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成长,都是在有了孩子之后。
  在没有家庭、孩子之前,不论多大的年龄,男人只能叫男孩。所以古人讲成家立业,成家反而还要排在立业的前面,大概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张三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是而立什么是不惑,但是现在,他的心里充满了疑惑。
  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突厥女人,怎么就忽然对自己“兽性大发”了?这么私密的事情,怎么就被别人那么巧给撞见了?
  还有就是,那几个红头发灰头发黑头发的娃娃,怎么就突然成了自己的儿子了?
  最让他疑惑的是,大将军怎么会对他这个小兵这么关注,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户籍办好了,赏赐也下来了,甚至连特么的婚礼也办完了。
  人生如梦啊!
  稀里糊涂的张三,坐在床沿上,看着努力做出娇羞状的婆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那突厥女人,呃不,现在正式的名称叫张氏,大唐河东道单于都护府云州甲字号安置点居民张三的正妻,户籍上写的明明白白的。
  从今天起,张氏就是货真价实的唐人了,连她的张大娃一直到张七娃,都算是货真价实的唐人。
  只是,为什么只有张三和俺两个人有口分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另有草场一百亩,而俺的七个娃连一分地都没有?
  是不是被大将军还有那个杨大使给吞了?
  俺要去讨个说法去!
  “你可别给我丢人现眼了!”
  张三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娘们有点彪。
  大将军什么身份,会要咱们那一点土地?
  至于杨大使,听说是监国身边的人,家里的金银多的都花不完。
  张氏点点头:“监国是个啥东西?值钱吗?”
  “……”
  张三彻底无语了,往床上一躺,摊成一个“太”字,透过苫的并不密实的屋顶,数着天上的星星。
  “爹,您压着我了。”四娃说话了。
  几乎是可着一间房砌成的火炕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七个孩子,挪动一下脚,说不定就会踩着一个。
  “哦哦,爹我往那边挪挪,你接着睡哈。”
  那一声爹,叫得张三心里一酸,急忙起身,笨拙地拍了两下孩子算是完成了哄孩子睡觉的任务,无视张氏那忽闪忽闪水汪汪的眼睛,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一切都是从零开始,就连杨炯都还住在地窝子里,到夜里全指着煤炉取暖,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能有间带房顶的屋子,已经是大家看在张三刚做了爹的份上,齐心协力夯土筑墙的结果了。
  钱有,牛羊也不缺,但也仅此而已,别的什么都缺,什么都没有。
  如果是草原人,大概能接受现在这个局面,甚至还会更高兴一些。他们平时就是这么过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可接受的——至于田地,在以前那都是伟大的可汗、英勇的叶护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但张三不能,就像他不能在几个孩子面前跟婆娘敦伦一样,这样的日子他无法接受。
  日子,不能这么过啊!
  第二天,大家惊奇地发现,张三居然从外面回来了,还带着几个人。
  “咋的,嫂子没让你上炕?你要是不行,我也是可以帮忙的嘛!”有熟悉的袍泽,半是妒忌半是揶揄地开着张三的玩笑。
  这个贼球攮的张三,一下子就有了房有了牛羊有了婆娘娃,还特么把军功都给折算成了钱。
  那可是整整八十贯的铜钱啊,一车的铜钱啊,俺们村的张大官人都不一定有这么多的钱!
  换成我,现在肯定是搂着婆娘使劲呢,哪有时间乱跑?
  张三不理那货的调侃,领着那些人来到自己的房子前,对领头的老汉道:“这位老哥,您帮忙给看看,在这里起三间房子,需要多少钱?”
  那老汉看了看宅基的大小,估算了一下用料和工时,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盖房子需要砖瓦木料,但这些东西,在北疆都是稀罕物,本地没有造这些的,都需要从朔州或者胜州运过来,单是那一笔运费,就已经是不小的开支了。
  张三想了想:“盖两间呢,钱是不是可以少点儿?我可以住地窝子,婆娘跟孩子得住屋子里,怕冻坏了。”
  老汉还没说什么,他身后的一个中年人就说话了:“这位军爷,十贯的生意您也要讲价,是不是有点过了?您要知道,我阿爷可是修过都督府的,要不是看您是为国杀敌的好汉,谁愿意来这里?”
  老汉斥责道:“阿聪,怎可对壮士们如此无礼?要不是他们杀退胡人,咱们怎么能有安生日子过?”
  老汉说什么,张三没听,他就想问清楚,十贯钱真的可以盖三间瓦房吗?
  “当然不够。”
  老汉并不都是憨厚和诚恳的,最起码这位据说修过都督府的王老汉看起来就很精明:“十贯只是工钱,砖瓦木料油漆门窗都要单算。”
  “有啥不一样吗?”
  张三那蠢笨的脑袋瓜,实在让他无法应对这样复杂的局面。
  “不一样。”
  王老汉笑得很开心,很真诚:“如果分开算,军爷您就只需要先付给我们这十贯的工钱,剩下的可以根据进度慢慢给。如果您愿意,还可以一年只付两头牛的钱,拢共分十年付完。”
  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张三又迷惑了。
  大家非亲非故的,只是在云中多看了你一眼,算是认识了,你就要给我作保,让我把本该一次性付清的钱分十年来还?
  虽然两头牛的价钱,肯定是要超过十贯钱的,但人家为咱作保,咱也不能让人家吃亏不是?
  世上还是好人多,谢谢啊!
  那位王阿聪似乎很不满他老爹的败家行为,气急败坏地说道:“阿爷,这么做咱们是要亏本的呀!万一这位军爷到时候不还账,或者是拿两头小牛、病牛充数,咱们该怎么办?”
  防人之心不可无,谁也不能保证张三就是个好人,而且还能一直好下去。就算张三是好人,可要是十年期限未到他就挂了,这笔账该找谁去?
  很正常的商业思路,王老汉却怒了:“早就说过你,不能只看钱!没有这些军爷,我们全家都被突厥人给砍死了!所以,哪怕是一文钱不赚,我老汉也要给这位军爷作保!不用说了,拿契约来!”
  签契约这种事,肯定要找军中第一才子杨炯,但任凭杨炯再怎么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三间大瓦房,作价百贯,张三首付十贯,剩下的分十年还清,每年所支付的钱数,以当年两头成年牯牛的市场价为准。
  是,张三是需要十年中不断偿还债务,以每头牛八贯计算,总计还款数也要超过一百五十贯。但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收点利息是应当应分。
  所以,这个契约应该是没问题的,可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