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婉转娇啼,暖风送来庭院里微甜的花香,拂面的春风让人越发春困了。
  绿萝从曲折的回廊中,穿过月亮门疾走了过来,对红药道:“王爷已经散朝回来了,可是他脸色却不太好呢。”
  红药点点头,不在意道:“王爷对姑娘千娇百宠的,脸色再不好,见了姑娘便也好了。既然他回来了,那我先去告知姑娘一声。”
  端王是肃朝的摄政王,是陛下的亲皇叔。他身份贵重,手中权势滔天,为人又端肃庄重,性子较冷,一眼就教人心生怯意,不敢冒犯半分。
  不过,唯一能令王爷温柔动容的,只有他的师妹,也就是她们姑娘。
  绿萝点头,对红药的话也十分认同,依照王爷待姑娘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样子,便是什么气也不会撒到姑娘身上。
  红药轻轻踮着脚进了屋中,只见一袭浅粉色襦裙,随意梳了双环髻的姑娘,正趴在桌案上睡得香甜。
  她将人轻轻叫醒,轻笑道:“王爷已经回来了,姑娘不是说要送东西给他吗?要不起来梳洗一番,去前厅送东西?”
  莫玉笙一听这话,彻底清醒了过来:“师兄已经回来了呀!”
  嗓音清甜软糯,好似撒娇一般,红药听了,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莫玉笙将桌案上一个穿着便服的小泥人,用小手捏住。她才睡醒的,湿漉漉的眼睛朝红药看去,眼神清澈懵懂,睫羽卷翘微颤,颤到人心里去。
  红药心里软了软。
  莫玉笙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的问:“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我会错意了,其实师兄对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只要想想这个可能性,她脸上就不自觉有些失落。
  红药将沾了温水的帕子递给莫玉笙,闻言笑了起来:“怎么会?师兄十分疼爱师妹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但是王爷对姑娘,明显是男女之间的爱慕。”
  红药说着,眼睛随意扫了一眼自家姑娘起居的寝室。
  王爷书画双绝,他的书画在外面千金难求,但姑娘的房间里却挂了好几幅栩栩如生的白兔啃草图、白兔睡觉图、白兔玩耍图,空白处还十分认真的提了字。
  这是因为姑娘幼时养过一只叫小白的兔子,后来兔子病死了,姑娘十分难过,王爷就连接几日作画哄她开心。
  不说他让人送来的珠宝首饰,华服美食,单说王爷亲手做的给姑娘逗乐的草蛐蛐,为姑娘寻的医书……此类东西数不胜数,更珍贵的是他待姑娘的情意,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那不是什么单纯的师兄妹情。
  莫玉笙性子单纯,感觉却敏锐,她也觉得师兄对她是男女之间的喜爱。
  刚巧了,她也爱慕他呢。
  这样一想,她匆匆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小脸,擦干脸上和手上的水珠后,匆匆拿起桌案上的泥人,对红药笑了笑:“你们不要跟着我,我去去就回来!”
  莫玉笙三步并作两步走,动若脱兔,任谁都能感觉到她的喜悦。
  她之前跟着父亲在南疆生活,那里的女子并不如中原的娴静温雅。她们大多热情直率,她性格也养得活泼开朗,虽然她学了礼仪,但许多礼节只在外面和外人面前用,在府里时,她是不拘小节,自由自在的。
  莫玉笙脸上带着笑,心里哼着歌,脚步轻快的穿过了庭院里的玉兰花树,走到了前厅的长廊上,然后不自觉停住。
  她生性是爽朗,但现在涉及到女儿家的心事,心里也有些害羞。
  只要一想到前厅里坐着的,是一直呵护着她的师兄,是陪她玩闹,监督她读书,批阅她功课的师兄,她就满心甜意。
  虽然旁人都说他冷漠,可莫玉笙却觉得他外冷内热,特别的好。所以现在,她已经按捺不住了,想要主动表明自己的心意。
  不像往日一般直接走进前厅,莫玉笙靠近了前厅的门廊,却听到一个清朗温润的嗓音正说着告退的话,然后厅中的师兄冷淡平静的应了一声。
  原来师兄在待客呀,早知道就晚些过来了!莫玉笙站定,将小泥人藏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下一刻,一个身穿蓝色直缀的公子轻轻走了出来,莫玉笙微微低头,朝他欠了欠身,便退到了一旁去,连他长什么模样也没有看清楚。
  男子也朝她回了个礼,就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前厅之中,只剩下师兄一个人了。
  莫玉笙抿抿唇,将小泥人从袖口处拿了出来,一脸郑重的走了进去。
  崔思道一回来就退了朝服,如今穿的是亲王常服,黑色绣龙纹的圆领长衫勾勒出他的肩背腰腿,处处都长得好,只是他端肃沉凝,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
  尤其是他刚从北漠打了胜仗回来,身上好像还有肃杀之气,教不自觉提心吊胆起来。
  但莫玉笙知道自己是特殊的,她双手捧着泥人蹭到崔思道身边,献宝一样笑道:“师兄你看,这个泥人是我照着你的样子捏的,像不像你?”
  崔思道侧目,只见那巴掌大的泥人捏得十分精巧,他知道师妹找人学了好久,所以那泥人眉眼颇似他。
  只是那泥人是笑着的,而他只有在她身边才会笑。
  崔思道突然捏紧了书页,神色不变,只淡声夸赞:“很像我。”
  莫玉笙觉得师兄今天好像有些不开心,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抓住了他的衣袖,脸色微红道:“那,那我把‘小檀郎’送给你好不好?”
  她张了张口,脸上却飞了红晕,没有说出话来。
  本来她还照着自己的样子捏了一个小人,所以她设计了表明心意的环节,先送师兄泥人,顺带再念一念《我侬词》,说一说什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到了现在,她却觉得那首词太不含蓄,太肉麻了,她说不出来。
  崔思道随手拿过泥人,轻轻把玩了几下,他纤长的眼睫下垂,整个人冷冷的,唇边也无往日的笑意。
  “泥人很好,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虽然察觉到他的态度不太对,但是既然双方都有情意,莫玉笙觉得来都来了,与其再一次退缩,还不如直接表明心意。
  她虽有些羞怯,但喜爱占了上风。
  她心口怦怦跳着,情不自禁道:“师兄,其实我今日要来念《我侬词》给你听的,但我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我没念。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不止想做你师妹,还想与你缔结良缘,不知道檀郎意下如何?”
  檀郎是崔思道的字,这个字是先帝给的,莫玉笙觉得这字除了戏谑的赞美他的容貌外,还有一种缠绵感,好似在叫自己的情郎一般。
  可惜她话音一落,前厅里却一点声响也无,只能听到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她心里想了好多遍的场景,也没有发生。
  师兄不会是被她这么直接的话,惊到了吧?
  莫玉笙不自觉抬头,却见崔思道正襟危坐。他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椅子把手上,清俊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欢喜。
  好像不太对劲,莫玉笙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半晌,才听到崔思道没有感情起伏的声线:“师妹怕是误会了,我一向将你当成妹妹看待。师父待我如同亲子,他去世时,交代让我好好照顾你,许是我哪里没做好,才让你误会了。”
  什么叫做把她当成妹妹?她又误会了?
  莫玉笙下意识放开了崔思道的袖子,表情一瞬间有点空白。
  他的话入了耳,她反应过来后,眼圈早已经红了。
  不过,什么当成妹妹的说辞,她一点也不信!
  莫玉笙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崔思道,眼睛里蓄了泪,面上却是不信的神态:“师兄说只将我当成妹妹,果真如此吗?那为什么你过分爱洁,却只许我靠近你?”
  崔思道再次拿起书读起来,头也不抬道:“因为我习惯你了,所以允许你靠近。若是别人同我一起相处五年,那我自然也允许别人靠近我。”
  原来是习惯了,所以随便换个人都可以,她不是唯一的,也不是特殊的。
  莫玉笙听了心口刺痛,可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忍不住盯着他的纤长睫羽,哽咽质问。
  “那你为什么将我用过的旧帕子、用剩的口脂胭脂,我随手写的字,画的画,甚至是小时候父亲给我画的小像,你都收拾得好好的。你还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你的寝室里,难道你觉得这是普通的兄妹之情?”
  她看到崔思道眉间皱了皱,随即他放下了书,一本正经的看着她,他嗓音冷冷的,将她今日的期待、喜爱、羞意、兴奋都撕了粉碎。
  “师妹是在自我臆想?”
  莫玉笙呼吸一窒,她用力握拳,将手心里的嫩肉刺得疼痛无比。
  崔思道同往常一样,用宽容却无奈的眼神看她:“看来你真的误会了,这确实是我的错。你是我师妹,我将你当成我唯一的亲妹妹,唯一的亲人。”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莫玉笙却没有和以前一样,下意识的去蹭,去痴缠耍赖,她甚至后退了两步。
  崔思道也不在意,他面色不变的收回手:“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小孩子,你小时候我就习惯了收拾你的东西。你看到的那些,也确实是我的习惯而已。今日知道了你的心思,着实让我讶异。”
  他顿了顿,语气淡薄又有些郑重,好似一个严厉的兄长:“所以我想说,我对你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你该去看看别的好郎君。”
  莫玉笙眼泪像珠子一样扑簌簌落了下来,她直接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原来一切都是她误会了。
  她立即低身,将桌子上的泥人拿了回来,眼圈红红,鼻尖也红红道:“是我自作多情了,师兄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吧。”
  她抓紧泥人,不等崔思道说话,就转身飞快跑了出去。