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正常的教学观摩,那医官却像见了鬼一样,脸色大变,忙不迭地摆手,连医者的尊严都不要了,直接落荒而逃了。
  沈南璆得意又失望地看了看那些助手:“你们也害怕吗?”
  “这……”
  想起沈南璆那和阎罗殿无异的手术室,大家都有点脚软。可大帅有令,必须无条件地执行沈医生的所有合理要求。
  让去帮忙做手术救治同袍,这非常合理呀!
  沈南璆随意地点了几个人:“你,还有你你你。两人把那伤者抬进手术室,另外两人准备器械和止血。”
  有幸负责运送伤者的两人,兴高采烈地去搬运“大体老师”,另外两人就只好不断地提醒自己: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妈呀!
  桌案上怎么还摆着一个被开膛破肚的突厥人?
  他肚子里的东西呢?
  快扶着我,我裆部有点湿润了。
  没空,我也湿润了……
  “人在极度恐慌的时候,身体就会排尿来舒缓压力。这是正常现象,你们不用觉得羞耻。”沈南璆的声音,就像地狱里的恶魔充满蛊惑性,“等将来你们切开的人多了,也就不觉得害怕了。”
  “我们当助手就好,真的。不是谁都像您一样,那么禽……那么淡定。”助手们没见过大阵仗,拒绝了沈兽医的好意。
  “你们看呀,这里为什么会血流不止呢……上止血钳……因为这里有个比较大的管子,就叫它血管吧……只要咱们这么做……”
  手术是成功的,因为那个已经宣布死亡的人,在大血管被胡乱地结住后居然有脉搏了。但教学是失败的,因为那两个助手已经疯了。
  见人就问:“你见过心跳吗?嘣,嘣,嘣的那种……”
  其实不用他们俩说,别的助手的日子也不好过,因为沈南璆也没打算放过他们。“邀请”他们一起进入了那个充满酒味的手术室,一起观看了怎么“拆解”一个人的皮肤、血管、骨骼。
  然后,他们就都疯了。
  后果如此严重,以至于惊动了监军狄仁杰。
  狄仁杰去参观后,吐得跟个怀了仨月娃的女人一样。
  后来,又惊动了薛讷和一众自诩心志坚毅的老杀才们。
  据他们说“不过尔尔”、“没什么稀奇”、“耶耶们什么场面没见过”,只是出门的时候,却是相互搀扶着出来的。
  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一个人提出要禁止沈南璆的“实验”,把沈南璆大卸八块。
  对此,大帅的说法是:“只要能救治伤员,些许怪癖不足为奇。”但大头兵们更相信另外一种说法:沈先生在研究妖术,连大帅都不敢得罪他。
  宋之问等人没有去看稀奇。
  在他们的嘴里,凡是圣人经义里没有的东西都是邪魔外道,根本就不值得关注——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不重要——所以,他们更愿意去做一些重要的事情,比如把这段时间的经历整理一下,写首诗啥的。
  又比如,验证薛讷所说的择机把已经失去了家园的胡人们好生安置一事。
  写诗需要灵感,大家的脑子都一团浆糊,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表达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残酷,杀戮,穷苦,这又如何能付诸于笔端?
  要不,我们还是去牧民吧!
  都是名教中人,狄仁杰对他们还是比较客气的:“诸位想去何处呢?要知道,现下河东道地方并不缺少官员。私相授受,也不是臣子所为。”
  要官可以,等到朝廷的公文下发。
  宋之问心气最高,也最年轻气盛,大笑道:“狄公未免小觑了我等!如果要做官,我们只需待在东都即可,哪里需要来到此处?”
  你们是怎么来的,心里没点逼数吗?
  狄仁杰笑了笑,并不揭穿:“太子殿下早有预案,待大局稳定之时,就将重新丈量土地、构筑城池、安置胡人。汝等皆为一时俊彦、当世大才,自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何必急于一时呢?”
  阎朝隐笑道:“他们几个是大才,下官我就是个小才,没多大想法,治理一州一府大概勉强还行,分疆裂土就力有不逮了。狄公若是可怜,就先赏赐了吧!”
  下州刺史也是正四品的高官,狄仁杰根本没有资格任命。按规矩,大军作战期间只有薛讷有任命六品以下官员的权力。就这,还得往兵部报备等待正式批复,否则就是乱命,是要被弹劾的。
  狄仁杰不接这个话茬,反而说起了一桩难事:“你们大概也已经知道了,云中城里的百姓,即将被发往各个安置点,但人心不安屡有骚乱,各位贤才有以教我?”
  考教我们?
  宋之问昂然道:“这有何难?遣一小吏,带数十兵卒,即可弹压。”
  沈佺期摇摇头:“战事未了,不可轻易分兵。且蛮夷众多,民风彪悍,区区数十人不足以弹压。”
  这里不是中原,老百姓也尽都是些刁民,还想着用中原那一套来进行管理,肯定行不通。
  杨炯想了想,说道:“莫如将其完全打散,各安置点每个部族的人数最多不超过百人。另外,再将其进行分成小队,每队各部族的人数不超过十人。然后再要求这些人互相监督,相互举报。
  再者,这些人里面难免会有心怀不满、痛恨我天军者。若其有不轨之举,其言行必然与其他人不同。奖励举报者,严惩隐瞒不报者。而且,罪行一旦查实,一队人连坐。”
  这个办法其实不稀奇,因为大唐的坊里平时就是这么管理的。
  有贼来了要一起打,邻居犯罪了你要举报,否则就是有罪。既不用想各人自扫门前雪,也不用纠结于“扶不扶”。
  只是,打散他们,使其母子分离,是不是有些太有悖人伦了?
  不过,大家似乎都忘了这件事,反而七嘴八舌地开始提出自己的建议,把这个简陋的规矩尽量地细化,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他们也都看明白了,想让这遍地腥膻的地方长治久安,单纯地羁縻政策根本做不到,只有打散打乱,把一滴水融进大海里,才能让他们忘记自己曾经是个蛮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