过了。”
  
  “那个女人?”我好奇地看着她,“什么人啊?”
  
  梅梅口中的“她”是一个叫做杨婉的中年女人,每个周末,她都会来找王医生做心理治疗,风雨无阻,每次她都会不停哭诉。一年前,她住的小区发生了火灾,丈夫和孩子被烧死了,她也被毁了容,自那之后,她的精神就出了问题。每次她来,都是梅梅接待,梅梅快要烦死这个丑陋的女人了。不过自两个多月前,她突然不来了。
  
  对于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我和梅梅闲聊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回到办公室,我忽然想到在哪里见过杨婉的名字了,在我卖出去的那二十份病历中,就有一个病人叫杨婉。
  
  幸好当时我在邮箱里留了备份,那个杨婉正是梅梅接待的那位精神病患者。
  
  我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就像初中时偷看了黄色录像带怕被父母知道一样,心里湿湿黏黏的。
  
  我按照病历上杨婉留下的地址去了东方明珠小区。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建的,小区里的住户几乎都搬走了,也没有门卫和保安,看上去像荒楼区。
  
  杨婉住在三号楼一单元201。
  
  楼门坏掉了,楼道很逼仄,墙壁上贴满了红红绿绿的小广告,我上了三楼,在201前面停下脚。
  
  我敲了很久,都无人应声。
  
  “她家里没人。”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上砸了下来。我抬眼,一个老太太站在通往四楼的楼梯上,探出一颗头。
  
  “您好,您知道201的主人去了哪里吗?”
  
  “我不知道。”楼道里很暗,我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你别敲了,这楼里隔音很差,你吵到我睡觉了。”
  
  “对不起。”我再说话的时候,那颗头已经不见了。
  
  【03】
  
  我环视了一圈,将钥匙捅进了201的锁子里,试了几次,终于找到了一把匹配的,来回鼓弄了几下,门便开了。
  
  这种老式居民楼不仅没有防盗门,门锁也脆弱得要命。
  
  杨婉果然不在家。
  
  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电视沙发,只有一张旧桌子和几把椅子,卧室里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柜子再无其他了。
  
  柜子上放着一本相册,相册里是杨婉和家人合照,旁边还有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是百忧解和欣百达,都是治疗抑郁症的药物。
  
  我没有在她家发现什么异样,却还是忐忑不安。
  
  这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去哪了?
  
  我一直等到很晚,也没见杨婉回来,便在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希望她回家后与我联系。
  
  走出楼门的时候,我又忽然感觉自己留纸条的举动很可笑,我与这个女人非亲非故,如果她真的与我联系了,又该说些什么?
  
  一连三日,每天我下班后都会去杨婉家。
  
  不过,那张字条一直在,她没有回来。
  
  我心中的湿黏感越来越重。
  
  我通过在派出所工作的朋友小唐,试图找到她的亲人,不过毫无进展。
  
  由于莫名挂念著杨婉,这两天小曼和梅梅约我吃东西,我都没去。我的心思忽然从她们妖媚的脸蛋和丰腴的身材上转移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很多活死人在追杀我,他们抓住了我,将我活活撕开吃掉了。
  
  我吓坏了,醒来后便再也睡不着了,起身去客厅抽了包烟,直至天亮。
  
  烟抽完的时候,一个念头忽然窜到了脑海里。
  
  杨婉大约是在我卖出她病历后不久便不来医院的,若是那样,其他病人会不会也有同样的遭遇。
  
  这是一个恐怖的念头。
  
  我连忙坐到电脑前面,打开邮箱,将剩余十九个人的病历全部打印出来,未等天亮,便匆匆出了门。
  
  虽然只是猜测,但这个猜测实在太吓人了,我害怕它成真。
  
  接下来,我将那十九个病人找了一遍。
  
  那一刻,我才发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他们竟然都不在家,也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由于不和家人朋友同住,现在还没有人发现他们失踪,即使有人发现了,谁又愿意去管这些事情呢!
  
  毒辣的烈日下,我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意,体腔内像横亘了一块不会融化的冰:包括杨婉在内的二十个人全部失踪了!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毫无交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在第二中心治疗过,而我将他们的病历卖个了那个女人。
  
  当时我天真的以为只是用这毫无用处的病历换些零花钱,现在想来却是无比阴寒,我在上万份病历中选中了他们二十个,然后送他们集体失踪。
  
  我怕极了,想要去报警,告诉警察这二十个人全部失踪了,警察肯定会追根究底,我倒卖他们病历的事也会被挖出来。
  
  这应该算是大案了吧!
  
  到时候,不仅我工作不保,搞不好还会惹上官司,我只有二十几岁,我可不想就这么断送了前程。
  
  反复思忖之下,我决定隐瞒此事,然后删掉了备份过的二十份病历,反正没人知道我卖过病历,就算有人发现他们之中有人失踪,也不会同我联系起来。
  
  【04】
  
  我内心的恐惧伴随着日子的消磨以及在小曼和梅梅间的周旋渐渐消退了。
  
  如果不是江超的突然出现,我已经将这件事忘记了,起码暂时不会记起来了。
  
  那天,我和几个许久不见的哥们吃饭,其中就有在派出所工作的小唐,大家尽兴的闲扯著,最后我追问道:“唐警官,你们派出所每天遇到的事情最多,说件有意思的给大伙儿解解乏。”
  
  “你还别说,前两天我还真遇到一件怪事。”小唐这家伙平时最爱说故事,“那天我值夜班,半夜有人报警说在西环处的绿化带里有一名赤身裸体的男子,不知死活。我们随即赶过去,那里果然有一个赤条条的男人,见到我们格外害怕。我们将他带回所里,询问无果,他一直蜷缩在角落里,一旦我们的人靠近,他只重复一句话。”
  
  “什么?”大家都来了兴致。
  
  “不要洗脚。”小唐神秘兮兮地说。
  
  “不要洗脚?”在座各位面面相觑,然后爆发出哄笑,我也笑道:“唐警官,你这是在给大家讲笑话啊!”
  
  “我说的是真的,现在那个人就住在夕阳精神病院,不信你们过去看看。”小唐解释道,不过大家显然无心继续听下去了,彼此插科打诨起来。
  
  众人一直吃吃喝喝到了午夜,小唐喝多了,我送他回家。
  
  路上,他一直拉着我的手说:“雷子,你们可以去看看的,真有那么一个人!”
  
  我一边开车,一边说:“放心吧,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两天后,我接到了主任的指示,说前些日子转给夕阳精神病院的病人病历出了点问题,让我过去看一下。
  
  我过去后,将病历的事处理完毕,正准备离开,忽然想起小唐说起的那个“不要洗脚”男子,询问后得知病院真的接收了这么一个病人。
  
  “你是说那个每天躲在柜子里的男人吧。”接待我的负责人说,“他患有精神病,病得很严重,一旦有人靠近,他就会说不要洗脚,或者是洗澡吧,反正含含糊糊的,我也听不清。”
  
  “我能见见他吗,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当然可以。”
  
  负责人带我去了d区106病房,然后指著角落里的柜子说:“他就躲在里面,每天晚上我们会将饭菜和水放在柜子外,等我们走了,他会出来吃几口,再躲回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关心这个与我毫不相关的男子,当负责人将柜子门打开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将脸埋在臂弯里的男子。
  
  “你好,我叫赵雷。”
  
  那个男子缓缓抬起头,然后惨叫起来。
  
  我本能后退,那张脸瞬间嵌入了脑海里,我认得他,他叫江超。
  
  他也是在失踪的二十人中的一个!
  
  【05】
  
  我佯装镇定的离开了,找到了负责他的医生,医生说他病得很严重,又滥用药物,已经无法治愈了。
  
  我谎称曾和江超有过见面,提出想和他单独谈谈,负责他的医生没有质疑,只是嘱咐我要小心,一旦有突然状况发生,要及时按下报警器。
  
  我再次回到106病房,缓缓打开柜子门,江超高大的身体竟能够诡异的塞进去,我低声问道:“你好,我叫赵雷,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江超只是蜷缩著,发出呜呜声,听不出是笑是哭。
  
  “你能告诉我你最近去哪里吗?”
  
  “呜呜呜……”
  
  “你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你总是说‘不要洗脚’是什么意思?”
  
  “呜呜呜……”
  
  见他一直发出呜呜声,我又道:“那你认识杨婉吗?”
  
  我没想到这个问题触动了他,他倏地抬起头,由于柜子的限制,头夸张地歪向一边,脖颈有一条明显的淤痕,他瞪着眼睛,一把拉住我的手:“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谁死了,杨婉吗?”我一惊。
  
  “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他继续重复著。
  
  “他们是谁,他们在哪里?”
  
  “放了我,放了我吧!”他忽然哭了,双手抱头。
  
  我急了,一把将他从柜子里拉出来,质问道:“你快说,杨婉他们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他们在哪里?”
  
  江超倒在地上,身体极力蜷缩著:“放了我,放了我吧!”
  
  我正准备继续追问,两个护工便破门而入,将我带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再次失眠了。
  
  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毫无节制地抽著烟,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江超的脸,然后是另外十九个人的,心中恨恨地骂道:为什么,为什么你突然出现了!
  
  我掐灭烟头,遁入了更深的夜里。
  
  我知道,杨婉和江超肯定经历了什么,否则他不会在我提到杨婉名字时突然发疯,他们是不是被那个购买病历的女人带走了,又被带去了哪里?
  
  江超口中说的,他们都死了,是指杨婉等人吗?
  
  想到这里,我忽然感觉这个燥热的夜寒冷了起来。
  
  好奇心和良知告诉我要将他们找回来了。
  
  我旋即调出那个购买病历的女人号码,再拨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停机。次日,我去电信部门进行了查询,发现这是一张黑卡。
  
  仿佛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转眼,就又消失不见了。
  
  【06】
  
  既然这条线索段了,我唯一可以追查的只有江超了。虽然他现在疯了,难保不会再爆出什么惊天猛料。
  
  不过,当我再见江超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而且死了两天了。
  
  死因是突发脑溢血,像他这种长期被精神类疾病困扰的人如此死去并不稀奇。
  
  他死后,由于没找到家人,尸体便被送入火葬场火化了,他就像一滴晨露,不动声色地蒸发掉了,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其实,精神病院里的病人将来都是差不多的结局,他们中很多人的家人将他们送进来后就消失了。
  
  他们活着,也等于死了。
  
  我在那个他躲避的柜子里看到了数不尽的抓痕,像一道道眼睛,刺进了我心里。
  
  我离开夕阳精神病院的时候,遇到了那个最先发现江超尸体的护士,江超被送入这里后,便一直由她照料,对于他的死,她也是一脸哀伤。
  
  这样一来,唯一的线索也断了,那十九个人仍旧杳无音讯。
  
  我仍旧坚持每天去他们的住处看看,却毫无进展。
  
  我不知道杨婉等人是否还活着,我保持手机全天开机,希望那个陌生人打电话来,这样守候了三个月,我终于再次接到了那个陌生电话。
  
  “您好,赵雷先生。”还是那个毫无特色的声音,我却格外有印象,“我想在您手中购买五份病历。”
  
  接到这个电话后,我一时怒不可遏:“为什么我发给你的二十份病历的主人都神秘失踪了,集体失踪是不是跟你们有关!”
  
  “如果您愿意合作的话,请将病历扫描后发送到指定邮箱,希望合作愉快!”
  
  “我在问你,他们现在人在哪里?”电话被挂断了,我没有等到回答,只是茫然地站在那里。
  
  我转念一想,或许这是一个机会,那些被我出卖病历的人都失踪了,我可以利用这次发出的病历揭开他们失踪的真相。
  
  揭开真相,就像女人的胸脯,瞬间诱人起来。
  
  他们给出的要求和之前一样:患有重度精神病,拥有长期精神病史或失忆症患者,单身离异或者常年独居,年龄在二十五岁至五十五岁间,三男两女。
  
  其实,我应该就此打住的。
  
  我隐隐猜测,这次被我卖出的五份病历的主人也会有相同遭遇,但想到杨婉等人,我又坚定了信心,五个人换十九个人。
  
  值得!
  
  这次被我选中的五个病人,其中有一个叫做盖丽丽,她和母亲租住在一处民房,病历上写着她由于连续恋爱失败,抑郁成疾,几次自杀未遂。
  
  综合住宿和观察等各种条件,我在她们租住的二层民房对面租下了一处房间,一切就绪后,我将病历发送至那个女人提供的邮箱。
  
  当晚,我便收到了钱。
  
  我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或者肯定会发生什么事。
  
  我躲在窗子前,死寂地盯着对面二楼的房间,一刻也不敢放松。
  
  一连三日,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盖丽丽的母亲每天都会带着女儿出来散步,盖丽丽的状态很差,疯狂喊叫,然后大哭大笑。
  
  在我发送病历的第四天晚上,我实在困倦得要命,正当我同睡意做着最后抵抗的时候,胡同里忽然传来了引擎声。
  
  此刻,已是凌晨,估计除我之外没人会在意那引擎声了。
  
  我缓缓拨开厚重的帘子,然后看到一辆医务用车拐了进来,停在了门前,紧接着几个身着白大褂的人从车子里跳了出来。
  
  他们戴着白帽子和白口罩,在这潮湿的夜里显得格外刺眼。
  
  他们一行五人,其中一个在门前鼓弄了半天,那门便开了。
  
  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他们没经过主人允许,就偷偷潜了进去,那里只有那对可怜的母女,而撬门而入的是五个身材健硕的男子!
  
  二对五,毫无胜算。
  
  我本应该过去或者报警的,但我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候在那里。
  
  十分钟后,我看见那些人抬出了一个担架,架子上有一个人,一动不动的,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是盖丽丽吗?
  
  他们要带担架上的人去哪里?
  
  不管怎样,这车子和车子里的人肯定有问题!
  
  就在他们将担架抬上车的时候,我匆匆下了二楼,从后门出去,我坐上事先租好的车子,待他们开出来,我便追了上去。
  
  他们的车子轻盈地在道路间穿梭,我努力追逐著。
  
  在一个丁字路口,他们猛地一闪,车子拐进一处岔道,我由于闪身不及,被迎面开来的一辆大车撞飞了……
  
  【07】
  
  三天后,我从昏迷中醒来。
  
  父母说我开车出了车祸,至于出车祸之前的事情,我全部忘记了。
  
  医生说,由于重度撞击,我的大脑皮层受损,记忆全失。至于什么时候能恢复,他们也无法确定。
  
  我出院的时候,医生建议我住在相对安静的地方,比较利于疗养,父母便在这个小区租了一套房子,我每天都在这里翻看一些照片,努力找回忆,晚上的时候他们会来给我送饭。
  
  这样过了半年,我的记忆还是没有恢复。
  
  有时候,我会想,失忆纵然痛苦,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天下午,我正在客厅看电视,电视里播的是大鹏演的《屌丝男士》。
  
  忽然,我听到了门开声和脚步声。
  
  我倏地起身,几个穿白大褂的陌生男人闯了进来。
  
  我确定自己不认识他们,他们戴着白帽子和白口罩,我看不清他们的容貌,倒是那五双眼睛,冷冷的。
  
  “你们是谁,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我大声呵斥道。
  
  我的呵斥毫无作用,他们像神怪小说里的妖精,咻咻两下便凑到我身边,将我团团围住,“喂,你们想干什么?”
  
  他们不说话,迅速展开一个简易担架。
  
  我的头有些痛,那一刻,好像有什么要从脑袋里钻出来了。
  
  他们将我按在地上,捆住了我的手脚,最后将我绑在架子上。
  
  我试图呼叫,他们中有人用沾了乙醚的毛巾捂住了我的嘴巴,在我意识消失殆尽之时,那些古怪的,叫做记忆的东西终于脑海深处涌了出来:我记得车祸之前的事情了,我就是为了追这些坐在车上的白大褂……
  
  忘记过了多久,我再一次醒了过来,全身骨骼如碎裂了一般痛苦,脑袋好像被碾烂了,然后又重新塑好。
  
  我的身体抽搐著,嘴巴不断向外溢着白色液体,我知道这是用药后的副作用,我多么希望不会再醒过来,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死去。
  
  不幸的是,我又一次活了过来。
  
  我重重地咳了一声,痛意在疯狂肆虐后,开始逐渐消散。
  
  我侧目看了看悬著六号牌子的笼子,那里已经空空。
  
  那个和我一起被推入实验室的,叫做小浩的孩子最终没有挺过这次药物强悍的副作用,死掉了。
  
  不,他应该是解脱了,可以去那个世界享福去了,而我,注定还要在被实验的道路上继续沉沦。
  
  我被困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已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也忘记自己被那些白大褂抓进这里多久了,我只记得关进这里的时候,被脱光了衣服,进行了全身消毒,然后被丢进这个笼子里,接着便开始了,一次又一次,无休无止的实验。
  
  我记得第一次被送进实验室的时候,还在疯狂大叫,那时候我已经恢复记忆了,我知道自己即将经历那些被我出卖病历病患一样的遭遇。
  
  那间实验室里充斥着骇人的白炽光,我赤身裸体地躺在那里,几个白大褂便凑了上去,对我进行检查后,然后给我注射了奇怪的药物。
  
  注射器里红红绿绿,迷离而刺眼。
  
  被注射药物的我产生了巨大的幻觉,整个人也混沌起来,最后痛苦地昏死过去。幸运的是我再次醒了过来,那时的我不知道,苏醒意味着下一次昏迷。
  
  我被推出实验室,然后看到那面墙壁上密密匝匝贴满的照片。
  
  我的目光在那些男男女女的脸上掠过,竟然看到了杨婉,还是其他被我出卖病历的病患,他们对我笑笑,然后再次沉入茫茫的头像海洋。
  
  在那些照片中央,用烫金字写着:为了人类医药事业,我们应该记住他们!
  
  那天,我在负责看守我们的人口中得到了所谓的真相:
  
  这栋楼是某著名医药公司投资建立的研究中心,这里则是秘密设立的“精神类特效药”研发中心。市场上,医院里那些神奇的精神类特效药一般都是在这里研究开发,最终投入使用的。研发前期可用小动物做实验品,到了中后期,必须进行活人实验,而我们,就幸运的成了试药对象。
  
  研发中心有专人负责收集、筛选并最终确定试药对象,他们一般都是联系各大医院的病历管理员,高价购买获得病患病历。
  
  没有人会拒绝主动送上门的馅饼,更何况只是动动鼠标就能办到的事情。
  
  我是,其他人也是。
  
  他们甄选的对象一般都患有重度精神病,拥有长期精神病史或失忆症患者,单身离异或者常年独居,处于无人看管状态,即使将他们带到这里,也没人会发现。就算邻居或路人发现了,他们也不会多管闲事的。
  
  在这个有数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每天都会有一些人神秘失踪,他们太渺小了,没人会注意到的。
  
  杨婉等人就是被带到了这里,然后和其他被选中的病患成了新一批试药对象,自他们被带入这里的一刻,就注定了必死无疑的结局。
  
  他们要一次一次地被推入实验室,注射或服用各种奇奇怪怪的药物,一次一次的在痛苦和绝望中煎熬。
  
  前些日子,由于工作人员操作失误,导致江超和另一名试药对象逃走了,纵然江超逃走了,最后也难逃死劫。
  
  我忽然感觉他的突然死亡充满蹊跷,而另一个逃跑者则在当晚就被抓了回来。
  
  这一刻,我也终于明白了江超不断念叨的那句可笑的“不要洗脚”,其实是“不要试药”,他是南方人,口音问题让我们早早略掉了这条关键的提醒。
  
  【09】
  
  没人知道有多人死在了这个特效药研发中心。
  
  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我知道,我是被卖掉病历中的一个。
  
  曾经,我在万千病历中选中他们,如今,我也被他们幸运地选中。
  
  除了这里,其他药品研发部门也有大量的人体试药员。他们的家人和朋友不会想到,他们被困在了这里,我的父母同样不会想到,他们的儿子成了一种新开发的精神类特效药的试药员。
  
  挨过了强大的副作用后,我已经奄奄一息。
  
  这时候,我听到铁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一个清脆女声:“五号,准备今晚试药。”
  
  五号,在这里,我已经模糊了一切,唯一可以证明我的只有这两个字了。
  
  负责看守的人走了过来,他动了动拴在我脖颈上的链子,他们根本没有把我们当人看:“喂,五号,听到了吗,今晚有试药。”
  
  “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低声乞求道。
  
  “放了你?你现在可是研发员们最宝贝的试药员了,自从我来这里工作后,还没看过哪个人挨过十次以上的试药,即使有人挨过这么多次试药,不是疯子也是傻子了,你还有意识和我对话,真是奇迹!”他笑嘻嘻地说,“快休息一下吧,等一会儿我带你去吃饭,吃了饭就好好等待试药吧,看来今晚我又没办法陪老婆了。”
  
  耳边再次传来疯狂的喊叫,有哭有笑,那些被关在其他笼子里的试药员们开始发狂了,然后负责看守的人起身,拿起皮鞭,挨个教训去了,一边抽打他们,一边咒骂:“你们这些神经病,叫什么,叫什么!”
  
  我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蜷缩,仅存的力气聚集到了双手,然后用力抓挠著双腿。
  
  我恍恍惚惚地睡着了,然后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对话。
  
  我睁开眼,原来是研发员们来了,他们将我抬上担架,我再次被送进了熟悉的一号实验室,我躺在那里,那个研发员手里握著一直灌满红绿药液的注射器,轻声道:“五号,坚持一下,试药一会儿就结束了。”
  
  我哭了,虚弱地哀嚎著:“我不要再试药了,我不要再试药了……”
  
  那个研发员是个女人,她将嘴巴凑到我耳边,轻声道:“来吧,乖喔。”
  
  我已经感受不到了注射器刺透皮肤的痛意了。
  
  那些冷冷的药液循着血管迅速流满了我的身体,庞大的痛意和快感袭来,我困顿其中,被肆意拉扯著,直至再也忍受不住,嘶吼一声,然后便昏死了过去。
  
  我真的希望,这一次,就不要再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