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由铁栅栏、玻璃和板岩组成的街道上，腐蚀的管道中呛出蒸汽，远处的工厂和拆卸厂传来低吼……还有黑暗中几个嘀嘀咕咕的说话声。
苏奇无视了那些声音。
地沟比起中层广场，灰霾变得更加污浊。
尖啸那边有来自上城的乘客已经出现呼吸苦难，正在用管理员提供的地沟呼气装置续命。毕竟地沟区是连底城人也很少来的区域，更何况来自光鲜亮丽的上城人。
蒸汽机器人望向“天空”。
一座座竹节般的塔楼林立着，由石砖和钢铁的桥连接起来，组成了一张庞大的、立体的蛛网。
而塔楼的更高处，灰蒙蒙的雾气像大锅盖一样罩在头顶，让人看不真切更远的地方，几束绿光从上方刺破下来，经过空气的散射和折射，最后照的只剩下一点微光。
这就是底城，一座坐落在皮尔特沃夫周边蜿蜒的沟壑与峡谷之下的城市。
许多在皮城见不得光的东西最后都转移到了祖安，于是祖安渐渐演变成了一座黑市繁华、包罗万象的地下城邦。
但同样的，这座城市也承受着“她”所必须承担的阴暗和痛苦。
数不清的危险研究和不稳定技术产业的放纵式开发，让整个祖安的空气和土地都遭到了严重的污染。
而这座城市的最下层就是地沟区，遍布坑洼，一个皮城人和祖安人专门用来存放“垃圾”的地方。
炼金毒物、微光废料、尸体残骸……应有尽有。
如果运气不错，甚至能发现嚼火者手雷的残骸。
苏奇就曾捡到过几个。
地沟区也有专门踩着金属高跷，配备戈拉斯克家族呼吸装置的拾荒者，他们的日常工作，就是在这些垃圾中找到有价值的东西。
勤俭节约，是底城人不得不学会的品质。
……
黑暗中那几个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忽然变得嘈杂急切起来。
苏奇打起精神，但表面还是佯装成语言模块受损的模样。
亮的金属外壳在浓重的灰霾中，仿佛也变得锈迹斑斑，给巨大的蒸汽机器人添上一份生人勿进的神秘威严。
沉默能解决工作中十之五六的烦恼。
黑暗中的声音又缩了回去，变成圈子内的内哄。
“再这样下去，皮城佬一定不会放过咱的！尖啸的纵轨强度是设计承重的四倍，这是经不住查的！”
“男爵大人只会弃车保帅，到时候出来顶包的还是咱哥几个！”
“静水监狱那环境根本就不是人待的……”
“想那远做什！为今之计，是把那个机器人拉下水。”
“咱们拿他根本没办法啊，有谁知道他是哪个家族的机器人吗！？”
“底城没听说过这种大型号，难道是上城的？”
“上城也没有吧……”
苏奇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心还是忍不住吐槽道：“浅了，见识浅了。”
虽然蒸汽机器人布茨问世之后，维克托对他的态度以放养为主，他的金属外壳上也未印刷任何家族徽章，但这样一座钢铁巨人还是在上城圈子引起过轩然热议。
斩男不斩女的那种。
毕竟无论原世还是此世，男孩子都是一种简单的生物，他们连挖掘机都能看得出神。
当然，上城和底城圈子本就天差地别，在上城议会宣布允许底城区域部分自治之后，意味着上下城彻底变成了两座城邦，上下城的普通居民之间也基本断绝了消息往来。
眼看着尖啸那边的救助行动已经接近尾声……事实上除了惊吓没啥大碍……那几个炼金男爵的手下们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上蹿下跳，
总要有人宣布对此事负责。
要去静水监狱，要赔付巨额损失，无论哪种都不是几个只会恐吓别人的暴徒所承担得起的。
“差不多该来了吧，”苏奇心默想。
于是，街道的尽头走来一个穿着粗布学工外套、佩戴青鸟木雕护符的人，从她纤细的身影看得出来是一位女性。
她径直走向那几个炼金男爵的手下，
从没有佩戴口罩和那件青鸟木雕来看，毫无疑问是底城本地人。
她扎进那几个暴徒的圈子，有人发出轻蔑声，然后又变成一阵惊叫声，最后则是一阵欢笑的祝福和感激声。
“愿灰霾不入你家！”
几个炼金男爵的暴徒怀着真诚的声音说道。
……
“解决啦？”
蒸汽机器人的语言模块似乎终于恢复正常，用略带惊讶的声音问道。
虽然苏奇知道迪尔菲是个喜欢省略不必要过程直达结果的人，但这个效率还是让他感到惊讶。
“来的路上就听说了，维克托博士让你在地沟区打捞辛吉德的炼金手记，然后你就在这躺着摸鱼？”迪尔菲刺拉拉地反问道。
看得出来，她带着某种火气。
“机器人的事，能叫摸鱼吗？”沉默的机器人开始变得健谈，“这叫协议外的运行故障，懂不懂？”
“然后你就跟个裤衩似的，别人放什屁都兜著，一句话也不说？”
“……”
精彩，这就是祖安人打招呼的方式。
在这方面，苏奇确实自叹不如。
迪尔菲，祖安人，底城少数父母全健在的“幸运儿”，靠自己的打拼和运气成为第一批皮城大学和科技魔法学院的交流生，如今在维克托手下做兼职助手。
“真是的，有人恨不得和机器人一样能够二十四小时工作，而有的机器人却懒散的像是一堆废铜烂铁。”迪尔菲气鼓鼓地说道。
苏奇了然，怪不得迪尔菲会把火气撒在他身上，原来是因为维克托那家伙又通宵熬夜了啊。
维克托本人可能没有自知之明。
但作为一个出生在底城的科学家，如今却和上城顶尖的科学家杰斯·塔利斯并肩而立，曾开创了海克斯科技时代，维克托在底城的学生心中具有非常高的分量，说是顶尖巨星也不为过。
所以，心疼哥哥有什错？
更何况他还是是维克托。
苏奇哂然一笑，对年轻的女孩子表示理解，然后用带着长辈般的语气说道：“是是是，对对对。”
迪尔菲一滞，经过半年的接触，她早已习惯这座钢铁巨人的油腔滑调。
更何况抛开尖啸的故障诱因不谈，布茨不久前确确实实拯救了一起极其严重的事故。
传到上城区，想必这件事也能为维克托博士分担一点来自上城的压力。
不过，有时她常常怀疑布茨真的是维克托博士的造物吗？
比如摸鱼这个词，就是她从布茨这儿学来的。
机器人有自我创造词语的能力？
嗯，维克托博士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