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隋交战,必定是一场恶战。突厥人数与中原相比相差甚远,倘若是以人数压人一头,恐怕难上加难。
  摄图在部落中疯狂扩兵,只是看到随公主陪嫁而来的中原侍卫们,他却犯了难。
  宇文箐的族人已经被杀得一干二净,唯独仅剩的几人留在突厥,倘若上战场发生三长两短,客死他乡,公主怕是更要绝望。
  摄图没有选择霍去病等人,却没想到他会主动找上门来。趁着月黑风高夜,那个随着宇文箐一同前来的中原侍卫身着一身墨色长衫,是中原的款式,此人款步而来,面无表情。
  摄图一人坐在木桌之前,看到来者迅速起身,一脸的警惕:“何事?”
  霍去病从怀中掏出几颗药丸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随后自顾自地坐到摄图对面的椅子上。摄图略带疑惑,缓缓坐下。
  霍去病拿起桌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重重地放回桌子上,一把抹掉嘴上的水渍:“不愧是突厥的美酒,的确很香。”
  摄图冷冷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不知可汗可否知晓我是何人?”
  “箐儿的贴身侍卫。”
  “我来自中原,属于大周,遇到此事也痛心不已。”霍去病清清嗓子,接着又倒了一杯酒服下,“现如今国家已亡,我又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没有足够强大的势力去与杨坚对抗。恰巧突厥发兵,我可以加入其中,以解亡国之恨。”
  摄图下意识否定:“不可,你是箐儿身边为数不多的族人,她定不愿看到你战死沙场。”
  霍去病笑了。
  他将桌上的药丸向摄图推去,有感而发:“可汗可知这是何物?”
  摄图拿起放到鼻尖嗅了嗅,眉宇一皱:“这是大周的制魂丸?”
  “此丸的名字我并不知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小粒药丸足够要了我的命。”霍去病扬起唇角,挑了挑眉,又从口袋中掏出另一颗与它大小相同的药丸,再次递给摄图,“这个呢?”
  摄图皱紧眉头,重复刚才的动作,可这次他却迟疑片刻。
  “莫非这二者都是……”
  “不。”霍去病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此药与制魂丸虽然味道颜色大小相同,但毒性远远不及它的一半。制魂丸用来操控手下之人,使他们乖乖听话,但这颗药丸却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摄图放下手中的药丸:“本王曾听说赵王让手下之人都服用了制魂丸,以表忠心便于控制,却还从未听过一颗掩人耳目的药丸。莫非你吃了它?”
  “不错,赵王知道我非同常人,武功极高,可以作为有备之需。他身为一国之中的王爷,自然知道朝野之中政权早已分离,因此,这是他留给自己的后手。”霍去病淡淡抬眸,“他让我不受疼痛折磨,为的就是他日让我可以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为国报仇。”
  摄图低头不语。
  “可汗,我虽是一介侍卫,但有着带兵打仗的天赋与经验。”霍去病站起身,收回桌面上的药丸,走到帐前欲要离开,“此时打仗人员不足,部落里年仅十一的男儿都被带上了战场,他们对打仗格外生疏,训练有限,需要一个人来教导他们。”
  “可汗,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
  丢下这句话,霍去病掀开营帐,一只脚刚刚抬起,摄图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本王充你三千骑兵,即日起开始训练。”
  霍去病心满意足地挑挑眉,转身之际将所有的情绪掩在眼底之下,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多谢可汗恩赐!在下定当赴汤蹈火,冲锋陷阵!”
  摄图疲惫地摆摆手,霍去病冲着他行礼,随后缓缓退下。
  刚走出营帐,一直候在营帐外的陶栀快速迎上来,迫不及待地问:“怎样?他同意你随同作战了?”
  “嗯,”霍去病没有多余的表情,“时间紧迫,不出一些时日摄图便要向杨坚开战,那时你需要陪在宇文箐身边,稳定她的情绪。”
  陶栀点点头:“我明白。”
  二人一路走回休息的营帐,路上再无多言。夜色已沉,无数只萤火虫在天空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缓缓落到行人的衣服上,远方不知是何人在萧吹着乐曲,平静美好。
  “再过几日就要开战了。”陶栀感慨叹气,“我本以为摄图开战是对阿箐赤诚的爱意,却忘记了他也是一个部落的首领,也需要顾全大局。杨坚吞并大周,自然对突厥的优待远不如大周,想必突厥人早就对大隋怀恨在心了,以灭掉妻国为理由,借着宇文箐之口开战,反倒凸显了突厥人的情深意气。”
  霍去病沉默地跟在她身侧。
  陶栀看了看霍去病,微微叹口气,以为自己自说自话了半天时,霍去病忽然缓缓开口:“的确。”
  “你每次说话能不能快一些,怎么老是说完就沉默,然后隔好长时间才回答。”陶栀有些不满地抱怨着,“对了,你这副身体真的没事吧?上战场时一定要多带些酒解毒,不舒服就别太卖力了,你的任务只是推进故事发展,不是非得打赢这场战争……哎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啊,你现在这副身子已经不同从前了,能呛得住吗?不行就算了,也不是小瞧你,就是怕你受伤……”
  她叨叨絮絮了许久,还十分认真地提醒着霍去病,丝毫没有注意到霍去病看她的眼神发生了微微的变化。
  “一定要按时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哎,你是不是根本就没听进去?”
  霍去病眸光深遂地盯着她看,突然笑出声来:“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爱说话了?”
  陶栀一愣,立刻错开他的目光,清清嗓子:“这不是把你当成自己人了吗?如果你和我一分钱关系都没有,我还和你废话这么多干嘛?”
  霍去病笑而不语,他缓缓拉起陶栀的手,轻声道:“我会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萤火虫在二人的眼前一闪而过,将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照得一清二楚。
  陶栀叹了口气,轻轻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我知道,你是战神,大名鼎鼎的骠骑将军,身经百战,又怎会在一场战争中失败伤亡?”
  霍去病盯着她失落的眼神,内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了一下,一瞬间,他竟有些哑口无言。
  “罢了,这是任务,逃不开的。”陶栀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跺了跺脚,转身就要走进营帐中,却一把被霍去病拉住了手。
  “陶栀,我向你保证,我会平安归来,绝不让你担心。”
  男子的眼中满是坚定,褪去少年的青涩,只剩下成熟的稳重。他认真地握紧她的手,语气铿锵有力:“相信我。”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失落的神情,内心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酸涩难受,也不知是不是相处久了,开始对彼此有了些许在意。
  这是霍去病还没来得及做出思考就说出的话,做出的反应,他不知道这种做法究竟对不对,他只知道现如今他必须要这么做。
  他只是不想让陶栀为他难过。
  陶栀回过头,眼中满是惊讶与错愕,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结巴道:“好……好好,我相信你。”
  霍去病缓缓松开她的手,沉默地盯着站在原地愣神的陶栀,她抱着双手,神情有些紧张。
  “太晚了,我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陶栀忽然出声打破了这片沉默,她垂着头大步离开,只留下一抹残影。
  霍去病孤身一人站在原地,望向那抹残影,不禁懊恼内心的纠结情绪,晃了晃脑袋,转身走入自己的休息营帐中,安神睡觉。
  他们之间像是横着一道深深的沟壑,谁都不愿意率先去迈过。
  果不其然啊,死过一次看透了太多,倘若换作是从前的霍去病,绝对不会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情感而伤神。
  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
  ·
  这几日霍去病忙于操练摄图分配给他的手下骑兵,大多是突厥部落的青壮年,语言沟通略显不便,好在霍去病学习能力极强,不多时便学会了突厥的语言,也为上战杀敌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陶栀也总是跟在他身侧,陪他一起练兵,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尽管每日总会被分配去打扫营帐,清洗衣服,但她总是会挤出一些碎片时间去找到霍去病,趁他空闲之时与他谈天说地,给他介绍现代的美食,乐趣,日子也不算无聊。
  宇文箐似乎也从亡国之痛中渐渐缓过神来,不再像那日般撕心裂肺,有时也会出来散心,眼眶通红。听如今服侍她的侍女说,宇文箐总是孤身一人偷偷哭泣,不再那般任性,仿佛一夜之间成长,变化巨大。
  陶栀听到侍女的描述,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们初见时的场景。那时的宇文箐多么无忧无虑,女扮男装,特意到集市上买糖葫芦吃,那时的她可以是天真无邪的少年郎,也可以是骄纵万分的大周公主,没有亡国之恨,没有悲痛欲绝,没有孤独隐忍。
  有的只是她藏在厨房里心心念念的糖葫芦,和她亲手在屋檐下搭起的住所,只为让在草丛中发现的大白兔有一个归属。
  只可惜,这一切都回不去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的记忆都成为过往,而他们能做的,只有向前看。
  春去秋来,时光与岁月都悄然流逝,在所有人都发生些许改变之时,战争也随之而来。
  摄图率领四十万骑兵攻入大隋,霍去病也跟着前去。临走之时,陶栀与宇文箐一齐站在夕阳落日之下,看着浩浩荡荡一群人马缓缓离开,渐渐成为点点黑影。
  霍去病在出发前交给陶栀了一串手链,珠圆剔透,格外好看。他娴熟地跳下马匹,对上陶栀的目光:“这是你我之间的信物,我会平安无事的。”
  陶栀用力点点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到看着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成为一个黑点,她终于忍不住,几滴泪水溢出眼眶。
  我不管你从前经历了多少大大小小的战役,受过怎样的伤,有多少经验。
  我只希望,你这次能平安归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