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写实…画…法？”九凤喃喃重复一遍，着眼在‘超’和“法”这两个字眼上：超听着就得劲，仅一个字，仿佛有抛过“三山”“九山”“山海”这三个区分妖等级头衔的气魄，不过倒是没听过有给山、医、命、相、卜这五术分等级头衔的，这画之一道，总归是算在五山之术面的吧；不过法却不好琢磨，为什画像之技也要冠个法字，以至于听起来跟“阵法”“术法”“仙法”并驾齐驱的感觉。
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像素级写实画像，被唬住了，钟黎所说的名头，不过是西洋画派的常规分类而已，名字也不是他自己起的，哪有这多考量跟含义在面。
话虽如此，钟黎还是高深莫测地点点头，确定对方没有听错。
九凤不敢怠慢，虚心请教：“这写实二字第一次听，倒也能明白何意，只是这法之一字，何以这画影图形之技也称为法，这岂不是自成一派，也近乎于道了？”见钟黎目光复杂地看来，赶紧表明：“我绝没有贬低上仙的意思，只是没能参透这画与五山之术此类巫祝之道的联系，才被迫请教。”
钟黎睁大眼睛瞪着对方：什叫“岂不是自成一派，也近乎于道了”，这叫人话，超写实作为一类画种，可不就是自成一派，自己矜矜业业地追求艺术创作，说一句上下求索、献身于道又过分了嘛！
钟黎哼了一声，摇摇头，自己又哪懂什画与巫祝之道的联系，伸指头点点桌上的画纸，意思是你要我教你，我会的就这个了，既然你言语中没有多看得起，那我也懒得教了，这幅画就送给你，权当一饭之恩。
面对钟黎第一次摆脸色，九凤也颇感意外，似乎这画形之技对对方实在重要，而对方既然都拿出来给自己展示了，也可见诚意，自己若一味不耻下问，而不自己参悟倒也让对方看小自己了。
一念至此，见钟黎不耐烦地打起哈欠，便站起身来，将画纸卷好小心拿着，笑道：“是我唐突了，这术与道自该慢慢参详，不能这般等著别人指点。上仙既已困了，便且先收拾休息，小蒙，小蒙~”将门外的貉妖叫进来，吩咐他带钟黎去客室休息。
钟黎看着对方自作主张，不给自己回家收衣服的机会，喏喏两声，终究不敢拒绝，站起身拱两下手，随着小妖出去。
到得门外，果然见到高大威猛的阿威跟一脸晦气的长右，幸好自己没在面跟他们老大争执别苗头，不然众妖一起上，他又如何讨得了好。
假装没看见盯着自己的四耳猴，朝阿威挤出自认最动人的阳光笑容，便跟着貉妖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中。
长右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又看看一脸憨厚面无表情的阿威，转身走进洞内，来到九凤身旁。
九凤拿着一条细茅草，小心捆好画纸，拢进袖中，坐回石凳，这才看向一脸疑惑的长右，叹口气：“唉，你虽机灵，脑筋活泛，总归生长在这粗鄙山野间，少了见识，纵然巡山安防此类活计安排得停当，对待外来妖族总还是过于毛躁，不懂进退。”
长右拱手称是，还是按捺不住，“大王，我自然没出过基山附近几座山头，见到最厉害的妖族也只是那一身斑纹的三山阶马妖，但这只无毛小妖却是我亲手拿来的，倒是嘴皮利索，却并无什本事。”
九凤摇摇头，拿起弧耳陶杯，细细地吸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茶汤，悠悠道：“因为手脚没有你们灵便强健，或者没能抵挡住吾配备的那些迷榖香，你便轻贱于他，以为不过尔尔？”
“可不是”长右击掌，自家大王果然还是聪慧，没被那滑头小贼给忽悠住，害得自己白担心一场，奇怪问道：“大王既然见得明白，怎的还口口声声称呼他作‘上仙’，殷勤招待？”见九凤平静看着他，又补充道：“小的也与其他山头妖族有些交涉，知道‘上仙’都是称呼那些妖强横，仙术高深的大妖的。”
看对方一脸不服气，九凤将端著的茶杯放下，反问道：“吾虽有三山阶下等的木妖力，然则年老体弱，你看身手比之你如何？角力起来谁能取胜？”
“这个……”长右想要奉承，总归老大不是罔顾事实的，这一句当然是大王取胜愣是说不出口。
九凤笑起来，“没什不好说的，不说你跟阿威身强力健的，便是侍候吾的小蒙，放对怕也能撂倒吾。”
长右见不得老大这贬低自己，赶紧说道：“大王这些年带着大家安乐生活，又……”
“欸”九凤摆手，制止他的吹嘘，替他回答：“吾能当这基山的首领，受众妖尊奉，不过因为粗通些阵法医术，布了几个山阵，倒也护得大家周全，却也不是因为什身手了得、放对无双。”
长右棕黄的大眼珠一转，迟疑道：“大王是想说……那小子跟你一样，会些山术之类的五术？”换来九凤点头确认，还是不服气：“可是他轻易就失陷在大王的回回阵中，更不要说没尝过陷网大阵，就算真有一点艺业，也不值当得大王口称‘上仙’，殷勤奉茶。”
原来他恼自己要百般钻营、奉承的大王又反过来，殷切奉承自己轻松拿住的一个小妖，没由来感觉自身矮了三分，不得畅快。
九凤轻摇头，倒也耐著性子给手下解释：“你想想之前的一番争斗，他作标记验证了回回阵的回环，又使诈迫你出来，搏杀间也是率先夺这调动阵基的令旗，对吾布置在一旁迷惑用的花草竹片毫不理睬，要是他有阿威一身蛮力，怕是直接冲撞山石，乱掉几处阵法关键也便出去了，也不用跟你放对，中了迷榖香。”
长右回想一番，不得不承认这小子也有几分机灵，自己不调山阵跟撒迷香估计也拿不住他，再想想，又发觉不对，“可是大王，就算他看破这山阵，也不能说他就比大王手段高明，如何要口口声声以上仙待之？”
“哈哈哈”九凤摇头，伸指点点猴头，“吾说你虽然机敏，总归见识少了，可不是嘛。你道只有妖强横、仙术高深的大妖被称为上仙，其实没见过各族供奉的那些巫祝，他们学识渊博，通晓天地，就算体力虚弱，可是神念强悍，布那大阵的威能，普通仙术也不能匹敌”话声中自有一股殷切和自豪，仿佛自己也是能布大阵的巫师了；没跟长右透露的是，在他环狗国传承的记载中，上古大巫的神通，更是远超这些以灵养魄、以魄养偶的大妖。
长右把挠得散乱的中分锅盖头抹顺，“大王是说……那小子也是个神念强悍的巫师？”
九凤却是摇头，回想了下钟黎奇怪的言语动作，说道：“上……那妖言行颇奇特，没斗过你想来也没妖在身，吾也没探到他的神念波动，要是完全没有，要是圆融完毕，远超于吾。”
长右这可就摸不着头脑了，又挠挠头发，“既然并无确定他神念惊人，怎就当他是大巫，叫了一晚的上仙”原来他也会上眼药，暗示自家大王别被那滑头小子骗了，白白侍奉了一晚却是亏了茶饭，丢了脸面。
看着跟钟黎一般上眼药的猴头，九凤一阵好笑，虽然同样机灵，总归是自家手下更亲近些，解释道：“你既然要交涉山外，我才提点你，对巫祝也得赔著小心，却不是肯定这妖是巫祝，我第一面就叫了对方‘上仙’，这关键自然是在这个‘面’上了。”
“面？”长右重复，把锅盖头挠乱，又哪想得明白。
“嗯”九凤手指在茶杯中沾了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个人头，却是钟黎样子，只是轮廓简单，比例失当，勉强算个人模样。见长右看来，说道：“你也坐吧。依你来看，这妖的面相，该是哪族所属？”
长右依言坐下，思索一阵，还是摇头苦笑：“想是我见识少了，还是说不出来，只感觉隐约有些像我本族。都道大王阵法了得，我却听得大大王说过，大王最厉害的不是山阵之法，而是相术，看来大王必是瞧出了门道，还请细说一番，长长手下见识”这下回到平时轨道，拍起马屁来就顺滑多了。
“哈哈”九凤好笑地摇头，“我对相术自也有几分自豪，不过因着底蕴，最厉害的还是‘相狗术’，大大王不过与我玩笑，却被你听了去。难道你觉得这妖是我本族，也是个狗妖？”
“这……”长右倒也不好指鹿为马，又听得大王说道：“上番咱们与那马妖鹿蜀为难，他施展的临仙术你也看见了，他身后的仙影怎生模样？”
长右眼珠转了两圈，又把锅盖头撇好莫遮住眼皮，看向桌上的卡通人头，吸了一口冷气，“大王……大王是说……这小…上仙是那临仙术的仙影，不对，应该说是仙偶中的仙使？”
兀自不能相信，瞳孔颤颤看向大王，九凤倒不唬他，摇头否认，“他这是你亲自拿回来的，自然不是幻影，更无仙使的无上神通，不然也不能被你拿回来。”
长右想想也是，放下心来，把骇得炸起的两蓬鬓毛按住，请教道：“小的愚钝，实在不能分辨，还是请大王明讲吧。”
石桌温燥，桌面上水渍没一会就干了，九凤又重新沾水，画起钟黎头像来，想起他那神乎其技的写实画风，也跟着用心描摹一番，倒也有两分写实影子，只是过于木版画风格，而且想的是所画的自己，把个钟黎也画得有点嘴凸，仿佛两人合体了一般，要说像那是万万不像的，比之前还没有人模样。
苦笑一声，伸手抹掉所画水渍，说道:“你见的临仙术少了，我却常常看你大大王和三大王御使，也用心瞧那些仙影，形象比起各妖族来说，最大的不同正是在那如盘的平坦面部上，虽然跟你们猿族也有点相似，不过嘴也不尖，耳也不阔，另成一类妖族一般。不过吾闯荡这许多年，也不曾见过真有妖族能跟仙影一般模样，如今倒见这妖跟仙影并无二致，又真真切切，不是幻影，你说这意味什？”
长右平日价只顾巡山布防，哪懂这仙术玄道，不过倒也另有一样本事，拍起马屁来：“大王莫取笑我了，我实在愚钝，哪有大王这般见识广博，思慧聪明。”
手下不能接梗，倒也凑趣，九凤点点头，笑着指点：“吾也不曾看出他来历，也不好得罪，便先摆明礼节，捧高对方，待其松懈，再来试探，才是保险。”
长右不禁冷汗，大王早有计较，自己却在一旁捣乱，差点坏了事，不住捣头，不敢看他，想来这两句有数落埋汰自己的意思。
“这妖倒也难缠，说话胡搅，我的试探都被搅碎，分不清他虚实，探不出他根底，总归骗得他一展画技，果然不是村野匹夫，自有高上门道，不好轻视。”
转过话头又说：“至于他这面相，实在跟仙影过于相似，隐隐中透著贵气，有如仙真临凡，实在罕见，特别他作画时的神态手法，竟有股摄动心神的威严，有如大巫布阵一般。我这心中不免芥蒂，总归要把他留下来，细细探问，弄清他跟妖界所使的仙影到底有何联系，又或者是什不世出的妖族，竟就是那仙影本源所在，吾在此山撞见，不正是一番通天的机缘！”
夜也深了，烛火烧得渐弱，哔啵声轻响，火光照得两妖身影微晃，晦暗不明。
食室安静，长右听得分明，心中震惊:大王竟将这滑头……这妖看得如此重要，难怪口称上仙，殷勤侍奉。又再想想，好像有什不对头，想了片刻，疑惑问道：“所以，大王是……因为他长了一张仙影也似的脸，就判断他贵不可言，不可冒犯？”
九凤对手下的机灵还是比较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你自想想，你灵根不显，不能修玄，即便练出了五行之，又有多少可能传承仙偶，御使仙使的，而这临仙之术，不过也是假借同位仙使，才能施展术法，动天地造化，这仙真投影而来的仙法已然这般厉害，本身神通又该如何。真有仙族一脉，自然比这山海众妖要高出几筹，位列至尊！”
长右这才明白，敢情那小子长了张最高级的脸，远胜自家这些猴头狗脸，尖耳凸腮之辈。心中不免动了心思，要借大王袖中画纸一看，看这临凡的仙真有何神妙。
九凤却另有计较，吩咐他：“长右，你且将巡山任务交托阿威，执我手信，去往招摇山，把大大王请来，免得我一时不慎，真的得罪了那妖，他使出手段，我弹压不住……嗯，顺便也看看三大王，若她醒著，也便请她一道来此，保个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