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听到掌柜这话，笑了。
等的就是这话。
掌柜的不说这话，他还不好意思发难。
所以，轻笑一声：“不用嘴硬，我会让你心服口服，”说到这里，指了指尾端的钤印：“第一个破绽在这里，老涛这俩字的朱文印，印文和正版的确实一模一样，仿得水平极高，或许用了激光扫描技术，确实可以做到一模一样，但是，钤印鉴定从来不只印文。
“换句话说，印文的成文效果由好多要素决定，印章本身只是其中一环，印泥、纸张、铺垫、力道等因素也都直接影响钤印效果。
“印泥不用说，不同时代、不同店铺和不同画家用的印泥配方也有区别，不同配方的印泥当时的颜色效果不一样，在几百年后的颜色效果也不一样。
“纸张也是，有的宣纸吸油效果好，不晕染，印上去是什么样子就永远是什么样子，但有的纸张略带晕染效果，虽然印油的晕染效果可以忽略不计，然而细看还是不难发现。
“铺垫也一样关键，留印的时候，在纸张下面垫的东西不同，印文效果也不一样，下边什么都不垫，直接把纸铺在桌面上留印，效果相对硬朗准确，跟印章本身最匹配，如果下边点了毛毡，印文就略显粗肥模糊，以前基本上就这两种，但现在呢，有的人愿意垫在玻璃或者其他平整的硬物上钤印，因为这样的钤印效果更加清晰。”
石磊说到这里，微微仰头：“这一组钤印，就是在玻璃板上印的，而且留印的时候用力较大，印油都被挤出来了，细看有内枯外润的效果，这种视觉效果谈不上好坏，只能说是不同人的不同风格，但用在石涛的画上，那就大错特错了。”
石磊斩钉截铁地给出结论：“所有，只看钤印，就知道这画是仿的，石涛留印的时候从来不会用那么大的力量，印油均匀润泽但印文清爽干净，真真假假，在一般人眼里可能没什么区别，但在行家眼里却是极大的破绽。”
掌柜还不服气：“印文没错，只不过用力大小有区别而已，谁能保证石涛永远不会大力留印？万一他留印的时候正生气呢？”
“铺垫物也是破绽。”
“古代是没有玻璃，一般桌面也达不到玻璃的平整度，但不是完全没有，高手精心打造的桌面平整度完全可以达到玻璃板级别，这样留印效果和玻璃板也是一样的。”
石磊笑笑：“算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具体到画的画法上怎么解释？看这边的皴笔，这是很常见的雨点皴，但石涛从来不这么用，下粗上短，视觉效果似乎更好，但跟石涛自身的创作理念却不一样，其他能变，甚至画风都可以变，但这种基础性的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就算要变，也会有清晰的时间脉络，早中晚会有一个变化过程，不可能突然就搞这么个例外。”
掌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石磊抢先道：“你要是还想狡辩，那就当我没说，或者，我找更有威望的专家来做鉴定，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行业内还是认识几个高手的。”
说到这里，又摸了摸画纸：“这纸也有问题，是老纸没错，但最多到同治，跟明晚期的老纸可不一样。”
古字画鉴定中，字画内容的鉴定很重要，纸张、装裱、轴杆轴帽的鉴定同样重要，甚至很多不太懂书画的人在鉴定老字画的时候就只看纸张、裱工以及其他配件，准确率竟然也还挺高。
现在一些高仿画也会用古代传下来的老纸，老纸虽然珍贵但还是有的，无非是价格高一点。
但同样是老纸，清晚期的老纸和明晚期的老纸可不一样，状态是有区别的，毕竟差了好几百年。
一般人一看哎呀是老纸没错，却忽略了老纸与老纸的区别。
一句话，鉴定古字画，纸张、裱工这些硬件得跟作者生活的年代、画风、生活习惯等等所有要素都匹配才行，但凡有一点匹配不起来，那这画就一定有问题。
鉴定真伪，从来就是一个门槛很高的找茬游戏。
找不到茬儿，可能是真品，也可能是你实力不够。
但是，只要找到一个茬儿，那就一定是字画有问题，想都别想，千万别抱有侥幸心理。
石磊说到这里，展柜的脸色就很难看了，一个劲儿地嘀咕：“这不可能啊，专家看过的，怎么可能是仿品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装。
继续装。
石磊自然能看得出来，这掌柜就是在演戏，实际上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动，连眼神都没多大变化，就是嘴巴和表情在努力表演，倒也能忽悠住一部分人。
不过，石磊也没拆穿，而是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还有没有好东西了，没有我就走了，至于这画的真假你爱信不信，赶紧拿走，别在我跟前晃悠，再不拿走我就撕了，这辈子最见不得假货在我面前晃荡。”
掌柜闻言，连忙把画卷起来拿走：“这就拿走这就拿走，回头再找个靠谱的专家给掌掌眼，至于其他的画……”
“怎么？没了？”石磊说着站起来作势要走。
“不不不，有，不过很贵重。”
“你早这么说啊，真是的，怕我买不起啊？”
“不是不是，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毕竟那画是真的不一般。”
“比石涛的还不一般？
“对，名气比石涛还大一些。”
“那我更要好好看看了，快拿出来，别墨迹。”
“稍等稍等。”
几分钟后，掌柜又拿出来一个盒子，看盒子的尺寸，里面那画的尺幅肯定不小。
果然，展开之后足有十二尺。
这么大的画幅，只要是老画，哪怕作者的名气小一点，也能卖好多钱。
如果是名家之作，一定能卖出天价，因为这种大尺幅的名家作品会非常非常抢手，在拍卖行里估计得竞争上百手才落锤，一个亿都不够用。
石磊凑到画前，没急着上手，而是凭眼力劲儿一点点研究起来。
越看，越觉得像真品。
因为这个画家生活在清中期，比傅青主晚了上百年，所以只凭眼力，他还真不太好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